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若蘅后来的记忆里那天是灰暗的,似乎是个下着濛濛阴雨的日子,苏茶匆匆忙忙的细碎脚步声打乱了她原本还不是很娴熟的琵琶曲,她一推门,便跌坐进来,嚎啕大哭。
若蘅本想开口斥责,没成想这人倒先哭起来了。她只能搁下手里的琵琶,起身走到她跟前:“发生什么事了?”
苏茶眼里充斥着惊惧,泪珠闻声簌簌落下:“小姐……奴……奴婢亲眼瞧见,温小姐将五公主砸伤了,好大一个血窟窿,好多血……”她说了一半,眼前的七小姐却跑出去了。
苏茶泪水迷了眼,胡乱抹了一把,恍惚间反应过来,门外还下着雨啊,小姐这样冲出去,岂不是要淋雨了。她连忙起身,取了伞追出去。
若蘅是在假山后头寻到五公主的。
她跑得急,微微有些喘不上气,雨打在脸上像把刀子割得生疼,脚下艰涩地挪过去,她开口:“五公主。”三个字一唤出,她发现自己的语气在不自觉的发颤。那时五公主还未曾告诉若蘅她的乳名。
她又唤了一遍。
没有人回应她,小晚身体一动不动,额角仍汩汩地往外冒血,身旁一个人也没有,若蘅喉头哽得难受。
她走进,俯身掏出手绢,轻轻按在五公主额上替她止血,手不经意探到五公主额头,发现那人已是高烧。
她转身往雨中冲出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太医”。
可惜路太滑,她一次次狠狠摔在地上,膝盖是火辣辣的刺疼,她撑住身子试图站起来。
忽然眼前出现一只指节分明白净修长的手,她被雨蒙住大半视线,眼睛顺着手朦朦胧胧中看见一张冷俊清华的脸,她没有接受他伸出来的那只手,只是抬头尽量对上他的视线,干巴巴地开口:“求你救救五公主,她在假山那边,求你救救五公主,救救五公主……”若蘅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遍,直到那人身旁的侍从得到指示,往假山那边过去,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人低沉的嗓音响起:“能自己站起来吗?”
她那天其实没听清他对自己说了什么,后来忆起,才分辨出他可能是问了她是否可以自己站起来。
她脸上雨水不再肆意流淌,原是被那人的伞挡住,逐渐看清他的脸,那是不同于七年后的,只能看见一副泛着冷光的银色面具的脸,那时的他……与当年小宫女口中常念叨的少年将军,如何如何勾魂摄魄,倒是分毫不差。
再后来,他果真没骗她,若蘅拖着膝盖红肿的身子到五公主寝宫时,已有三两个太医在为她诊治了。
五公主是在三天后的傍晚转醒,那时若蘅就在她身旁,她瞧五公主手指微动,想起身唤太医,下一瞬自己指尖被她拉住。
若蘅垂眸轻唤:“五公主……”
五公主睁开眼睛,神情恍惚,滞滞地看着床帏,久久之后,眼珠子方动了动,若蘅看见有清泪滑入她发鬓。
“我好饿。”她许久不曾开口说话,原本清亮甜腻的嗓音变得干涩沙哑。
若蘅唤下人重新热了粥,其实她一早吩咐了为公主熬些青菜鸡丝粥,结果端来的却是没有一丝油水的白粥。五公主仍是愣愣的,甚至未曾在意下人诸多不周到之处,就着若蘅递来的,随意抿了几口,面色倒是逐渐红润了。
“我会告诉父皇,将她碎尸万段,将她……”她逐渐眼眶发红,突然激进,万万没想到却因呛到,猛咳起来,若蘅替她顺背,她死死咬住唇。
五公主想求自己父皇替自己主持公道,是啊,她还是一遇委屈事要哭着喊着寻爹娘的年纪,这件事原没有错,错就错在她生于最是无情帝王家。
当七年后,温吟仍好好站在她们面前,可以想见,七年前五公主,终是未曾得到自己最敬重的父皇的维护。
没人问她甘不甘心,其实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她能把她怎么样,小时候还能恨得咬牙说出“碎尸万段”四字,如今连这四字也不是能随随便便开口说的了。温家这几年竟隐隐有盖过苏家风头之势,那她自己呢?只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公主,“寄人篱下”多刺心的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