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子始终要吃饭,戏楼也得开张,但这样的行情明显难以翻身。老班主日夜发愁,直到水伊月身上的伤好了一大半后提了一个建议,或许也算不得建议,水伊月说的话,俨然算数的。
他看着清冷如水的红楼,眼中带着一丝不舍,却更多的是决绝。
他说:“离开这儿吧!换个地方……或者……我们回凤城也不错。”
老班主闻言两眼含泪,只是依旧点了点头,让人下去收拾东西,三日后准备离开。
顾长笙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是三日后,水伊月等人已经离去。顾长笙看着空无一人的阁楼,瘫坐在地上,失了魂。
出奇的,她竟然未曾掉一滴泪,只是双眼通红的去了城外,看着一望无际绵延着的山脉。她细细的看过每一寸,好似在为水伊月送行。
一站便是一夜,顾长笙眼睛下一片乌黑,脸色惨白。正准备转身回去,却见前方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抬目望去,便见水伊月一身染血,原本白净的脸上也满是血污和泥土,身上的长衫破烂的不成样子。而他背上背着一个老人,是……水生。
“水……”
水伊月两眼无神的从顾长笙身旁走了过去,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一般。
顾长笙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她看着着水伊月的背影,又看着他身后那行人通红的眼终究跟了上去。
顾长笙被人拦在了红楼外,这次她未再可怜兮兮的求人让她进去,而是十分安静的等在红楼之外。俄而,原本的青砖绿瓦竟片刻后入眼的便是一片缟素。
顾长笙好似失了声,她看着头顶的雪白,想着城外那一幕,一瞬间泪便决堤,抬脚便冲了进去。
红楼后堂成了灵堂,水伊月一身素白跪在还未入殡的老人身前,神色淡淡,可是那双眼睛却是如染了血一般的红。
“顾小姐你……”小斯追了进来,正准备让顾长笙离开。
“你先出去吧。”
水伊月出乎意料的出了声,也出乎意料的给了她一个眼神。只是那眼神,仿佛却是透过她,在看其他人。
其他人……顾长笙心头一跳。眼神似有些闪躲和悲痛。
“可以……给我师父上柱香吗?”
顾长笙闻言一愣,她第一次听着他如此语气,满是祈求。
顾长笙什么也未说,为那位仅是一面之缘的老人上了香。上完了香后堂里便陷入了一片死寂,外面急切的脚步声不时传来,让本就尴尬的气氛瞬间凝固。
良久顾长笙转身离去,连句节哀也未曾说,大抵真的是看着这样的水伊月,她无法轻飘飘的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三天后是水生出殡的日子,出乎意料的送葬没了往日里的悲切,更多的是来自那些百姓脸上的笑意。他们在笑,笑这是水生的报应!而报应为什么又在水生身上呢?他们说是因为水生收养了水伊月,所以才出了这般事。
话里话外透着看热闹以及幸灾乐祸的意思,让站在人群中的顾长笙如坠冰窖,原来人一旦有了恶意,竟是如此这般的麻木不仁、冷酷无情。
水伊月走在最前面,手里端着灵位。一双眸子里没了往日里的生机,灰蒙蒙的一片。苍白的脸以及眼下的乌黑衬的他格外憔悴。
“这是报应!活该!别让他埋在这里!简直侮辱我我们的地!”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一瞬间原本还算低声谈论的人们瞬间开始出声符合,一时乱做一团。
水伊月好像这才有了反应,只是他仅仅只是将腰杆挺得更直了一些朝朝前去,而他身后的那些人见状便是越发的气焰嚣张。
顾长笙原本想出声,可一旁的胡静却死死的拉着她让她别慌。直到出了城,到了水生的坟地,那群原本还只是吵吵闹闹的人竟然开始对送葬队伍里的人拳打脚踢。
送葬队的原本就是戏班的人,自然无法与那些做体力活计的人相比,一瞬间整个送葬队便乱成一团。
“碰!”
不知道是谁推了抬棺的人,那人脚下一滑瞬间便失了力,而黑漆的棺材便瞬间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巨响。
水伊月闻声满眼刺红的转身,不知是不是近日的事太多太多,如今的长衫穿在他快速消瘦的身上竟然宽大的出奇,就像是一具骷髅架子……
他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低头查看棺木,见棺材并未受损这才松了口气。
“走吧。”
“不能让水生埋在这里!”
依旧是那位穿着灰色马褂的人,顾长笙认得,这人是上次在茶馆打水伊月的其中一个。
水伊月闻言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冷色前所未见。薄唇微勾,他第一次开口出了声,只是却让人如坠地狱!
他说:“这地是我师父买的,地契、字据……你们要看吗?说不能的,我便只说一句,今天谁拦我师父,不让他老人家走好。我水伊月……这条命反正也是可有可无……”
他是想拼命。
那人闻言愣了一下,心头有些虚。他只是拿钱办事,但是却也知道不能欺人太甚,不然拼起命来,他的钱还不知道有没有命花!
那人不再吭声,周围的人群也暂时安静了下来。戏班的人见状连忙叫人先让人让他们的班主入土为安。
不过一会儿,原本的半山腰上便多了一个坟堆。水伊月站在坟前磕了几个头之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好似再没了什么支持他继续挺直着他的脊背。
死者为大,而且他们多少有些忌讳。但如今人已经入了坟,那么他们便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但左右说来说去无非是让他们滚出去,他们这次便是因着离开而死了班主。所幸他们便也不怎么说了,而不这样说该说什么呢?没人去想,因为也想不到。所幸他们便捡了几颗石头朝水伊月等人打去,瞬间便乱做一团。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几日未曾合眼的缘故,又是站在前面,身上没少挨打,水伊月眼前一黑便朝地上栽去,顾长笙眼疾手快伸手去抱他,让自己给他做了人肉垫子。
身上的水伊月比几天前更轻了,顾长笙抱着他都觉得满是骨头的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