“唔.....”
梁娉张嘴咬住那人的手背，穿了高跟鞋的脚后跟朝着他脚上踩去。
他闷闷的哼了一声，梁娉一凛。在他松手之际回身朝他一望，竟是王渊文！
“你怎么.....”
王渊文将她的嘴巴一捂，便听到外面脚步齐整，直冲着绸缎店里来。
“周重霄要杀我！”
王渊文一边注意着外边的情况，一边在梁娉耳朵边说道：“我父亲已经，已经......”
他嗓音哽咽，说不下去。梁娉只知道王泾阳通电下野之后便回到了南扬老家，却不知道王泾阳已经故去。
来不及宽慰他，只听陈副官问绸缎店的老板，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老板自然说没有，陈副官便下令，要搜查这家绸缎店。
梁娉握住王渊文的手道：“你留在这里别出声。”
不等王渊文说话，她从那后头转出身来。
“陈副官。”
陈副官见在这里看到了梁娉，很是惊讶，刚抬手敬礼。
梁娉露出惊愕的表情，朝他身后的士兵望了两眼，道：“出了什么事情，这样大的阵仗？”
陈副官便道：“沪上混入了一些危险分子，我奉命对这一带的店铺进行检查。”
梁娉抬手指了指上方的那匹天青色的布，道：“哦，那你一定要仔细些，好不容易得来几天安稳的日子，我真是叫那枪声炮响的闹怕了。”
“掌柜的，帮我把这匹布拿下来，我要再仔细的看一看。”
陈副官见她神色自然，态度平静，不像是是受到惊吓，见到了谁的模样。
掌柜的上前，把布拿了送到梁娉伸手上。只隔着一道木板架子，王渊文立在黑暗之中，额上瞧瞧的沁出一层汗。
梁娉捻着布料，目光专注：“用这样的料子包东西，会不会显得太厚重了些？”
“不如再来一块轻一些的料子。”
掌柜的看她这样风轻云淡，那军官的模样似乎也不敢大得罪，料定眼前的贵太太是一个大人物，忙巴结道：“夫人不如再看看这块料子。”
“轻灰的春绉纱，配上这天青的锦云葛，正合适。”
梁娉捏着两块布沉思着，正好挡在那可以瞧见王渊文的一个纰漏处：“我还要一些喜庆点的颜色，不要太俗气了。”
边说，边佯装不经意朝着陈副官一看，眉梢挑出惊疑来：“陈副官还不快去查那危险分子的下落？”
陈副官不得作法，只好颌首道一个“是”，挥手招了随身来的士兵往外走。
梁娉仍低下头来和掌柜的研究布料轻重和颜色问题，眼梢瞥着陈副官一行走远，手里攒出一把冷汗来。
她急将王渊文从后头拽出来，对着吓白了脸的掌柜的喝道：“闭上你的嘴，否则你这家小店也脱不了关系！”
那掌柜的连连点头，梁娉便叫王渊文一齐上车，载着他往火车站去。
“我一时不能替你拿到特别通行证，但到浙江是不需要这一样东西的，你到了浙江之后去梁家，我会打电话给四哥，他会帮你。”
王渊文凝着她，眸光闪烁：“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周重霄为什么要杀我？”
梁娉沉默下来，她忽的抬眼，异常坚决的望向王渊文：“无论如何，我欠你一条命，便是要我死，还你这份恩情，也是应当的。”
王渊文脸上现出极端复杂的神色来，既是笑更像是要哭。
好一会，他吐了口气，像是勘破了什么玄机似的，半仰靠在后座上，缓缓道：“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梁娉见他两颊消瘦，鬓角也添了几丝白发，感到惊骇。不过短短几个月，何至于他就到了这种地步。
“渊文......”
关心的话尚未说出口，汽车猛往前一冲，急停了下来。
汽车夫哆嗦着喊了一声“督军”，立即推开车门下去。
梁娉紧张至极，朝窗外一看，果然周重霄立在当下，脸色阴沉。只是一眼，一眼，梁娉便能察觉到他此时有多愤怒。
王渊文同样露出仇恨的眼色来，在梁娉反应过来之前，他已推开车门下去。
“渊文！”
梁娉忙也跟了下去。
王渊文一下车，那围住他们的士兵便持枪对准了他。
梁娉忙将他挡在身后，阻止他继续往前走。
“你不能杀他！”
她异常固执的紧抓住王渊文的胳膊，以她瘦弱的身躯将他阻挡在她的保护之中。
王渊文眸中生痛，低哑着嗓音喊了一声“颦颦”。
却正是这一声颦颦彻底激怒了周重霄，他抢过陈副官手中的枪，直逼到王渊文跟前。梁娉昂首挡在了两人中间。
她面色泛红，急忧交加，恳求的望着周重霄：“别杀他！他只是一个无辜的人！你放他走！”
周重霄目光直盯着王渊文，眸中的怒火似要蓬勃而出：“窝囊废！你给我滚出来！”
王渊文双目赤红，脸上带着一抹挑衅的微笑：“有种的，你开枪。”
“你以为我不敢！”
周重霄往前逼近一步，枪眼对准了王渊文的脑袋。
梁娉急得大喊：“重霄！”
王渊文像是被刺激到了的狂徒，不顾一切道：“开枪！你杀了我父亲！自然也能杀了我！”
梁娉顿惊掉了半缕魂魄，她错愕的回头望了一眼王渊文，又不敢置信的望向周重霄。
“就是他！这个欺世盗名的小偷！强盗！他抢了我父亲的位置，还夺走了我父亲的性命！就是他！”
“不，不，你弄错了，渊文，你一定是被人骗了......”
王渊文面容扭曲，竭力克制着什么，却无法克制那双恨不得撕碎了周重霄的双眼：“我亲眼所见。陌军的人冲进我的家门，乱枪扫射。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颦颦，他是个杀人恶魔！他是个魔鬼！”
梁娉无法接收这样多可怕的消息，她眼睁睁望着周重霄，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明白的答复。
可他垂落到她脸上来的视线那样凉，那样寒冷。带着一种绝对的孤离。
“重霄.....”
她几乎恳求的抓住了他衣裳的衣角，指甲紧掐进掌心软肉，她却感觉不到痛：“是不是真的？”
周重霄的眸色越发寒冷：“你问我？”
他眸光一利，似利剑出鞘，寒光凛凛，打开保险便要扣动扳机：“等我杀了他，再来告诉你。”
梁娉抓住王渊文，往后连退多步，将王渊文彻底挡到身后，那把枪便对准了她的胸膛。
“梁娉！”
“你要杀了他就先杀了我！”
周重霄目瞠欲裂：“你为了他，要跟我作对？”
“我只是不想看到自己的丈夫滥杀无辜！”
她一气喊了出来，顿觉得嗓子火烧火燎的疼，心口窒闷得喘不上气。
“你走！走啊！”
她把王渊文一推，王渊文深深望了她一眼，仇恨的瞪住周重霄，跳上车子。
陈副官立即道：“快追”
周重霄喝道：“让他走！”
便把枪往梁娉脚下一扔，失望至极的望了她一眼，掉转身便走。
梁娉浑身气力顿消，膝下一软，竟险些跌下去。
陈副官忙的上前搀扶了一把。
梁娉搭在他手背上的指，冰凉惊人。
陈副官无奈，唤了一声“夫人”。
梁娉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跟着周重霄的身影，直定定的往前走。
出门前，梁娉和厨子说好了，等她一回来，就要演练一回怎样做蛋糕。终究是好几年前的事情，手艺还在不在，她是没有底的。
厨子便等着，听到说前面车子进门了，便到院子里来找梁娉。
却见周重霄先提脚进来，一身的肃杀气，离着远远还能觉着他身上的骇人怒火。
自太太回来，再不见督军在人前发过怒，这一遭这样大的火气，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厨子正奇怪着，又见到梁娉红着一双眼睛，失魂落魄的也进了院子。
厨子看着情形不大对，忙踅身出去了。
梁娉走到房门前，手还未碰到门扉，里头一只烟灰缸飞了出来，打在她肩旁的门框上，水晶玻璃摔得粉身碎骨。
“滚！”
梁娉依旧推门进去。
“周重霄......”
“我让你滚！”
他背对着她，一身孤冷，处处透着生人勿进。
梁娉又惊又怕，心绞难忍。
她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却还是免不了颤抖：“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你。”
他哼笑出声，转首望她，那眼里的讥诮将要把梁娉撕得粉碎：“我说你就信？”
她望着他，闭着眼睛点头。
“梁娉。”
她的名字从他口中唤出，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冰冷，毫无温度。
他走到她面前，低垂眼皮看她的样子，像是在看一场笑话：“从你放他走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做了选择，不要再自欺欺人。”
他拉开抽屉取出放在丝绒缎盒子里修补过后的戒指和怀表，当着梁娉的面，打开窗户丢了出去：“当我给你最后的礼物，我放你走。”
“滚！”
“周重霄！”
她紧咬牙关喊出他的名字，战栗如刚从三九寒冬的冰窟里爬出来。
“你不讲道理！”
他提了她一只胳膊起来，将她顶到墙壁上，眸子黑得吓人：“讲道理？是，我不讲道理，所以，你该去找你那个讲道理的王大少爷！”
说时，将手一甩，把梁娉丢了出去。
她站立不住，撞到了八宝格上。那八宝格登时倒落下来，碎了一地的瓷器玉玩。
梁娉错愕片刻，心火旺盛起来，顿又怒又怨，又恨又急。
王渊文救了她的性命，法国一年，是他在照顾她，给她希望，让她活下去。几次三番因心悸将死，是他寻遍医生救的她。她不在乎他是不是真杀了王泾阳，可王渊文总是她的恩人，见死不救吗？
她追着他来，竟是为了受他这样的气，这样不留情面的侮辱！
“好！好！我就去找他！你别后悔！”
她气性上来，一句话不想多说，跺脚便走。
大步走到门前，也不见动静。
她咬着牙，已是忍不住要哭，一鼓作气去开门。
忽身后袭来一股极大的力道。她脚下被动打旋，被人顶到门上。那门“砰”的一声关上，肆意凶狠的吻如惊雷暴雨，猝然落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