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珝下班前想起还有件事要交代,便走到东曹掾处,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的官员在谈古论今。
“而王黼从考中进士到成为首相只经过了十六年,升迁速度惊人。可见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子珝刚刚听到这句话,立即走进了厅堂,阴森森地笑看着众人,“刚才是谁说的这句话?”
众人屏气凝神,紧张地看着子珝,没有一个人说话。子珝目光如炬地扫向众人,其中有一吏眼神瞟向了子珝看向站在一起的两个人。
“听着像陈大人的声音啊。”子珝道。
陈义仿佛石化了一般,既不否认也不辩解。子珝心中证实了说话的人,立即明白该怎么做了。
“陈大人认为王黼之所以是‘妖孽’,是因为他只用了十六年便做了首相,是吗?”
陈义不做声,他身旁的东曹掾王骁成忙替他辩解,“陈大人并无此意,王黼之所以被他视作妖孽,是他谄媚奉上巧言令色揽权敛财等种种行径所致,而非他晋升过快。有能力者自然应该居高位……”
王骁成正斟酌如何用词时,子珝冷笑一声道:“王黼是有能力的人?”
“不不不,下官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下官是说,像大人您这样少年英才……”
“刚才是你在和他交谈吗?”
“……是,但……”
子珝再次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王骁成,“我知道了。既然你为他辩解,那就替他去宣室殿向陛下解释吧。”
王骁成惊慌失措,连连作揖赔罪,“益德一时失言,不必叨扰陛下了吧。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这次,我们一定感恩戴德,缬草衔环以报大人恩德。大人,您的功德我们都看在眼里,心里都清楚得很,我相信益德当时也一定没有那个意思,他其实心里一直很敬仰大人的。大人当年出使辽国,在虎狼之窝里纵横捭阖,与敌人周旋,此胆识此气概岂是凡人能比得了的?大人既然才能出众,胆识过人,自然应当年少而居丞相之位。当今圣上亦是圣明独断,独具慧眼,岂可与宋徽宗之辈相提并论?”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子珝笑道,“你为何平白无故要提起宋徽宗?”
“下官,下官……”王骁成慌乱不已,几乎口不择言,“下官没有啊,是下官怕大人多心,下官便连忙解释了。不,大人宽宏大量,怎会多心?……”
“好了。”子珝语气稍稍平缓了些,“这话既然不是你说的,我自然不应该追究你的责任。而这位陈大人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出言辩解一句话,可见他心中坦坦荡荡,丝毫不认为自己说错了话。”
子珝笑意吟吟地看着陈义,“陈益德,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要么现在随我去宣室殿主动向陛下说明情况,如果陛下认为你无罪,那就万事大吉了。要么,依法处置,你明日就会被罢黜。”
有人想要替陈义说情,被子珝拦下了。“如果这句话传进宫中,皇帝盛怒之下会怎么处置陈义?又会不会追究他的直属上司--王大人,和我这个百官之首的视察之责?”
陈义忽然道:“大人,您不是自己说过朝中唯有言路畅通才能政治清明吗?”
“是啊,我当然说过。”子珝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但请问你刚才说的是利国利民的治国方针呢,还是纠正时弊的精辟之语呢?”
陈义不知道该说什么,子珝忽然有些好奇,他说那句话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但有心或无意,都不重要。因为别人听见了,都听出了另一层的意思。子珝无奈地摇了摇头,“你选哪个?”
陈义知道两条都是死路,只好故作绝望,“如此牝鸡司晨的朝堂,不待也罢。”
众人再次哗然,子珝却嗤笑道:“堂堂七尺男儿不思量着怎么报效国家,反而只会抱怨,有个女人比你这个男人还要厉害。心里嫉妒得很吧?”
“厉不厉害的,现在说来还为时尚早。”
“说得没错。即使身为平民也可对国家大事有所了解,有所判断。来日方长,你以后大可以在民间暗自观察我大魏的发展,在农闲时研究研究朝廷的政策。只是无论如何,你都再也不能做为士大夫为治理天下出一份力了。”
子珝转身离去,背影决然,“我明日便去廷尉秉公处理此事,你也不用来上班了。”
丞相署。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京兆尹处理起来为难,便索性将这麻烦事甩给了我。他怎么不找廷尉呢?”子珝说。
“赵澜峰是秦尹大人的内弟。”
“这么巧?”子珝笑道,“可他这人也真够狡猾的,自己处理不了就交给我。我身为丞相,一旦态度略有偏倚,就难免让人觉得我是站在了哪一边。”
“那大人该怎么办呢?”
此事牵扯齐晋二王,子珝认为她应该先慎重考虑,决定在立储问题上的立场。
“我不知道赵澜峰和秦尹的关系,按理应该分配给廷尉处置。”
“大人说得对。”陆洆笑笑,正要转身离去,子珝说:“我以为你会劝我。”
“大人是指那日的事啊?我知道大人既然能宽恕前任宰相,竭尽所能替他求得一个好的去处,还放过他提拔的官员,就一定不是气量褊狭之人。大人上任以来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立威,情有可原也情非得已。”
子珝颇为惊讶地看着陆洆,“你真是有些变了。”
陆洆会心一笑,“我不是变了,只是跟着你时间久了,越来越懂你了。”
子珝隐约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她却难掩喜悦之情,“你能懂我就太好了。对了,那日你并不在场,是谁告诉你的?”
“大人刚刚会主动提起此事,必然知道丞相署里已然传遍了吧。”
“是的吧。”
“他们确实在传,但着实不是为了说闲话或者暗地里抱怨,只是悄悄地相互告知,引以为戒。”
“真的吗?”
陆洆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
子珝喜笑颜开,“我的目的达到了。”
陆洆看着子珝的笑颜,心中也如花绽放。
但转念又想。他们。他又何尝不是他们的一分子?在令昭眼里,他和别人到底有多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