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错彩镂金、楠木梁栋,重檐飞歇、朱漆回廊,屋顶饰以吻兽和覆瓦的勾头滴水,屋舍层层叠起,高低错落,甚是大气。
封三宝捧着琴跟到正堂外就止步了,与众侍卫站在台阶下。王赫深吸一口气,从封三宝捧着的琴匣子中取出三弦,转身离去时,听到封三宝在身后传来低低一句:“千万谨慎。”
王赫回眸一笑,顿时连秋阳都失了颜色:“谨慎个屁,小爷出场向来高调。”
封三宝一口气梗在胸口,真是没见过这么混的……视线中王赫施施然走上通往正堂的石阶,他将琴抱在怀里,右手按在琴弦上,防止出现突兀的乐声。
迈过门槛,王赫注意到城主府的正堂格外宽敞,屋顶横梁在高远的上方,此刻在他身体两侧大敞的红漆木门也宽得不像话。堂前悬了块“明察秋毫”的匾额,黑心楠木作底,上面那镏金的四个大字,清峭劲拨、意味深长。屋子里铺满了白狐裘皮拼成的地毯,白得好像入冬降雪后春风得意楼的屋顶。数张酸枝镶云母椅压在上面,分两侧排开,椅子腿儿淹没在白花花的毛皮里,锦锻上覆。在上首两张酸枝椅中间摆着高几,几上一左一右安放两盏茶,茶盏是罕见的曜变天目盏,随着室外阳光的射入,折射出七彩光晕——王赫见过这样的茶盏,在七年以前。
屋内上首端坐着两人,王赫匆匆扫去一眼,视线撞进坐在左首那人的眼睛里,那是一双乌黑光亮的眼,狭长、漠然,带着男人独有的杀伐决断,王赫心里一跳,觉得自己要是再多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将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他飞快地跪倒,五体投地:“草民王赫,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这么宽敞的屋子,说话几乎都要有回声,却只有他们三个人。王赫知道一定还有人隐在暗处,但是他看不见,也听不到。
“平身吧。”元庆帝的声音仿佛从一口深井里刚提上来,幽深,冰凉。
王赫束手束脚地站起来,捡起地上的三弦。他定了定神,将琴抱在怀中,左手揉弦,右手滚出一串滑音,明亮圆润,好像一个俊朗少年在朝气满满地与人打招呼。
在滑音的余韵里,王赫躬身:“昨日领诏,诚惶诚恐,只盼今日的曲子能博陛下与娘娘一乐。草民就心满意足了。”
元庆帝点点头,既不做任何身体动作,也不说话,让王赫一时间进退两难,不敢直起身子,后背缓缓往外冒着冷汗。
一旁传来轻笑,一道温柔的嗓音自上首传来:“陛下,您快勉励两句,王小郎等着呢。”
王赫的五官随着这句话猛地攒在一起,很快又慢慢舒展开,他将自己的眉眼和嘴角挂满了笑容。如果封三宝在这里,一定会认为他这个笑容沉甸甸的,如果掉下来,准能将地面砸出一个坑。
“是你闹着要听,现在又来挑朕的不是?”元庆帝看向皇后,脸上仿佛露出了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转瞬即逝,还没从嘴角扩展到眉梢便消失不见了。
王赫低垂着头,目之所及,只觉得酸枝椅在雪白毛毯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脏,而沉乌色的酸枝椅又将毛毯的颜色衬托得更加发白,像人体大量流失血液之后的那种惨白。屋外秋高气爽,凉风习习,王赫却觉得屋子里的空气很憋闷,让他喘不过气来。
“陛下真是的。您也知道,咱们这几天在城主府,叶无尽都快把王小郎夸出朵花来了,还不许臣妾好奇下吗?”
“嗯。”元庆帝不置可否地发出一个单音,片刻后补了一句,“别对无关的事投注太多精力。”
帝后对话期间,王赫一直躬身等待着,长时间地对抗地心引力让他不怎么锻炼的身体微微发抖。他听着上方的对话,脸上的笑容慢慢破碎,像一块裂成八份的酥皮点心。
“您就听听,盛名之下无虚士呢。”皇后娇柔的声音带着软和的讨好,随即转向王赫,“王小郎,你说是不是?”
“您说是,那必须就是。”王赫抬起头,视线没有直视上首,他像早晨凭借毅力将自己拖出温暖的被窝那样,将裂开的表情重新拼接起来,恢复了眼角眉梢都笑得灿烂刺眼的笑容。
“哎呀,这孩子长得真是……”皇后发出一声轻呼,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想该怎么措辞,“真是太好了。”
这个评价引来皇帝的注意,他的视线望过来,仿佛刚注意到王赫一直躬着身,挥了挥手,让王赫酸痛的后背得到解脱。
“皇上您看,这样貌当的起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吧?”皇后掩嘴轻笑。
元庆帝皱了下眉,似乎不太喜欢这种形容,但并没有说什么。
王赫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表达自己的受宠若惊:“娘娘厚爱,将我比及安陵和龙阳,可惜我既没安陵君的修养,也不好男色。您不如夸我少年飞翠盖,上路动金镳啊。”
“怎么?还没开始唱,就要讨赏了吗?”
“然也——”王赫唱了好大一个肥喏,“华车和足金的马嚼子,一路驾车回去,闪瞎那帮看热闹的眼!”王赫双眼闪闪发光,显示他真是这么想的,丝毫没顾忌现在是在御前,言语中透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肆无忌惮。
“你还想始酌文君酒,新吹弄玉箫?”元庆帝沉沉开口。
“陛下息怒!那可不敢想,小子就是嘴皮子动的比脑袋快,才总遭人背后下黑手。”
“谁舍得打你哟。”皇后笑得步摇轻颤,“你读过私塾?诗词知道的挺多。”
“不敢当,读过几年书,这些都是背弹词时涉猎的。”王赫不敢再耍嘴皮子,正了神色,中规中矩地回道。
“真是好孩子。要是臣妾的孩儿能活到现在,也该这儿大了吧……”皇后渐渐低落的话语引来元庆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王赫垂着眼,他勉强摆出来的笑容,就像流过沙地的水,即将消失不见。如果封三宝在这里,一定能看出王赫已经笑得想打人了,她天生对人的情绪有着过人的敏锐感知,她可以看出王赫是用了多大力气才没有把手里的三弦扔出去。
可惜封三宝不在这里,她正捧着琴匣子站在正堂外面的石板地上,认真打量着眼前众侍卫的兵戈。
这个距离,足够近了。
近到她能听到厅堂内王赫的问安和应答,以及屋内除了皇帝以外女人的声音。那声音相当耳熟……封三宝有些失神,随即她将思绪强行拉回。
王赫不愧叶无尽夸过的言语逗趣,风流俊美,封三宝听到他几句话就将屋内的气氛朝着诡异的方向引去,渐渐有引火烧身之势。封三宝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暗自捏着一把汗,还好那些莫名其妙的对话没有进行太久,她听到王赫起指拨弦,终于入了正题。
一段音色传出,并非坊间常听的流俗随波靡靡之音,松风流泉般轻响,旋律轻快曲风明丽,就像王赫那张美艳得过分的脸,让人赏心悦耳,仿佛能够消弭尘世间一切烦恼。
随即封三宝注意到王赫的嗓音也收敛了许多,虽然还是少年变声期的特色,但在他刻意收紧下,咬文嚼字对答流畅,声音倒也别有韵致。
简直刮目相看啊……
封三宝只出神了一瞬,就迅速将思绪拉了回来。她要找机会进入正堂,抓住她的目标,逼问原因或者……杀人复仇。
关键是兵刃。
封三宝大脑极速运转。如果可以,她不想暴露处刑长刀,只要封族的身份不暴露,就算此行失败了也还有退路。
府内巡逻的侍卫明显呈三足鼎立之势,封三宝凝神观察片刻,发现三拨风格迥异的侍卫中有一拨衣着最为华丽,想必是城主府的府兵,他们对另外两拨侍卫的态度有明显的区别。
正堂门外站着一圈侍卫看似毫不起眼,没有丝毫威胁,可府兵对他们却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封三宝发现自己如果不是眼睛看到那些人,五感中甚至都没发现那些人的存在。此刻封三宝运足眼力看去,可以看见那些侍卫身着轻甲,胸腹的甲片上片叠压下片,肩部和腰下则相反,铠甲的设计细节贴合人体曲线,满足了活动和攻击的需要,绝对不是样子货。
而在院中来回溜达,看起来有些疲沓的最后一群侍卫,步伐隐有配合,一看就是训练有素。而且他们行止间总是若有若无流露出一丝杀气,让封三宝清晰地意识到,这些侍卫杀过人,就像已经饮过血的刀。
有些难办……
封三宝无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十指在袖中来回压折——她又不是神仙,没自信在这么严防死守的护卫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正堂。
而且还有不少双眼睛盯着她呢。
太阳渐渐升高,秋日并不燥热,但封三宝的额头却慢慢沁出汗来,心里忍不住急躁——她听到王赫开始细致地调弦,要唱了。
弹词是用江南吴音演唱,抑扬顿挫 ,在北地听尤为新鲜,王赫刻意捏细的假音轻清柔缓,弦声琮铮,入了开篇。
“乌飞兔走疾如梭,夜来今日又明朝,明朝整顿调弦手,再有新事掩旧闻。
百岁光阴似水流,千年计策为谁忧,马力牛筋为子孙,龙争虎斗闹乾坤……”
影壁那边忽然起了点骚动,府内的管家面带喜色匆匆走进来,到正堂门口五体投地跪倒,得到准许后膝行爬入,在王赫优美的唱曲中低声汇报着什么,封三宝听不真切。
但随即她看到一名高大男子与管家一同走出,二人在门口一跪一躬身,就见堂内又走出一个人来,玄黑镶金丝的华袍,衣幅随着步履半分不乱地优雅移动。
封三宝站得低,抬头向上看去的一瞬,仿佛撞入一双深沉如海的眼,随即她周围众人都纷纷跪了下去,她猛地意识到,这是皇帝。
激烈的思绪没有影响到封三宝的反应,她随着众人一起跪伏在地,双手交叠置于额前。
她耳内轰鸣,热血上涌。
她听到王赫唱“战尘摩擦英雄老,杀气熏蒸日月昏。千载传承毁一旦,百年谁主调精魂”。
她眼前闪过幼时每次祭祀走入的宗祠,次第摆成七层的牌位,还有春日里花树枝头齐刷刷点燃的韶华。可这一切在瞬间就都碎裂了。红色喷薄而出,仿佛被割开的喉管。妖艳狰狞,红得痛苦。
封三宝的十指死死抠进泥地里。
她告诉自己,不许哭。
“春夏秋冬排景致,风花雪月换星辰。指陈是否依前古,剖判贤愚警后人……”
许是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动摇了,王赫的唱词听起来开始有些心不在焉,却勾起封三宝心底最深处的零碎涟漪,如同被打破平衡的沙漏般,莫名间记忆和情感痛楚地呼啸而來。深深的,扎进被逃避的空白,洇红一片。
身着玄衣的元庆帝从众人身边走过,没有丝毫停顿,右玉城城主和管家躬身行走在他一步之后,毕恭毕敬。
封三宝几乎是把下唇咬烂,才克制住从心底涌上的冲动——她想大吼一声,跳起来抽他一巴掌——问他为什么。
但随着元庆帝的靠近,封三宝感到了一种陌生与排斥——她从未觉得玄色是如此可怕的一种颜色,那样浓郁的色泽仿佛会把她吞没一般,又或者,这个男人本来就是从黑暗里衍生出来的。
漆黑、深沉的压迫感,精确而平稳,一视同仁,普度众生。
封三宝觉得自己身体在微微发抖。
“夜雨滴醒旧时梦,秋风扬起马蹄尘。要知古往今来事,需问玲珑剔透心。
山雨洗清千古恨,云岚吹醒万年魂。东岸水流西岸响,南山风送北山云……”
评弹的曲子及时将封三宝脱缰的思绪拉回来,她试图闭上眼,挺过这股让人窒息般的恶感。
元庆帝的压迫并不强硬,与封三宝曾经遇到过的任何情况都不相同,但他随意的一个眼风,就会让封三宝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压力:浓稠如水,将人包围着窒息,没有丝毫喘息的余地。
“……云容冉冉舒还卷,水势滔滔古又今。流水浮云何日了,人生在世几回春。
盖世功名野马焰,掀天事业右玉城。阔论高谈依故典,长歌短曲吊英魂……”
王赫的声音渐渐从封三宝耳边抽离,她的眼中只能看到宽松的曲裾簌簌移动,如墨色的水般蜿蜒在平阔的青石板上,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近了……又远了。
元庆帝的离开,带走了大批护卫。封三宝随着众人站起来,一时间失魂落魄。
这就是下令对封族灭族的人。是那个让封族千里死地,白骨成堆的始作俑者。
可在刚才的某一瞬间,她甚至连反抗的心思都无法生出……
她恨自己。
许是封三宝的表情太过僵硬,旁边一个侍卫碰了她一下:“哎,你没事吧?”
封三宝有些模糊的焦距渐渐明朗聚集起来,她缓缓看了那个侍卫一眼,摇了摇头,眼波转动间,无限落寞。
“都干嘛呢,各回各位!别偷懒!”影壁外有转进来个铁塔般的汉子,与封三宝站在一起的侍卫纷纷行军礼。
“将军!”
“张将军!”
“一个个的,陛下到前厅说事去了,娘娘还在这呢,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信武将军张柱石一个一个士兵的后背捶过来,到了封三宝这里,许是捶顺手了,铁钵大小的拳头依照固定频率抡下来,将侍卫们都吓出一身汗。
“将军,使不得!”
“拳下留人啊将军!”
“那是王少爷的丫鬟!”
然而惯性这东西,不是说停就停的。电光火石间,封三宝条件反射的一个错步,让过了张柱石的拳头。
“嗯?”张柱石眼睛一亮,“小丫头有点意思!”
说着伸手将人提起来,封三宝浑身一僵,忍着没反抗。
“王少爷的丫鬟?”
“是。春风得意楼的王赫少爷带我来的。”封三宝挣了下,张柱石将她放下。
“小丫头学过武?”
“粗浅学过一些,所以夫人派我跟少爷出来,保护他。”封三宝的娃娃脸和少女音实在太有欺骗性,众军汉听她一本正经地说话,纷纷笑起来,一点戒心都没有。
再加上元庆帝已经离开,众人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都稍稍松弛了一点。
封三宝见他们笑,不太高兴地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我真的是来保护少爷的,你们别笑啊。”
“好好好,你保护你家少爷。”张柱石虽然生的人高马大脸黑神凶的,笑起来居然牙齿洁白见牙不见眼,大概是军营待久了,母猪赛貂蝉,他居然耐下性子蹲下来逗封三宝,“你拿什么保护你家少爷啊?琴匣子?”
周围跟着张柱石一起守边关的军士哄笑,引得另外两拨侍卫纷纷看来。
封三宝耳听着王赫已经唱到“万壑风生因虎啸,九天云起为龙吟。龙吟虎啸夸争战,凤舞莺歌起太平”,紧接着弦音一转,换曲快二弦,节奏愈发急了。
她的心不由也提了起来,将琴匣子抱紧在胸前,又蹬蹬蹬后退数步,脚后跟已经碰到了通往正堂楼梯最下一级的石阶。
玉石特有的温凉的触感隔着鞋袜透入肌肤。
“止步!”上面传来冷冷的喝令。
封三宝肩颈一缩,满脸无辜地回首看去,还没等她说什么,张柱石就开口替她解围了。
“贺公公,您别吓着她,大伙儿都在这儿呢,保证不出乱子。”说着不理会守住正堂门口的贺太监,冲着封三宝招手,“来,过来点,别离那儿太近,要不等下被骂了别哭啊。”活脱脱哄小孩的口气。
“我才不会哭呢!”封三宝鼓起脸,手心都是湿的,终于听到王赫将三弦齐拨,轻快婉转地唱道:
“八百年,跨两境,敦孝威儀;
风信子,治久安,年岁丰登。
摆蓍草,窥天意,魂为刃鞘;
不仁心,天鉴察,月盈则亏……”
“叮——”曜变天目盏与铁木高几相撞的声音并不大,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封三宝,她的耳朵下意识地动了动。但紧接着,一把伶俐动听的嗓子破了分贝地传出,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你是谁!怎么会唱这个——来人!!”
这声喊仿佛军火烽烟,所有人本已经放松的心弦嗖然揪紧。守在正堂台阶上的皇家大内护卫气势骤然一变,由刚才隐形一般气息炸然爆开,一闪间已经冲进正堂。
张柱石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向前飞扑来抓封三宝:“小丫头别去给你家少爷添乱!”
封三宝等的就是这一刻,她不躲不避,迎着张柱石的来势撞入他怀里,右手将琴匣子直接送去磕他的第二根左肋,暗劲一吐,琴匣子是上好硬木做成,此刻棱角处撞到肋骨上,气劲透体,刺得张柱石心脏一痛,整个人为之一缩。与此同时封三宝左手一伸,仰腰退步,顺着刀鞘的斜度就将张柱石挂在右腰的长刀倒提在了手中。
——她从张柱石一进来就看上这把刀了。
“这丫头装傻!”张柱石也不是吃素的,顿时意识到封三宝一直在蒙他们。
封三宝趁着他胸疼的一顿之机,毫不犹豫地凌空后翻,娇小的身姿在秋阳的天空下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
落地时人已在石梯之上,毫不犹豫地向正堂冲去:“大将军恕罪,我要去救我家少爷!”
其他军士之前都围在周围看热闹,被封三宝连着两次退后拉开了距离,此刻反应过来,纷纷大惊失色,都向台阶冲去。
毕竟封三宝倒拖着几乎跟她等身高的长刀直奔正堂而去的架势,不像是去救人,倒像是要去砍人的。
刀尖在石梯上划出一路火星。
“站住!再跑射死当场!”
封三宝奔跑在长长的阶梯上,正堂屋脊处突然冒出近百名弓箭手,她抬头扫了一眼,喉咙一哽——刚才真是一点气息都没察觉到……如果他们没有出声示警,只怕此刻自己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封三宝一咬已经被嚼得稀烂的下唇,速度不减反增,箭雨顿时毫不留情地漫天飞下,直射得已经追到她身后的张柱石将士连连咒骂。
“看着点!”
“准头呢?!”
“要死啊你们!”
封三宝仗着人小身轻,穿梭在箭矢间,眼见箭矢越来越密,她将心一横,长刀甩起。
张柱石的腰刀相当沉,封三宝抡刀架势好像在扔铁饼。
只见刀光澎然炸开,借着离心力,少女将刀甩出道道虚影,娇小的身形被刀身重量带着东倒西歪地向前扑去。袭来的箭矢纷纷被打落在地,速度不减地继续前冲。
然而箭矢来得又快又沉,撞在封挡的长刀上,让封三宝手臂开始酸软,她吃亏在力气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随着体力流失,她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嗓子眼开始充斥血腥气,封三宝眼前模糊,全凭一口气顶着,要冲进正堂将那个金尊玉贵的皇后拖到地上,问上一句为什么。
张柱石将追击的军士都叫了回去,石阶之上,就是大内侍卫的地盘了,就算他们去抓人也捞不到好,还容易被误伤。
他眯起眼睛看距离正堂门口越来越近的小小身影,暗自恼怒看走眼的同时也暗自心惊。
虽然大部分侍卫都被元庆帝带走了,但还是留下了百名弓手和数名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在皇后周围。
一般人根本不会为了主家少爷做到这种地步,而她——回过头来想想,她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要出事,未雨绸缪,两次后退都是为了拉近与正堂的距离。
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她冲到那里。
不可能是老百姓,普通女子见到屋脊上那百名弓箭手的阵势,早吓得整个人都软了,哪还可能抡刀往前冲。
难道是爱情……张柱石摸着下巴琢磨。
将心比心,就算王赫长得好看,他自己也不会为此送了性命……啊,就是因为漂亮男人太多了我才找不到媳妇,小白脸真可恶!
张柱石思绪有点放飞了,等他回过神来,惊愕地发现封三宝居然已经冲到了正堂门口!
屋顶的弓箭手射程范围在屋檐以外,正门前屋檐下的空地之前的守卫都离开了,如今反而成了盲区。
“还真给她做到了……”张柱石心情复杂地喃喃,“这可真是……该说你是运气好呢……还是太不好了……”
屋里,皇后身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啊。
百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