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从床上蹦起,才发现早已日上三竿。因为上元节将至,驿站今日空空荡荡格外冷清。
方正来到掌柜处,老头早早地坐在了那,眯着眼睛读圣贤经典。
“老头!”方正拍桌,“我要去找江斜!”
老头抬起头,目光复杂:“他不会出事的。在李达那里比在我这更安全。”说完他幽幽叹气。
方正神情瞬间低落:“是吗?可是本来应该是我去做那件事的。李达只是想让我在这几日一直待在他身边而已。”
“我老了,但他还年轻。他会保护好江斜的。”老头安慰道。
“明天就是上元节了,也是江斜的生日。从我把他捡回来那天那小子的生日就是我陪他过的,这倒是他第一次没有我的生日。”老头苦笑,望向冷冷清清的驿站,心中一凉。
或许也该离开清明了。
……
“我还是不知道为何你要我陪在你身边。”江斜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李达翻阅着案上一卷卷圣贤书,低着眉头道:“你不需要知道。做好你分内的事就可以了。”
沉默了一会,江斜又问:“到底什么才是规则?”
李达放下书卷,缓缓起身,似乎在思考着要不要告诉江斜。踱了一会步,李达从袖间取出一张符文,那符文刚见光便快速地燃烧成灰烬。
江斜顿时觉得书房陷入了独特的安静之中,街上的叫卖声,树叶的飘动声,刹那间只剩下两人的心跳生与呼吸声。
“告诉你也无妨。”李达道,“这世界万物运转都是在规则之下。也可以说万物皆有灵。草木生长有规则,星体运动有规则,哪怕是为权势勾心斗角也有规则制约。”
“从传说里治水那个人外传利用规则的方法之后,无数的灵士或者道士将规则总结成七大类,分别是,灵物,宙合,八宇,自然,常理,诡怪,秩序。但是人从一出生起所能掌握的规则就是固定的,比如说那天袭击你的面具人掌握的就是宙合方面的规则,也就是‘时运’,这就是他能简单预测未来的原因。”
“那方正呢!她说掌握的规则叫流动。”江斜好奇问道。
李达笑笑,道:“她掌握的是常理方面的规则,所谓常理,就是万物运动和结构的基本规律。”
流动也是运动的一种,江斜点点头,压住内心询问李达他掌握的规则的欲望,转而问道:“十二劫就真的只是十二岁的孩童才会遇到吗?”
“不是,所谓十二既是年龄的十二也是数量的十二,妖孽的一生会度过十二个劫难,这些劫难除了第一个十二劫是准确在十二岁那年来临,其他劫难来临的时间不可预测。”李达背着手轻声道,“但对于修灵法与长生道的道士或者灵士,他们只会在修道的过程中不断遭受到痛苦,不会遭遇十二劫。所以修灵法与长生道的道士或者灵士往往也被人称作苦修士。”
“所谓修道修灵法,不过是在逆天而行罢了。”
李达眸子里闪过一丝不为人见的落寞,只是他背对着江斜,江斜无从看到。
那为什么道士与灵士就不会遭到人们的歧视与排挤,而妖却会?江斜心中仍有许许多多的疑惑。
书房外有人敲门,李达坐回案前,道:“进来吧。”
红衣孟志勇走了进来,把手中托着的一大堆卷轴放到李达的书案上:“这是我收集到的这几周的卷宗,我与冯同、叶阳秋三人共同阅读整理了一番,发现许些蹊跷……”顿了顿,孟志勇有些防备地看了江斜一眼。
李达心领神会,道;“不必提防,直说便是。”
孟志勇点头,略显严肃地道:“这几周,清明有多个十二岁少年少女失踪,据说都是在生日当天渡十二劫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此事背后恐怕有妖人作祟。”
长街那卖豆腐的孩子也失踪了。江斜想到王明与赵内对他说的话,是那些面具人做的吗?他们为什么要追捕我与方正?他们如果是官方的人,又为什么要抓这些成妖的孩子?江斜觉得这些问题似乎隐隐约约有着某些联系,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彷佛全部被一个看不见的手所操纵着。
不知道方正还有老头怎样了。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女孩一身破红袄子躺在树下,江斜忍不住叹了口气。
“李大人,我怀疑清明这次邀请大人赴宴,目的绝非只是试探大元对于这次关于李阳道士的赔偿所能接受的底线那么简单,甚至他们也不仅仅只是想对我们动手,这背后肯定藏着更大的阴谋。”孟志勇道出了心中的疑惑,等待着李达的回复。
“不论如何,这宴我都不得不去。”李达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不去,便等于大元拒绝了清明抛出的好意,会导致大元处于不利地位,这场暗斗我们就输了一半。”
孟志勇也明白其中道理,反复地欲言又止,终于对着李达食指点了点眉心,转身出了书房。
……
驿站内。
方正见到老头正在后院里收拾着行李,心中疑惑道:“老头你要去哪!”
“离开清明去开运。”老头头也不抬,自顾自地收拾行李。
方正愕然:“那江斜怎么办?你想把他抛弃吗?”
老头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把最后一件衣物塞进行囊:“李达会照顾好他的。”
“李达李达李达。”方正怒发冲冠:“什么都是李达,老头你不是掌握规则吗!为何所有事都要靠李达。”
“我不过是个经营驿站的老人罢了。”老头淡淡道,“你也去收拾一下行李,我带你一起去开运。”
方正顺势就坐在地上,赖皮道:“我不去!老头你不去救江斜,反而还临阵脱逃,你算什么好汉!”
老头绕过她,去驿站里关了大门。驿站里桌椅摆放整齐,只是少了一个少年百般聊赖地擦着桌椅。心中微动,老头腰背似乎更加无力了。回到后院,只见女孩却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
老头径直来到江斜的房间。房间的书桌上仍留着没有写完的墨迹,毛笔斜斜地放在纸上,在纸上晕开一大圈黑斑。从窗户里可以看到那颗不结果的苹果树。收拾了一番,老头黯然走出了房间。
方正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院子里,默默地望着老头,眼神里混杂着愤怒和乞求。额前的头发沾上了泪水湿哒哒的贴在脸上。女孩带着哭腔道:“老头你不是说明天是江斜的生日吗?你就这样走了,他再回来的时候看到驿站人去楼空,心里该是怎么想!”
老头彷佛被射了一箭,身体颤抖了一下。很快他又恢复过来,面无表情拿出整理好的行李。大院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持着马鞭跳了下来,冲院里喊道:“黎老头,该出发了,现在出发,两天差不多就能到开运了。”
“好。”老头应了一声,在车夫的帮助下把行李甩上马车。
“没想到你是开运人啊。”车夫不经意地道,“我来清明的时候你就在这开驿站了,还以为你是土生土长的清明人。”
老头笑笑摇摇头,没有回答,转过头冲着院子里的方正道:“你的行李我也帮你收拾好了,快上车吧!”
方正死死地盯着老头,小小的拳头紧握:“你走吧,我一个人去救江斜!”
老头无奈,上前拉出方正的手想要把她拖上车。方正脚拖着粗糙的地面,却奈不过力气不如老头,一边大嚷大叫一边不停地挣扎:“我不走!要走你自己走!我要去救江斜!老头你放开我!你混蛋!”
路过后院的水桶时,方正灵机一动那桶水顿时飞速向老头袭来,然而这水流到了老头面前却统统消失不见,转而在不远处的苹果树上淋了下来。
方正见状,又是一阵大喊大叫。
车夫笑道:“小孩子心性,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不想离开了。”
老头也挤出一个笑容,把方正抱上车。马车上,方正仍不断挣扎,口里满是你混蛋,我要去救江斜之类的话。
车夫上了马,喝道:“黎老,我们出发了!”说罢一抖缰绳,两匹马蹬蹬腿,便齐刷刷拖着车厢跑了起来。
方正知道马车已经朝着开运奔跑起来,慢慢地停下了挣扎,痴坐在木板上,两行泪水哗啦啦地淌下来。不停地抽着鼻子,方正止不住用袖口去擦泪水,只是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成了难以名状的糊状物干枯在袖口上。擦来擦去,泪水反而汹涌地更加凶狠。
“老头……你混蛋。”方正断断续续道,“我要去救江斜。”
老头望向窗外:“你以为当初在驿站是谁帮你躲过那些道士的追杀?我只不过看你可怜才带你去开运。”他话语冰冷。
方正想到刚才老头挡住她水流的手段,吃吃道:“是你?”随即又更凶狠地哭了起来,“那你为何不去救江斜。”
老头瞥了一眼方正,在方正颈后轻敲了一下。方正瞬间倒了下去,哭声也咽在了喉咙里。
窗外一排排草木滑过,天空上惊鸟回飞,寻找着家的方向。蓝黑的云层低压压地似乎贴在长清城的屋顶上,明天应是一场大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