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黑夜里,冲天火光。灯盏在顶上摇摇晃晃颤着,欲坠未坠。忽噼里啪啦一声响,那连着灯盏的电线也烧将起来。
梁娉浑身热得厉害,想要施展开手脚奔逃,却被人紧紧的扭着。
她口中喊:“你放开我!”
却见宋则鸣一张满是血的脸凑到眼前来,拖长了声音逼着她问:“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残忍,为什么要杀我。”
梁娉不住往后缩,身上仍穿着周重霄的一套长衫,她甩起袖子来朝宋则鸣脸上打。腰身被田村扭住。
田村嚷道:“杀了她!杀了她!”
宋则鸣又道:“娉娉,你好狠的心!”
梁娉勉强挣扎脱身,一回头,另有一个七窍流血,瞪着一双将凸出来的眼珠,面目模糊的人盯到她眼皮前。吓得她猛往后跌。
那人追着她喊:“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梁娉惊叫出声,猛坐起身来。
“晚玉?”
床边抬起一个人的脸庞来,黑暗中瞧不清楚,梁娉吓了一跳,抓过枕头就要下狠手打去。
那人赶紧道:“晚玉!是我,阿凤啊!”
梁娉高高聚在半空中的手顿了下来。混乱不堪的思绪自黑暗中抓住一丝清明。
电灯蓦的亮起,梁娉眯起眼睛,适应着,瞧清楚了眼前人的样子。正是阿凤无疑。
她怔怔的,懵懵的,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叫晚玉,是那个叫晚香的交际花的双生姊妹。
“阿凤。”
阿凤“哎”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算退烧了。你烧了两天了,我险些叫高小姐替你打退烧针。”
“我发烧了吗?”
“可不是!”阿凤倒了一杯水给她,“督军来瞧你的时候,烧得正厉害。都说胡话了。”
梁娉登时紧张,想到方才梦里的情景,忙问:“我说了什么?他听到了?”
阿凤见她这样着急,以为是怕惹周重霄不高兴。宽慰道:“你别急,不很要紧。不然督军还能抱了你到这院子里来,还让你用陈妈的房间?”
梁娉这时才发觉房间比之之前,宽敞明亮了不少,还带了电灯。她朝着四周望了望,那墙上还挂着一幅陈妈的画像。
她眼睛涩了些,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天就要亮了,你再睡一会。今朝肯定要忙,二小姐要出远门,督军吩咐府里的人都要早些起来,去前门送二小姐。”
“二小姐?周佩芬?”
阿凤听她直呼其名,忙捂了她的嘴,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再没大没小了。督军府里规矩多着呢。”
又叹气:“二小姐这病症,瞧着是难好了。督军叫大家伙都去,怕是有要送二小姐最后一程的意思罢。”
说着,她把电灯关了,和衣又要躺到地板上。梁娉道:“你上来睡罢,地上怪凉的。”
阿凤也不和她客气,果然上了床来,和她一齐躺着。不过须臾,便发出低低的鼾声。
梁娉睁眼望着帐顶,又转过眼去望那黑暗之中陈妈的画像。鼻子堵着,眼睛里的雾气就多了。
她和这个家里的人缘分都浅。周佩芬竟又......她前两天看着她形容不好,果然是生了病症。
暗暗叹了一声,梁娉翻过身来,再无法安睡了。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梁娉见阿凤睡得正好,轻手轻脚的披了衣裳起来。
她身上仍有些虚,不免畏寒,多披了一件斗篷。
踮着脚尖,放轻了手脚把门带上,梁娉朝着东西两边都望了望,借着半空中的明月和廊下的灯光找周佩芬院落的位置。
她嫁到周府将近两年,也就去了那样一回,周家地方大,已记得不是很清楚。
她从廊下走过来,绕到两棵矮柏树处站住,瞧了瞧方位。
梁娉对于方位这个东西,一向很头疼。
尤其修这府邸的人不知有什么独特的癖好,在院子里种了不少的树,楝树、栎树、杉树、矮柏。从前梁娉便总觉得这院子里森冷冷的,这会越发晕头转向,浑身发寒了。
她昂首朝着有灯的地方望,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走得正确还是不正确,身上又冷,脚下打晃往后头一棵大树上靠去。想歇一歇再走,怔了怔,发觉有点不大对。
这棵树......有温度,会呼吸,还有点熟悉......诚然,这不是一棵树。
梁娉心头一紧,抓进了斗篷领子,把脑袋埋到胸口,立即便要走。
那棵树,他开口说话了:“还疼不疼?”
梁娉一怔,反应过来,登时脸颊发烫,耳朵发红。
她咬了咬唇,要反击的,却还是忍了。只当没听到,接着往前走。
“你叫晚玉?”
他冷冷凉凉的嗓音,从舌尖绕了这两个字出来,像是两粒冰珠敲在梁娉的脊梁骨上一般。梁娉心里原还有怒气,经不住他这样三两次的挑衅,不禁回过身来,暗暗鼓着腮帮子,就要回他两句。
却见他半靠在楝树树干上,形神落拓,指间夹了一支香烟,也不抽,眸色淡淡的往远处亮着灯的地方望。很觉萧索。
梁娉有些恨自己这样容易心软,瘪着嘴,又不大愿意和他争辩什么。收了视线,再度要走。
“晚玉,你和晚香不很要好罢。”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子建这话说得很对。只他不明白,人心最无可畏,人心也最贪得无厌。”
“你.....”
她蹙起了秀眉,虽停留下来,却一时不知该怎样和他交谈下去。
他似乎也不必要一个人交谈,兀自又道:“我们兄弟四人,自小便不很要好。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唯有这一个小妹,从不曾在家底利益上打主意。我早前想着,待她出嫁,必定是红妆十里,鼎力加持。只要是她想要的,兄长必要一一满足她。可.....”
“可她想要的,你却给不了,不能给。”
他的目光往后一收,眸中闪闪的落在她脸上。
梁娉迎着他的视线,也不躲闪。
“我听闻,她身体很不好。你很担心罢。”
他眼睫一垂,将指间的烟叼到了唇间,从口袋里拿了取灯出来,要将火柴划燃。
梁娉自知不该管他,可禁不住那双手。待她自己反应过来,已不客气夺了他的烟在手上。
她愣了一下,讪讪道:“抽太多烟,不好。”
顶上发出一声嗤笑:“你以为上了我的床,就是我的人,能管起我来了?”
梁娉抬头,他已从她手里把烟夺过去,火光点燃,他眸光发亮的定在她脸上,深吸了一口,朝着梁娉脸上吐过来。
“喂!”
她话音刚落,下颚被人掐住,周重霄的脸庞扩大了逼到眼前来。
他眸底的光冷得吓人,嘴角的笑似是刀剑锋芒:“晚玉。”
他唤她,声音清冷,薄凉津津。
“你的这张脸我很满意,可别做出叫我不满意的事来。刀枪无眼。”
说毕,把梁娉的脸一甩,越过她半步不停的走了。
梁娉气得简直要发狂,他真是越来越可恨了!
原要去看一看周佩芬的,到这份上,她不禁懈怠得很,扭转身也回去。
阿凤恰好起了床,见她不在房里,急匆匆的出来寻她。
梁娉撒了个谎,说是睡不着出去走走,迷路了。阿凤也未多问,推着她去梳洗收拾,说督军已经起了,要她去伺候。
他不但起了,还甩了她一顿脸色瞧。梁娉不快。掩了掩眸色,勉强笑道:“我伤风还未好,传给督军大人就不好了,还是叫旁人去罢。”
“晚香说身上不舒服,刚刚托我央你代她一代,那不如,我去罢。”
阿凤说着就要走。
梁娉不是不知道现在周重霄那性子,实在人神共愤得很。阿凤昨天为照顾她,已是未睡好的,要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周重霄又抬起脚来踹人可怎么好?
梁娉不忍。拉住阿凤道:“还是我去罢,你也有别的事要忙。”
阿凤叮嘱了她几句,叫她到了周重霄跟前千万要忍耐些,别再惹恼她,这才忙她的活去了。
梁娉洗漱了一番,对着镜子里的人揉了揉脸颊,朝着楼上来。
周重霄穿了一身墨绿色长衫,端坐在餐桌前,正拿了一份报纸在看。
一长脸丫头把刚端上来的瓷碗交到梁娉手里,朝着周重霄的方向示意。
梁娉定了定神,接过瓷碗,送到周重霄面前。
他从报纸后头探出目光来,似是观察,在她脸上扫了一圈。
梁娉只管低着头替他盛粥。
他便把视线收回去,也仍是看他的报纸。
梁娉把碗放好,推到他面前,嗓音不冷不淡:“好了。”
说毕,掉转身要走。
他伸手一捉,握住了一截皓腕。
梁娉心里一惊,忙要挣脱。
只听他道:“你们都下去!”
梁娉一听,大惊。瞪大了眼睛,急急的望他。
他眸色极淡的从她脸上掠过,又说:“关门。”
梁娉吓得要跳起来:“你要做什么?”
借着桌子的力道,急往后躲,要把手从他掌心里挣脱出来。
他起身将她轻轻一拽,一圈,她那点力道便全数瓦解,被他困在了他与桌沿中间。
“你......”
他眸色渐渐深起来,梁娉心跳得极快,不禁想到前天晚上,舌头也大了,忙忙道:“你,你还得送二小姐,别误了时候!”
他有意贴近她面颊,看她如惊弓之鸟,不住弯着腰往后躲,一早的郁闷得了些纾解,带了些笑意。故意逗她道:“放心,赶得上。”
“哦,你的行动很快么。”
她双手朝后撑着桌沿,勉强支撑着才不置于倒下去。因后腰卡得极了,如弓弦绷紧,便没了心思去解他话里的意思,随口回了一句,却见他原还和霁的脸色顿阴了下来。
“你......”
他的气息扑散在她脸上,危险重重:“你需要我证明行动快慢问题。”
“我没有!我没有!”
她醒过神来,双颊通红,急摆两手。失了支撑,梁娉脚底打滑,倏一下溜到桌子底下,摔得臀部生疼,脑袋也撞着了。
正疼得很,他半蹲下来,笼着光,带了一丝笑,意有所指扫了她周遭一圈,音色醇醇道:“晚玉,你的癖好很独特。”
说时,倾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