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姐!”
汽车夫吓得魂飞魄散,高声惊叫起来:“快来人那!杀人啦!杀人啦!”
端木恒府中立即蹿出无数着短打、凶狠摸样的年轻男子,朝着梁娉和汽车夫冲过来。
其后走出一个人,穿纺绸长衫,头发梳得毕顺,眉眼冷峻,见到汽车夫手上揽着的梁娉,大步走了过来。黑眸如利剑,朝着四周一瞧,便见着在不远处的暗中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抓住他!死活不论!”
他说着,上前一把将梁娉抱起,转身便往府里走。
汽车夫吓得双腿发软,想要跟着进去,却被几个短打男子拦住:“快回梁家去报信,你们七小姐在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汽车夫也是六神无主,听得一吼,晕头转向忙上汽车开着往梁家去。
梁娉被凭空里打了一枪,疼得半边身子都不像是自己的。额上全是汗,身上的衣衫也湿了一层。
端木恒将她放到榻上,喝着听差去叫家庭医生。
梁娉抓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求道:“恒先生,请你,请你......”
那一句话已经在舌尖上,却痛得她几次三番竭尽全力也说不出来。
端木恒脸上也露出忧色,紧抓着她的手道:“你现在什么时候,还想着别的?”
梁娉挣着摇头,脸上也不知是泪还是汗,模糊得她一张俏脸越发白得厉害。那血从肩窝里往外流,淌得榻上锦缎血淋淋的,触目骇人。
“我哥,四哥......”
她血流失得太多,气力也不足起来,只闻得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喘息,五根手指却还紧紧抓着端木恒的袖子不放。
听差急道:“先生,医生来了!”
端木恒安抚道:“你先叫医生瞧伤。”
梁娉紧抓着他的袖子摇头,话已是说不出,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那固执却叫人无可奈何。
端木恒道:“好,我答应,你快叫医生瞧瞧。”
他应了这一声,她紧咬牙在齿关的一口气才肯松下里,握在他袖子上的手一松,登时昏死过去。
端木恒急喝:“还不过来!瞧着等死呢!”
医生被喝得急忙上前,开箱子拿物什,替梁娉诊治。
端木恒被请到门外,廊下一盏电灯正对着他,将他向以温和掩盖的面色显出戾气来。
他抖了一支烟夹在指上,手底下的二当家吴有兴立在一旁道:“曹大头跟南京搭上了线,反过来咬梁四少这一口,这是梁四少养虎为患,才叫曹大头在浙江一日日做大,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大哥果然还要帮梁绍这个软脚货吗?”
端木恒只抽着烟,并不说话。
吴有兴着急起来:“听说沪上也不稳,周督军这一次恐怕要挡不住。”
“依你的意思?”
端木恒挑入鬓角的眉一斜,朝着吴有兴望去。
吴有兴道:“不如我们也跟着王大总统搭一搭日本人的顺风车......”
话还没说完,那还亮着火星的烟蒂丢到他脸上,烫了一个影子,吴有兴疼着,却不敢说话。
“你我虽是混下三流的,却也是中国人,他日本算个屁!”端木恒拔腿就走。
吴有兴赶紧跟上:“可曹大头在浙江.....”
“我青龙帮的人会怕一条日本人的狗?吩咐兄弟们,堂里开会!”
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响起,把梁娉从迷雾深重里揪了过来。
她困难的睁着眼皮一瞧,头顶上见着金碧芬一张紧张至极的面庞,她怀里还抱着一个正伸手伸脚蹬哭着的孩子。
“哎呀!我的姑奶奶!可算醒了!”
金碧芬见着梁娉睁眼,喜得忙把孩子交给一旁的奶娘,拍手叫外面的人进来。
刘妈立即来到跟前,握着梁娉的手,抚着她额头问怎么样。
梁娉眼睛扫了一圈,落在刘妈身上:“四哥呢?”
刘妈擦了擦眼睛道:“端木先生让我告诉你,他答应你的事情没有不办的道理,只请你把身体养好。”
金碧芬也道:“他既肯这样说,四少是不要担心的了。”
“嫂子,你可瞧见是谁打了你这一枪?”
梁娉摇头,天太黑,又是突然之间,哪里能瞧得见呢?
因梁娉刚醒,叫医生过来看过伤口之后,便要休息。刘妈等先行出去,金碧芬走在后头,等着他们都出去了,才掉转身来,把门关了,走到梁娉床边。
梁娉看她欲言又止,虽困乏得很,还是道:“有什么话,你说罢。”
金碧芬犹豫了一会,道:“我让刘妈给大哥去电话了。”
梁娉一听,立即要起身。
“你别急,你先别急。”
金碧芬忙道:“你受伤的事我倒没说,只说浙江这里有些不太平。就在昨天晚上,从沪上调了不少兵马过来,重行亲自去接应。他还瞒着我,我半夜里起床看孩子,偶然听到了。”
她抿了抿唇,露出沉重的表情来:“大嫂,大哥恐怕要有麻烦了。”
“三哥他们俩夫妻,投靠了南京。”
梁娉先还一只手撑着,听金碧芬说话,这时浑身泄力,一下躺了回去。原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登时惨白一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碧芬咬着唇不说话。
梁娉声气越发的低微:“赵琬瑱夫妇出卖了重霄,出卖了沪上?”
“你,”金碧芬咬了咬唇,“你也别急,大哥他是个有本事的,就那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不能就.....”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古来多少大人物最终却是葬送在小人物手上,谁能知道呢?”梁娉这话一说出来,眼睛沉沉一闭,又极快的睁开,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金碧芬忙拦着:“嫂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得回去!他一个人,我得回去!”
“哎呀!我的好嫂子!我就知道这话不能和你说,都怪我这张破嘴!”
金碧芬拦着她道:“大哥能下令把兵马都调到浙江来,可见他是有自己意思的,不到那个地步。你现在这样,回去倒不好呀!”
梁娉不听,一定要走。
金碧芬拦腰抱着她道:“嫂子!嫂子你听我一句劝!现在沪上怎样都有大哥在呢,你要信大哥的本事。浙江却不好了呀!梁四少还不止怎么样呢,那外面都叫流氓头子闹得,连门也不好出,你要再一走,叫我们这些什么也不懂的娘们,可怎么好!”
“碧芬.....”
梁娉哑声喊了一句,登颤抖着落下泪来:“我担心......”担心得坐立不安,怕得像是整个人都被吊在冰窟悬崖里。
这时,有人在外敲门,问金碧芬在不在房里,金碧芬担心的望了望梁娉,不敢走。
梁娉擦了擦眼泪道:“你去罢,我不走。我知道分寸。”
金碧芬这才开门出去。
梁娉呆呆的躺在床上,望着壁上一盏雕花灯笼的电灯,眼睛一时酸胀,急闭着不敢睁开。那枕上已是湿了一块。
端木恒确是个有手段的人,不过两天的功夫,就命人把梁绍送回了府上。
梁绍虽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好在人没有大碍。回来,小兰又替他添了一子,更觉好了大半。
梁娉便急要来和他告辞,说要回沪上去。
端木恒正巧来探望梁绍,与梁娉打了个照面。
他很客气的对梁娉颌首,梁娉急朝着他也一点头,对梁绍道:“四哥,你既已回来,我这就走了。”
也不讲别的,立即就要出门。
梁绍忙的过去把梁娉拽着,对端木恒道:“你也一道来。”
三人便到了他办事的书房里。
梁绍把门关了,蹙着眉头朝端木恒一望,道:“还是你跟她说罢。”
端木恒也不客气,开口道:“赵氏父女伙同南京政/府,在邵汝美先生的宅邸放了一把火,邵先生和孙先生皆葬身火海。王泾阳以周督军有杀人嫌疑的罪名,令中央军政长官带兵围困了沪上。周督军早前恐浙江曹金洪与王泾阳联手叛乱,调了不少主力军过来,这会,已是难逃出生天。”
“不可能!”
“是四哥不好,被曹金洪骗了,令他在浙江一家独大,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这一次要不是端木恒,我的性命也不保。现在还连累了妹婿......”
梁娉手脚冰凉,身子发虚,站也站不住。
“不可能!沪上有多少士兵军队,他怎么会......”
“周督军虽手握重兵,可却分散了一部分在北平,一部分在湘楚,再将主力军调往浙江,这一步棋中了对方的圈套,错得很了。要调回去救援,是万万来不及的。”
“浙江离得最近,四哥你赶紧调兵,去救他啊!”
梁绍为难至极:“曹金洪调了不少流氓混混在西山一带捣乱,把我抓去这两日,他又以水路把南京那边的人也带了进来,妹婿调兵来浙江,不单单是为了浙江的安全,也是为了保护这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航空学校。里面停着上百辆千辛万苦才购来的战斗机,要是叫他们找着了,这一年多,近两年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救他不得了?”
她一口气从口中呼出来,声音低得可怕。
梁绍还要再说,端木恒拦住他:“王泾阳不过是想控制住周督军,令他的25号登基大典得以顺利进行。动周督军,他还是没有这个胆子的。他还要借着周督军的威名,抑制湘楚、北平,及其他各军阀司令的行动。”
梁娉转首看向他,寂寂无声的眸中亮了一点光。
端木恒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禁不住就道:“要是七小姐不相信,我可以带你去南京走一趟。必能在登基大典上见到周督军的身影。”
“端木恒!”
梁绍不禁喝了一声。
端木恒只眼带笑意,望着梁娉。
“真的?”
“千真万确。”
梁娉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活泛的颜色,她望着他一动不动:“好,你带我去南京。”
......
梁绍送了梁娉出去,转身怒瞪着端木恒:“你打什么主意?”
端木恒微微一笑:“没什么主意。”
梁绍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念头,我警告你,我妹子可是督军夫人!”
端木恒捏着他桌上一支雪茄闻了闻,丢开手去,斜挑了眉梢觑向梁绍:“我只知道周督军的夫人早已葬身火海。”
“再会,四少。”
他两手往口袋里一放,将那门一推,迈开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