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午后回府,本应早睡,若茀想起午间秦述对自己讲起的那人,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喜欢他吗?
可不就是么,她虽整日一副事不关己懒懒散散的样子,却是这样结结实实地将他封在心底,她想着倘若有把刀刺进她心口,外面的皮肉都是豆腐做的,毫不费力就能扎进去,可突然被什么坚硬如玉的东西挡住了,一搅和,碎了,有心人将成了细渣子的碎片取出来,该是能拼成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的样貌吧。
若茀在黑暗里伸出纤细的手指,一笔一画地描摹那个人的名字。不经意间竟轻念出口,她微惊,连忙缩进被窝里,脸霎时红了,幸好没人瞧见她那红着脸咬唇的样子,真真羞煞人。
其实说起来她与他也不过是一面之缘,那时她才刚满十二,苏府与秦府是世交,秦述虽比她大了五六载,但也是一道玩起来的。那日是秦家夫人来看望老夫人,秦述也跟着过来了,偷偷带了她,换上小厮的衣服,去市集上有名的听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话本子。
她平日里都是喊秦家二小子为“二爷”的,只因秦二少觉得这两字衬得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她虽腹诽万千,但为了哄好这爷,便一直这么叫了,到了听茶楼门口,她问了声“二爷,今儿包了哪等雅座?”
秦二少很受用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二爷带你来,自然是最上等的雅座。”
结果进了去,被告知雅座包满了,没法子只得在楼下跟着人挤人了,若茀睨了他一眼,这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先生每说到精彩处,人浪一波一波的叫好,若茀出了府变了妆也没个正劲姑娘样子,亦是一副市井作派,与身旁人比试着谁拍手叫好的声音更响亮。
等若茀比得口干舌燥,楼下又没什么茶水,只得偷摸上二楼雅座,想着趁人不注意偷口水喝。没成想手刚触到某个雅座的茶水壶子,楼下突然闹起来,一群御林军冲进听茶楼,场面顿时乱成一锅,人挤来挤去也不知掀翻了多少桌椅,若茀吓了一跳忘记自己原本是个偷茶水的小贼,赶紧站起身,朝楼下喊“二爷”。
不知是不是太闹腾了,秦述没听到,她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回,登时有些急,想下楼去找秦述,谁知楼下的涌上好几拨人上了二楼,她一时被人冲撞,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不知怎的脚上绊了一下,竟要直直往后倒去。
她原想倒就倒了吧,这不雅的样子也没得人见,不过就是疼一下,没成想跌进了一个温温实实的怀里,背后伸过来的纤长手指按在她腰上,将她从人海里带了出来,回到了原本她偷茶水的那间雅座。她欲偷人家茶水还反被人家所救,一想到这儿,脸似熟透的番茄,转过身呆呆地看着方才救下她的人。
那人又落了座,修长的手捻起一个杯盏,神态自若地喝起茶来,因捏着杯子指节微微有些泛青,若茀循着手,看向那张脸。
那是一把小刀一笔一笔雕刻出的俊脸,狭长的星目里微微泛着一两点星光,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瓣,若茀有些怔住了。那人狭长的眼睛往她这撇了一眼站起身,若茀心道:这人腰身曲线真是找不出一丝错处,他是比秦述都要高上许多的。
他走到观台前,冰冷又低沉的嗓音传进她耳朵:“要喝水自取。”
若茀不出意外地喝完了茶壶里所有的水,喝完那刻蓦的觉得有些丢人,余光扫了一下背对自己那人,那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动作,回过头来,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了。
等楼下动静结束了,若茀听到楼下秦述寻他的声音,“小六!小六!”
她连忙趴在观台上回应他:“二爷,我在这里。”
秦述这才松了口气,若这宝贝妮子丢了,是要被阿爹打折两条腿的,匆匆忙忙赶上来,把那小人儿拉到身前左右上下看了一遍,直到若茀反握住他手臂说道:“我没事,是这位公子救了我。”一颗心方安安稳稳落了地。
他回头朝那人作揖致谢,那人依旧冷冰冰不搭理人的样子,秦述有些尴尬。
这时外面进来一位御林军,瞥了一眼他俩,直直朝里面那位锦衣玄袍的单膝下跪,抱拳行了个礼:“三公子,人抓到了。”
那被唤三公子的人冰碴子似的不落丝毫感情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嗯。”语罢,玄衣摆动,等若茀再抬头,人早已没了踪影,唯留几案上茶水泛着温热的汽。
若茀细细回味着他那时的声音动作,从前不清晰的,如今想起来就如再经历了一场似的,连他那时一身玄袍上绣的白鹤的神态都清晰印在脑海里,不曾有半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