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情我都没有赶上。张弛拍《盒饭》的时候,有一场非常飞的戏:一群人被吊在空中喝酒,8 个人,需要 8 根威亚。据说狗子特意找了一身宇航员的宇航服。
这种喝酒的方式有点像:在太空,遥远的外太空,空间正在爆炸,狗子在喝着啤酒。这场戏我没有赶上看,估计是因为我太胖了,没有一根维亚能吊住我。在《盒饭》
里,作为男主演的狗子,还有一场裸体戏,和三个裸体女模特在一起洗澡。那天拍这场戏太晚了,导演还闹着清场,我就没有见到裸体的狗子和裸体的三个女人。后来看样片,三个俗脂的女人不看也罢,她们肥硕,粗壮,肚子上有一圈圈肥肉,刚好可以搭配上羸弱干瘪的狗子。
我看到的那个镜头是:狗子像一个佛坐在浴池里,眼神涣散;周围三个裸女纷纷散落周围。
我从来没有单独和狗子吃过饭,也从来没有跟狗子细致地谈论过写作和文字。每次都是一群人,我们混杂其中,不断地喝酒,不断地碰杯,酒局总会持续很长时间,经常到凌晨一两点钟,还会有人不断地到来。这时候,狗子或者喝多了,就会试图脱掉上衣,登上桌子,大声地说一些话。往往被人劝阻。
我更多的是从别人那里听到一些狗子的事情,关于他的感情,他的家庭,他父亲总是希望他能有一份正经工作,他的姐姐也试图给他寻找一个正经工作;电话经常关机,只收短信;每天都会做一些体育锻炼,比如,沿着紫竹院公园跑跑步;脸上会同时长青春痘和老人斑;狗子不断地逃离北京的酒局,又不断地回来,一次次出去教书,去过崇明,去了地震灾区..这些都是听别人说的,听阿坚、小柳、张弛、高星说的。或者是真实的,但都是旁敲侧击。
狗子对我来说,是一个生活在旁敲侧击中的人。
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他,那时候我还在河北上大学,买了他的书,很喜欢很喜欢,经常放在宿舍的床边,里面的句子都被酒精浸泡得亮晶晶,显得干脆爽快;同时文字也被啤酒浸泡得有些松软,无所谓,无奈何,无可无不可。
2003 年,我第一次与狗子见面喝酒的时候,其实是以一个粉丝的身份出现的。尽管我从来没有和他提过这个话题。我能清楚地记得那年冬天的饭局:有巫昂、金海曙、狗子和我,在航天桥下面一家小馆子,小馆子的女老板是巫昂的同学,做川菜。我们喝酒,我本着“杀敌一千,自戕八百”的信念,跟狗子拼酒。我喝了 7 瓶,已经醉了;而狗子同样喝了 7 瓶,依然清醒,并且有气无力,还要张罗着去串另外一个酒局。
我当时似乎是沮丧的,拼了力气跟人家喝酒,人家却轻飘飘地把自己化解。就像比武,我费了吃奶的力气,却被客气地一招回敬回来。那感觉像是和棉花打仗,狗子给我的感觉就是一团白棉花,软绵绵,看着无力,又能化解万千。
对我来说,狗子总是安静的,说话也轻缓,对于不太熟的人,总是留有余地,叫人感觉舒服。这个啤酒客喝酒从来不推诿,也不妥协。他在饭桌上有一种慢,其实在文字里也是一样,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慢。这种慢有些容易绝望,但是绝望之后,总会用坚决的希望来结尾。
我实在想象不出身边还有哪个人像狗子一样:在绝望中无所谓,在无所谓中有所谓;在有所谓中坚持,在坚持中放弃;在放弃中保持自我,在保持自我中又觉得没有什么好保持的。他一边放肆地喝着啤酒,一遍吝啬地思考或者写字。狗子说,他还一直用笔写作,写在本子上,而不是电脑上。我相信只有笔才能有一种“写下”的快感,他在“写下”的同时,也“被写下”,并且在无数次坚定的酒局中,渐渐幻化成一个传奇。
我不止一次地想:这群老酒鬼会喝到什么时候?会不会喝死了算?再过 20 年、30 年,我能不能还和他们在一起喝酒,亲吻酒精,聊诗歌,聊文字,聊生活,聊生活之无聊?狗子终将成为一只老狗,阿坚也会有一天对酒精失去信心。那时候的日子应该更明亮些还是昏暗些?
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自己能成为狗子那样的彻底的人,却一次次朝着不彻底的方向越走越远。或者对狗子自己来说,他时常觉得迷茫,觉得自己彻底得不够。但是对我来说,狗子不知不觉中替我完成着一些我想完成却无力完成的事情。就像他穿着宇航服,行走在外太空,还跟我不停地干杯。
他在饭桌上有一种慢,其实在文字里也是一样,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慢。这种慢有些容易绝望,但是绝望之后,总会用坚决的希望来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