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叫威尔海文,是个做人原则性极强的挪威人。他不苟言笑,甚至性情粗暴,然而每当他收到我用花环和诗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时,大多数情况他都会微笑,虽然也抱怨过几次。他讲的《圣经》里的故事让我非常着迷,眼前墙壁上的画竟仿佛像拉斐尔和稍后提香的真品再现一般,美轮美奂。每当我冲着墙壁做白日梦时,威尔先生总是温和地说我“心猿意马”。我经常给男孩子们说一些怪诞的故事,犹如事情就发生在我身上,当然有时也会因此被取笑。有一天,因为我怪癖的禀性,以及和上流人物厮混在一起的事引起了街上那些不良少年的不满,他们边追边大声地挖苦我:“快看啊,到处跑的不就是那戏剧家吗。”我狂奔回家,在角落里哭着向上帝祷告。
在妈妈看来给裁缝当学徒,或是做一些其他有用的事对于快要十四岁的我是必要的,所以她想让我在十四岁生日前受坚信礼。妈妈的这种想法源于和她交往的那些人,他们总是和她抱怨我的那些怪异的举止,就好像我的生活方式冒犯了他们一样。我知道,妈妈是爱我的,可是我的志向、梦想她一无所知,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对于肯纽特教区施坚信礼的候选人,都是要先把名字上报给教长或助理牧师。那些贵族家的孩子是和文法学校的学生一起提名统一交给教长;而穷人家的孩子是要交给助理牧师的。而我直接就把名字给了教长,虽然他有可能觉得我很自负,但他还是无奈地接受了。在教堂施礼的都是教长接受的孩子,随后才是助理牧师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上交给教长,是因为我害怕那些穷小子们的嘲笑,也是因为我觉得文法学院的学生比其他人更加出色,而不是因为自负。我经常通过教堂的木围栏偷看他们在庭院里玩,我不是因为他们可以玩各种游戏而羡慕他们,而是因为他们可以看到很多书,做自己想做的,我才如此地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是在教长施坚信礼的时候。从那以后,我再也想不起他们中的一个,当然,他们也没有联系我。我每天都觉得,哪儿都不属于我,有次我当着教长朋友的面,把一部喜剧中的几个情节演了出来,他却对我说,现在正在准备施坚信礼,我不应该这么做,要是以后再这样做让他知道了,我就会被开除。教长这样的做法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我情绪低落,害怕极了,我就像一只飞到陌生地方的迷路的小鸟。汤德·伦德是在行坚信礼的孩子中最出色的,也是对我最好的女孩。后面的章节里,会有很大的篇幅写到她。她是一个温柔的人,她总是温和地和我打招呼。有次,她给了我一朵玫瑰花,这让我觉得,终于有人不再藐视我了,这让我万分兴奋。一位上了年纪的女裁缝把父亲的衣服改成了我行坚信礼时穿的衣服,这是我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服,同时,我还拥有了我人生中第一双靴子。这可把我高兴坏了。我把靴子套在裤子里,让所有人都看见我的新靴子,靴子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让我无比兴奋。我认为,别人可以通过靴子的声音知道我穿的是新靴子。老想着靴子,不能全身心地进行施坚信礼,这让我觉得很对不起上帝,于是,我恳求上帝的原谅后继续想我的新靴子。
我总共有三十先令,都是我这几年积攒下来的,这是我一笔不小的财富,这让我很有成就感。妈妈还是想让我去学裁缝,可是我觉得去学裁缝,还不如去哥本哈根淘金。那个时候,我认为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就是哥本哈根了。
“就算去了,你能怎么样?”妈妈问我。
我告诉妈妈:“我会出名的。”还给她讲了书上说穷人变富人的故事,“这些人不都是经历了不同的遭遇后,才出名的。”我觉得我现在完全沉溺在里面,无法自拔。我哭着求妈妈,最终妈妈还是答应我了。只不过,她把“女巫”从医院叫来从纸牌和咖啡渣中为我占卜未来。
“女巫”说:“你的儿子以后会有出息,成为一个大人物的,终有一天,整个欧登塞都会以他为荣。”妈妈听完“女巫”的话哭了,从此以后,不管我有什么想法,她都不再阻拦。当所有人知道这个决定的时候,都来和妈妈说这样做的后果有多可怕。同样时对于那个陌生的城市,我可谓一无所知。
扬帆起航
妈妈说:“就算他不走,他也不会让我省心的。没事的,叫他走吧。我确定,当他看见奈波格那波涛汹涌的大海时,他就会吓得跑回来。那时候,他就会听话去当裁缝了。”
祖母说道:“汉斯·克里斯蒂安的脑子足够去当个职员的,可是我们该去哪儿找呢?”
“如果他成为了像斯塔格曼先生似的裁缝,我就心满意足了,那时候,我会让他去奈波格的!”
坚信礼后的头一个夏天,有一些皇家歌剧院的成员来到了欧登塞,他们在欧登塞上演了一些歌剧和悲剧。镇子上的人都在谈论这个话题,因为我和贴海报的人是好朋友,所以我不单单在舞台两侧看完了全部的表演,我还在台上扮演了小跟班和牧羊人,我甚至还在《灰姑娘》中有几句台词。演出前,当其他演员还在化妆间的时候,我已经按捺不住,自己把戏服都穿好了。我孩子般的行为和过高的热情,以及我的行为成功地吸引住了他们的眼球,他们认为我很有趣。他们亲切地和我交谈着,尤其是哈克和恩霍姆。人间的神,我是这样称呼他们的。他们对我的所有的评价都让我认为我天生就是为了戏剧、为了舞台而生的。我认为,只有在剧院才能让我名扬万里。因此,我把哥本哈根的剧院定为了我的目标。
演员们在欧登塞演出,不管对谁都是一件大事,这次的演出对我的意义尤其重大。所有人在谈论过这次演出后,都会说道:“如果能去哥本哈根的剧院看一出该多好啊!”去过哥本哈根的人告诉人们有一种叫作芭蕾的舞蹈比歌剧或者戏剧都要好看得多。莎尔夫人是所有芭蕾舞演员中最棒的,也是最有影响力的。我认为她就是芭蕾王后,我认为,她如果能认同我、帮助我,那么我将会更加容易地走向荣誉和财富。
想着这些东西,我去找了欧登塞的老印刷工埃弗森。当那些演员在欧登塞演出时,所有的人都会去拜访他,所以他认识所有的人,我想其中也包括那位芭蕾明星。我想让他帮我写一封推荐信,上帝自然会安排好剩下的事情。
老人和蔼可亲地听完了我的想法,但是却劝说我不要这样做,这无非是冒险。他认为我应该学门手艺。“那样多丢人啊!”我反驳道。我后来从他的家人那里得知,是因为我当时惊人的反映,他才会答应帮我。他告诉我,那位芭蕾明星他并不直接认识,但是他还是可以帮我写推荐信。在拿到信的那刻,我仿佛看见幸运的大门已经为我敞开了。
妈妈把我所有的东西都装进了一个包裹里面,并询问了马车夫可不可以带上我。车夫说可以,路费只需要六先令。终于回到了我离开家的那个下午,妈妈难过地陪我走到城门,祖母早已在那儿等着。祖母好看的头发在这几个月里早已变得花白。她只是趴在我的肩头哭,什么都没说。在我走的第二年,她就去世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祖母,就连墓地都没有,因为穷人家的墓地只有乱坟岗,那次分别成了永远的诀别。
耳边响起了出发的号角,午后明媚的阳光很快地渗透到我兴奋的身心中。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对我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这正是我渴望的旅行。可是当我到达奈伯格的大贝尔特海峡的时候,我突然觉得现在的我除了上帝谁都无法相信了,这使我异常失落。船在西兰岛靠岸了,我冲向岸上的一间破旧的小屋后面,跪着祈祷,希望上帝能给我正确的指引和帮助。此时,我早已把我的心都交给了上帝支配。祷告后,我突然觉得浑身轻松了很多,心情也好了很多。那天晚上,我坐的车穿过了很多的村镇。当车停下来,我站在一边看马车夫重新装箱的时候,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犹如站在旷野上,孤独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