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读者的一再翻阅,《奥·特》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读者,可我仍旧得不到媒体的一点鼓励。显然他们忘记了,随着时光流逝,当年的小男孩已然不再是未成年。并且,一个人可以除了通过正常方式外,还可以借由其他途径进行学习。他们不过是一再重复一些陈词滥调在对我进行指责。或许那些对我作品最为不满的人恰恰没有读过我最新、最好的作品。可他们不会像黑伯格那么诚实,当被问及是否读过那些小说时,却答道:“我从不看大部头。”单就这些人抨击帕鲁丹·缪勒的话语中就可以看出《文学月评》所持的态度。帕鲁丹·缪勒作为一个已经拥有一定成就和知名度的青年诗人,依旧受到了来自《文学月评》的严厉批评。他写过一首名为《扬抑格与抑扬格》的论战诗,在注解里表明这本刊物就一个诗人的态度来说,其反对态度是如此地恶劣。下文附上他诗里的原文:“无论在哪里,我都很少看到有任何一个权威媒体能对它的批评对象作出如此恶毒的批判。他们主观臆断他没有理解力,缺乏教育和系统的学习,甚至否定了他进入末流的资格。当然,他们还对作家未来的努力和学习走向提出了一些好的建议,在燃尽诗人最后一点希望后,又点燃一根稻草试图变成一种施舍。听起来,如果他能听从批评家的意见,或许还能写出一些令人满意的作品来。然而,这些善意与他们所指责的对象,甚至他们所批判的作品毫不相干。但这并不阻碍编者们发布一些佚名的评论。同时,匿名又可以给他们蒙上一层面纱,使他们可以理所应当地用恶毒的语言侮辱被批评者。”
《文学月评》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其上的多数评论是匿名发表的作者没有署名,别人也不知道作者的真实身份。
1837年,我的一部与之前作品风格截然不同的作品《不过是个提琴手》出版。这本书可以说得上是我所经受的,心灵同周围困苦环境所作斗争的结果。然而,在创作上我仍旧取得了一定的进步:我更深刻理解了我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并且,我觉得上帝对我才华本身的期望并不可能在丹麦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或许,在另一个世界我更能得到大家的认可,这一点稍微慰藉了我的心情。如果说读者把《即兴诗人》真的看作是一个诗人的即兴作品,那么将不难理解我在《不过是个提琴手》中表达的奋斗与苦难。这部作品有着精密的整体构思,从表面来看,就好像我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般。从小说人物例如奈米、拉迪斯劳斯和来自“空洞街”的教父的表现上可以看出,我对于那些对我表现出不公、愚蠢、平庸和敌视态度的人的反抗态度。
虽然这本书在国内的销量不俗,但我依旧没能收到来自国内的任何溢美之词。评论界所承认的只有我通常是在被一种“本能”牵引着进行创作,这种“本能”总是能以怪诞却幸运的形式表现出来。他们所选用的词是用于动物身上的,只有“天赋”才是用来形容人和诗的。因为是用在我身上的,因此这个词就变成了“本能”。他们仿佛在无止境地踩踏我所拥有的优秀品质,即使偶尔有三两人为我所遭遇的待遇鸣不平,但这种看法却永远躲藏在阴影之下,不曾有人公开发表过。
这本书曾一度占据了索伦·基尔克加德的思想,这个人是当时国内极具天赋的年轻人之一。我们在某天相遇于街头,他表示要为我的小说写一篇更让我满足的评论。因为他也明白很多人对我作品的误读。很久之后,他又重读一遍,对作品原有的好印象消失殆尽。我坚信,他如果通过深思熟虑来看待这篇作品,一定能发现其中蕴含了很多失误。结果是他的评论出版了,可竟然是一本书,并且也并没有让我感到满意。因为这本书大约是他的处女作,措辞上带有黑格尔式的沉重感,实在让我不忍卒读。因此,还会有人玩笑说,只有我和作者本人才能把这本书从头到尾读完。这本书的名字是《一个生者的论文集》,在这本书里,我不是一个诗人,而是从我所在的圈子里逃出来的一个稍有诗意的人。一旦遇到某些诗人的任务,我就会逃回我的圈子。又或者,我本身就是某些作品中的一个任务。他正不断地在为那本书添砖加瓦。关于他,我将在下文详加叙述。他在我后来的写作生涯中,表现出了十足的友好和谨慎。
孤独的天才
在国内的时候,我几乎找不到任何人愿意公开为我的作品辩护,或者公开评论。相反,读者大众对黑伯格主编的《每日故事》却津津乐道,使得我的作品本身变得更加尴尬。除了这些故事的语言、内容,最重要的还是黑伯格的极力推荐,使得读者产生他们阅读的正是丹麦文学如今的精华所在。
但不管丹麦评论界多么不屑我的小说,我的读者群体还是在不断地壮大。并且,我甚至可以说我在创作上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就。虽然在我去意大利之前,我在诗歌方面的才华并不被承认,但现在情况却截然相反。然而即便如此,也还是没有任何一个丹麦评论家就我小说的构思、怪诞、幽默等艺术特色作出评价。我收到的不过是在瑞典文版本问世后,瑞典几家报纸所作出的一些更为全面、客观、善意的评价。他们持有一种善意、诚恳的态度在阅读并理解我的小说。德国亦是如此。正是从这些评论中,我拾获了继续写作的勇气。
对于《奥·特》和《不过是个提琴手》,《伦敦文学报》曾作出如下评论:“近年来,很少看到那么自然、生动、有趣的小说。它对迷信情景、自然风景和外部物象的描写,对人物和事件、儿童及儿童心理真实再现,表现出了作者超凡脱俗的睿智和想象力。这些才华上的闪光点具有无穷的魅力。所以,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称赞这本小说是一部能给各个阶层的读者带来巨大满足的书,可以荣登当今最优秀小说之列。”
几年过去了,前文所提到的霍奇,这位在丹麦拥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才对我的作品作出一番论述,并将读者的关注点吸引到我的小说艺术特色上来。他说:“我们不难从安徒生构思最为精巧也最为出色的作品中看出他丰富的想象力、敏感的心思和最真切的感情。而这一切的来源是他的天才,或者说是一种稀有的天赋。这使他能在夹缝中求生,并且努力挣脱环境的束缚。其中最好的明证正是这三部小说的完成。另外,也只有那些品尝过生活苦酒的人才能写出如此深长意味的世界。满篇交织着痛苦与失意的情感,与他本身的经历血肉相连。在这个世界上,记忆从不会与她的儿女们分别。就像是古代神话中,所有人坚信记忆是缪斯的母亲。从安徒生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他内心的世界,也需要学会去倾听来自心灵的声音。他把小说中一个又一个的人物写活了,并向我们展示了天才们共同的曲折(至少当他们处于困境时是这样)。
“从《即兴诗人》、《奥·特》和《不过是个提琴手》中不难看出,安徒生不仅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还是一个英勇卓绝的勇者。对此,他触动颇深,这就是他真实的人生经历。他描述出一个个奇幻的现象,但这背后却隐藏着一个个真实的世界,同时也展现出了许多人曾经历过的那种艰苦卓绝的奋斗历程。他对此当然深有感触,因为这就是他真实的人生经历。这并非完全是想象的产物,而是一种真实的记录。和很多真实的记录一样,这同样具有永恒的意义。其实,他不仅因此而成了一个天才的维护者,也是他事业的拥泵。正如我所说,这一切仅仅源于他所遭受的不幸。
“他的奋斗经历太过艰难,正如同拉奥孔将被巨蛇吞噬时高举在空中的手臂,可生活的苦酒却不容你不饮尽。当然,通常这酒是这个冷漠、傲慢的世界专门为天才们所准备的。所以,从他的小说里我们能真切地看到这一点,并发现其中的悲剧色彩,激发起我们的怜悯之情。无疑,这最能吸引住伤感的心灵。我们在《不过是个提琴手》里读到这样的情景:他笔下写的那只‘高级狗’,当看到穷人津津有味吃着的食物,却觉得恶心把头别过去。毋庸置疑,这不过是一种精神游戏的表现,将自身最大的痛苦和烦恼向人们展现出来。”
丹麦在九年或者十年后才出现的如上评价,是从一位高尚、正直的绅士口中得来的。评论对我来说,就像葡萄酒,时间越久越好。我正是在《不过是个提琴手》发表的那年访问了邻国瑞典,途经运河来到斯德哥尔摩。而那时并没有如今所谓的斯堪的纳维亚情结出现,正是因为过往的战争已经消耗掉了邻国之间的信任。随着冬季的冰雪连接起丹麦与瑞典之间的沟通,瑞典人会坐着雪橇来到哥本哈根,而紧随其后的却是一些口中吐出污言秽语的街头少年。对于瑞典文学,我并没有任何深入的了解,但有部分丹麦人却坚信自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掌握瑞典文字。但事实上,我们知道的不过是翻译过来的泰格纳的《弗瑞斯奥福》和《阿克塞尔》。如今,日新月异,世界已然不再是那时的世界。
瑞典之旅
我曾拜读过几位瑞典作家的作品,其中我最喜欢的是不幸去世的瑞典作家斯塔格奈里乌司,其作品比当时的主流诗人泰格纳更富激情。一路向南,就在那里我与哥本哈根告别,也即是与我的母语说再见。因此,在瑞典的旅程让我产生了一半身处家中的错觉。我可以用丹麦语与人交流,听到了瑞典话的回答,仿佛瑞典话成了丹麦语中的一种方言。对于我而言,丹麦自身正在不断地延展开来,从两个民族身上我看到了明显相似的特性。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丹麦人、瑞典人和挪威人会如此亲密无间。在瑞典,我遇到了很多真诚、友好的人,并且凭借着天性的指引,我很快喜欢上了他们。至今为止,瑞典之旅成了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旅行之一。
我在瑞典,首次见到如此美好的景象:广袤的森林,浩渺的湖泊,壮丽的特洛哈塔和风光旖旎的海上小岛。与爱丁堡处于同一水平线的斯德哥尔摩几乎像君士坦丁堡一样重要,在这里我打开了眼界。对于初游者,每每听到沿河旅行就一定会是坐着蒸汽船经湖泊,穿越山脉,看尽满眼的云杉、桦树,领略无限的森林风光,仿佛置身童话世界那样。当游船经过水闸的上升或下降时,旅客们可以观光散步。我在这次旅行中,尤其是在游览广袤的维纳恩湖时,与瑞典小说家弗里德里卡·布莱梅不期而遇,这对我影响颇深。
到达特洛哈塔和维纳斯堡之间的那段运河时,从船长和乘客那里我得知了斯德哥尔摩居住的瑞典作家。当得知我想拜访布莱梅小姐后,船长说:“她正在挪威旅行,你可见不到她。”我玩笑道:“我到的时候,她肯定回来了。我在旅行中的运气总会不错,愿望大多能实现。”可船长却答道:“这次你的好运可能不会及时眷顾你了。”三小时后,正当所有游客收拾妥当,上船准备离开维纳斯堡时,船长面带微笑拿着一份乘客名单对我说道:“你真是个有福之人,好运果真降临了。布莱梅小姐就在船上,她也要去斯德哥尔摩。”随即,他将名单上布莱梅小姐的名字指给我看,表示自己说的是真话。可我还是不信名单上的这个人就是那位女作家。我以为他在逗我玩。他指给我看了名单上的名字,我还是不信这就是那位女作家。因为从船上乘客中,我根本就没有发现她。夜幕降临,当我们到达浩瀚无边的维纳恩湖时,正是子夜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