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茶阁。
雅间。
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装修清新雅致却不失奢华,浅色锦绣壁衣铺墙,毛织地衣覆地。一面墙旁装有百宝阁,几件陶瓷玉器点缀其间。屋子正中有一几四席,几案上放有一盆文竹,几案旁一只博山炉正在缓缓吐出青烟。子珝和萧桓都已换上常服,相对而坐,店里的小二站在一旁问道:“请问客官想喝什么茶?”
“福州六安茶最为解暑,你意下如何?”萧桓道。
“臣和殿下想到一起了。”子珝笑说。
“请稍等。”小二离开前将桌上的文竹搬至百宝阁。
文竹只做装饰用,但若放在桌上,却影响客人品茶。因此瑟瑟茶阁便有了这样的待客习惯。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此茶阁的名字真是别有情趣。”子珝说。
“难得有人能说出这名字的出处。”
“这茶阁也是殿下的吗?”
“也许。”
“刚才那小二对臣话中的称呼丝毫不惊讶,想必这里确实是殿下的。”
“没错,只不过像望月楼一样,我不负责经营,只是拿一部分收入罢了。”
两人沉默了一瞬后,萧桓开门见山地问:“前天夜里,你和李云逸在望月楼上给晋王传递的消息就是水灾的事吧?”
子珝心里很清楚,她根本就无从辩解,索性承认,“是的。”
“你可否告诉我,你们是如何得知太子的阴谋的?”
“也是一次偶然。殿下,臣只能说这么多了。但臣等绝不是太子一派的人。”
“如此甚好。”萧桓淡淡一笑,“上官卿可愿成为齐王一派的人?”
子珝她想到过萧桓会以此威胁她做一些事,而拉她入伍就是其中之一。可是她没有想到萧桓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没有任何雄心壮志的话语,没有任何宏图伟业的承诺,没有任何对子珝的赞美,只此简单一句话而已。
萧桓安静地等待着子珝的回复。子珝想了想,说:“殿下看中了臣,臣不胜荣幸。可是,臣才疏学浅,不是不想,而是着实没有这个能力辅佐殿下。夺嫡何等凶险,臣只怕只会拖殿下的后腿罢了。”
“何等凶险,”萧桓似笑非笑,“你是因为太过凶险,不想涉足其中吗?”
子珝无奈一笑,“臣家里还有父母,臣入仕的初衷只不过是为了给家人一个安稳幸福的生活。臣目光短浅,不想拿身家性命做赌注。”
“把太子的阴谋透露给晋王,难道就不凶险吗?”
“若不是恰巧被殿下撞见,只怕没有人会知道是臣透露的消息。”子珝说。
子珝心里跟明镜似的,萧桓完全可以用这件事威胁她。就算他空口无凭,太子只怕也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要她活着一天,就对太子有潜在威胁。不管她发誓不会透露消息也好,表现得懦弱胆小也好,都不如一个死人让太子放心,更何况如今陛下正在派人调查这件事。太子为了权势可以致万千百姓于水火,她一人,一家的性命又算什么?只要萧桓现在这么做了,她就一定会答应。李云逸有他的父亲保护他,也许李博的权势和盛宠能让太子望而却步,可是她呢?
“既然你不愿,我也不会强迫你。那天夜里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萧桓只是平静地说。
“多谢殿下。”
子珝感动之余,又在暗暗怀疑,她能相信萧桓吗?她并不了解萧桓的人品。
门被打开,小二端着茶具走了进来,把茶具摆在方桌上,为二人各斟了一杯茶,便默默离开了。
“请。”萧桓拿起茶杯。
子珝双手端起茶杯,勉强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水。
“对了,殿下可否告诉臣,您看中了臣的哪一点?”子珝问。
“你给晋王传递消息,想通过他拯救泾阳百姓的事就足以证明你才智不凡,且心怀苍生。”萧桓的目光很坦然,“既然你试图拯救泾阳的百姓,难道你就不想拯救天下的百姓吗?一旦太子登基,以太子的性格,他会做些什么?我们都无法预料。到那时,置身水火的就是天下苍生。”
子珝有些被他的这番话打动。萧桓说得并非没有道理,站在如此大义凛然的角度上,子珝似乎确实应该帮萧桓夺嫡。可是,萧桓又是什么样的人?他就真的心怀苍生吗?更何况……
“太子目前只是因为晋王和您都想争夺储君之位,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使用了巩固权势地位的手段。尽管他这次做的事很违背天道人伦,但这并不代表他当上天子之后也会这么做。因为那时,天下人皆是他的臣民。毕竟,太子若想心怀天下,他首先得先到这个天下。”
萧桓一时竟无力反驳。他说:“还请你再考虑一下。你方才说你入仕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幸福安稳的生活,但朝堂本就是凶险之地,有时候,有一个靠山反倒安全。告辞。”
子珝起身行礼。萧桓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回头说:“如果你愿意把你知道的关于太子的计划告诉我,我不胜感激。”
晋王府。
“殿下,如今你要怎么办?要不要制造证据?”晋王妃问。
“我根本就无法确定这事是不是真的是太子做的。这次我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也许太子做得实在太过隐秘。而这个给我送信的人又是什么目的,仅仅是为了拯救苍生吗?制造证据风险太大,一旦被发现,你我就身败名裂了。”晋王萧启说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晋王妃平时温婉娇柔的一双秋瞳里闪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对权力的渴望,和勇往直前的坚毅。
晋王疼爱地摸了摸妻子柔顺的黑发,“桞儿,我们不能冒这个险。这么多年我们苦心经营,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功亏一篑。那个人的目的也许正是为了挑起我和太子的争斗,坐收渔翁之利。
晋王妃的眼神变得柔和,“可是,我们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万一哪天陛下龙驭上宾,太子就名正言顺地继位了。”
“陛下如今身体康健,我们还有时间。”
宣室殿。
“陛下,负责协助臣等查案的书法大家洪继野先生指出,字条上的笔迹与太常掌故刘舀的字迹有一些相似之处。”秦尹说道。
“立即逮捕刘舀,继续审案。”皇上命令。
“是。”
“陛下,刘舀招认,他在新客酒楼的雅间用饭时,无意间听到隔壁太子和太子妃的谈话,才知道这件事。他不敢告诉陛下,也不敢做什么,却又想救泾阳百姓,只好悄悄捎信给晋王,希望他帮忙。”
宣室殿上方一片沉默,许久都没有声音。秦尹默默地站着,等待着皇上的回复。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说:“你先不要声张,我这就召太子前来问个究竟。”
“是。”秦尹自然明白皇上的意思,“臣告退。”
太子像往常一样进入宣室殿,恭敬地行礼,“参见陛下。”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沉默,仿佛皇上突然消失了,仿佛会永久持续地沉默。
太子等不及,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皇上正专注地凝视着他,眼神十分复杂。两人四目相对,太子连忙低下了头。
“元儿,泾阳的水灾是不是你策划的?”皇上终于开口,语调十分平静,似乎有些责备,就像一个父亲在问一个淘气的小孩子有没有闯祸。
太子愣了一愣。元儿,陛下已经多久没有这么亲切地称呼过他了?似乎自从他被册封为太子,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就越来越淡。小时候,每次陛下来母后的椒房殿,他一看见陛下就会高兴地扑过去,而陛下也会把他高高举起,让他骑在自己肩上,带着他满屋跑……那时候,陛下还不是陛下,他只是先帝的九皇子浚王,而他的母后也只是浚王妃。
尽管权利早已泯灭昔日的亲情,令他们面目全非,可萧元从未忘记过曾经的那段快乐的时光。皇上的一句元儿唤醒了他儿时的记忆,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从前,他觉得自己应该向父亲承认错误,因为父亲告诉过他,男子汉大丈夫,要勇于承担。
“元儿?”皇上再一次呼唤他。
太子强行把自己拉回现实,“儿并无神力,如何能策划天灾?”
“真的不是你做的吗?”皇上依旧语声温柔地问。
帝王术,这就是帝王术。太子突然明白过来,不禁在心里冷笑。刚才令他心头一暖,勾起他昔日美好回忆,令他险些承认错误的那一句亲切的元儿,只不过是皇上试图让他主动认罪的诛心术罢了。恩威并施,驾驭人心,皇上真的是深谙帝王之术。自己真的应该好好向陛下学*******坚定地否认:“不是儿臣做的。”
皇上好似如释重负般地点了点头,身子靠在龙椅上,“那就好。”
“不知陛下为何这么问?”太子问道。
皇上毫不犹疑地说了出来:“秦尹查出字条是太常掌故刘舀所书,便逮捕了他。刘舀招认,他在新客酒楼的雅间用饭时,听到了你和太子妃的对话。”说完,便平静地看着太子,等待他的反应。
太子略显惊讶,“刘舀为何要诬陷儿臣?”
“朕会派秦尹继续查的,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