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烟火爆竹不断响着，像是到了新年伊始。十分热闹。
梁娉伏在长沙发上，看着钟表指针一格一格划过去。
“十一点钟了。”
早上九点钟，南京及各省投票推定参政院为国民代表大会总代表，十点钟，各国民代表总共两千一百一十三人，无一票反对，皆赞成君主立宪。
十一点钟，王泾阳接到推戴书，接受推戴书，准备登基为帝。
梁娉抠着沙发的十根手指的指甲将要折断，端木恒将一杯酒送到她的面前：“放轻松点。”
她朝着他苦笑，怎样放轻松？登基大典之后，周重霄便会被秘密处死。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待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寸步难行，在世间的推挤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她握着酒杯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那红色的酒液晃动，就像她此时伫立在寒风中的灵魂。
“不到最后一刻，事情就还有转机。”
相比她的惶恐惊惧，端木恒显得格外冷静。
梁娉望着他，似无形中也受到了他的感染。精神好一些。
可终究心悸不定：“还能有什么转机？”
一切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端木恒倚在留声机旁望着她，纵额微瑕，瑕不掩瑜。玉面莹白一点俏，粉面寒霜犹引人。一个女子若是好看，便要每个角度都有可观赏处，才能称为好看。也无怪梁左成对她心心念念。端木恒眉眼含笑，将指针放到胶片上，夜莺般动人的歌声流泻出来。
他做了一个弯腰邀舞的姿势。梁娉摇了摇头。
“梁七小姐.....”
端木恒话还没有说完，忽听到窗外似炮声大响。一时地动山摇。
端木恒直起身，眯眼望着窗外，唇角弯了起来：“好极了，转机来了。”
梁娉精神萎靡，隔了一会，声响越发大起来，才察觉到不对，起身要问他。又是一声炮响，外面顿时纷纷攘攘吵闹起来。手枪、呼喊，人群推搡的声音，血肉相搏的声音。
“端木？！”
端木恒望着她，笑意不变。
那门突然叫人撞开，陈副官提着手枪站在门前喊：“夫人！夫人！”
梁娉和端木恒忙转出来，陈副官站在停中，忙里朝着梁娉敬礼，拔高了声音道：“督军在楼下，请夫人立即跟我离开！”
端木恒“呵”了一声：“辛苦一场，连一声谢也没有吗，陈副官？”
陈副官沉着脸，朝端木恒一望，又别开视线，等着梁娉。
梁娉转身来看向端木恒：“端木和我们一起走罢。”
端木恒从腰侧摸出一把手枪，朝后头跟着的两个警察扫了一眼：“我也有很久没好好玩一玩了，留下这两个陪着我去瞧个热闹罢！”
说毕，摆手令她赶紧走。
梁娉便跟着陈副官下楼，先前还安静优雅的贵宾饭店，这时早吵吵嚷嚷，尽是疲于奔命的男女。
打开车门，周重霄果然在车内等着她，她不由得扑上去抱住他。周重霄哼了一声，梁娉脸色一变，忙要去掀他领子。
周重霄将她的手一握，笑道：“夫人如此心急？”
梁娉绷着脸，不顾他的阻拦，硬是将他的领子解开。周重霄拦她不得，只好由她去看。
便见着周重霄胸口潦草的以纱布包着，鲜血从纱布里浸透了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
指尖染了血渍，湿热，仍带着他的体温。梁娉眨了一下眼，努力要将腾升而起的雾气在氤氲之前眨去。仰头想要再看清楚一些他的模样，却渐渐叫水色模糊.....
他捏着她柔软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她早已结痂的额头。
“怎么受伤的？”
他的指腹在她额上轻轻的游走。
梁娉垂下眼去，脸上带了微笑：“不小心摔了。”
他摇头，目光里有一丝责备：“多大的人了，走路还会摔着。”
“嗯。”
她两臂伸展开来，轻轻环到了他的脖子上：“所以你要看着我。我年岁还小，一不小心就会摔着磕着，碰着，还会一不小心就把命给丢了。”
周重霄叫她说得心上猛然一跳。将她环在脖子上的胳膊一气猛拽了下来。
要好好训她一通，却见她满目水色，紧咬着嘴唇，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望着他：“下次再不许你有这样的念头！不许死！不许想死！想一想也不可以！”
也不管他痛不痛，将他紧紧抱着，抱得周重霄将透不过气来。
欲将她拉开，却不禁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她颤抖得厉害，果然是害怕极了。
“梁娉.....”
“你吓死我了。”
她闭上眼睛，埋首在他颈间，再不管什么脸面问题，闷着嗓子哭出声来。
......
赵琬瑱夫妇与南京方面勾结，早已在周重霄掌控之中。
王泾阳称帝，南京城全面封锁，没有特别通行证，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又其得日本支持，周重霄以火力强攻，日本必以他企图破坏国民政/府为由，对王泾阳提供军事支持，借此顺利挑起两国战争，顺利进入南京、江南一带境内。周重霄便将计就计，任由赵琬瑱夫妇放火烧了邵汝美的住宅，令自己陷入被诬陷，孤立无援的的境地，叫人押入南京受审。
趁此机会，乔装后的邵汝美和孙先生便趁机进入了南京城。在王泾阳的登基大典上，孙先生亲自出面戳穿了王泾阳的阴谋。登时王大总统受万人唾骂，赶下台去。
而此时，陈副官与南京城外的方志清部队里应外合，控制住了王泾阳与日本人安排在南京城周遭的防卫队。
这一招瓮中捉鳖不但将流血牺牲降低到最微小的程度，更顺利推孙先生登上大总统位，重组国民政/府。
孙先生发表总统宣言，正式就职在一个月后，而两个月之后，周重霄在报纸刊登，愿放弃江南一带督军之位，促南北统一。以此为表率，希望能令各省军阀都归政南京中央政/府，实现统一愿望。
湘楚佟有铭，北平蒋锡正随后也发出通电，表示愿意放弃职位，各省军阀一一跟随，可却以改任巡阅使、护军使、镇守使等名目来保证权力和财富的延续。
“混账玩意儿！”
梁娉刚推门进来，就听周重霄一声怒喝，手里的报纸也丢了出去。
陈副官紧张的朝着她一望，见来人是她，露出求救的意味。
梁娉把汤点放到桌上，看到周重霄气得脸色发青，不禁微笑：“陈副官又惹你生气了，该打。”
陈副官眼睛一瞪，十分无辜。
周重霄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梁娉站着不动。
周重霄便往那陈副官脸上一扫，陈副官忙识趣的推门出去。乖乖的把门关上。
“过来。”
梁娉还是站着不动，一径望着他微笑。
他两道长眉蹙起来。
“招招手就叫人过去，倒好像我是你养的小狗。”
她撅着嘴露出不满，周重霄豁然一笑，走上前来，将她手一拽，拎到了跟前来。
“让我看看。”
他说着，便将她额前刘海掀到了一旁。
那伤总不肯好，好了也要留下淡痕，梁娉便学电影明星干脆剪了些刘海出来遮掩。
“好了，你自己的伤不当心，我这点小伤放在心上做什么？”
梁娉捉了他的手，眼梢一挑：“刚采的桂花，今年最新的呢！要不要尝尝？”
她跟厨娘学了桂花甜汤，正要来和他讨好。
周重霄不好甜食，却陪着她喝了一碗甜汤。
梁娉收拾着，望见桌上的电报，又想到今早见着的报纸。不禁叹息。不爱打仗的将军都不是好将军，要说以此来做标准，周重霄一定不是个好将军。傅建荣见湘楚有归权中央的趋势，先发制人，又动起手来了。
有伪满洲国在背后做支撑，湘楚一个地方政/府，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新政/府各运作机制还在初始阶段，尤其军政方面，还要倚重周重霄。这仗一打起来，势必要他前去的。
梁娉未说话，端了碗碟要出去。刚从屏风后转出来，腰上一紧，被人从后搂住。
“颦颦。”
他搂着她，似疲惫的唤了她一声。那欲言又止里叹息，她明白。
竭尽全力达到彼岸，以为将是新的开始，可见新的曙光，却原来，黑暗无尽，冲锋不止。
梁娉把东西拿到厨房，站在院子里托腮沉吟，他近来忧虑甚重，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叫他开怀。忽的一想，再过几天是他的生辰，这倒是个好方法......
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忙让门房备车，她朝着百货商店去。
她在天津跟着表姐的时候，学了点西洋烹饪法，蛋糕也是会做的。只叫旁人去采买这些东西，她再动手，未免不诚心。要是一应都是她亲自来，他怕是会欢喜。
越想越有些激动起来。倒好像见着周重霄惊喜的模样了。
路过绸缎庄，梁娉叫汽车夫在门口等，自己进去挑选好用来装饰的缎子。小伙计分外热情，一一介绍，梁娉嫌那些布料都太艳俗，遣了伙计，自往里面来。
靠着墙角拐弯的地方摆了一卷天青色的布，倒是很好看，梁娉伸手够着，正要叫伙计。却叫人忽的一把捂住嘴，扭过肩膀就拽到了拐角后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