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自小身子骨就差,这几月里来更是病得难以下床,甚至常常咳血。
傅颜卿给她找来的太医,大夫都说只是普通风寒,静养些时日便好。卧床的日子里,他喜欢紧紧抱着她,不发一言,就那样躺着也好,坐着也罢,他会都陪着她。
冬日里一个雨夜扶风病得喘不上气,大口大口的往外咳血,可她即使撑着最后一口气,却至死也没能等来傅颜卿。
直到彻底闭眼前她还在为他开脱,一定是有公务在身实在走不开。
她就这样撒手人寰。
所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那晚,正好是青雾生产的日子。傅颜卿在楚院中来回踱步,听着房内青雾的痛呼内心焦急如焚。
是个小姐。
当傅颜卿满心欢喜的抱着刚刚降世的女儿时,世子妃那头下人却报丧来了。
青雾只看见他听到消息呆愣了片刻后,高大挺拔的身影猛的一晃,接着一口腥血喷涌而出。
扶风死后的离城初雪降雪了足足有七天,整个国度都被白雪覆盖,皇室的丧事办得向来盛大。
传闻傅世子受丧妻之痛悲伤欲绝,跪守在灵堂七天七夜不肯离去。民间百姓,说书先生把傅颜卿描绘成感动天地坚守爱情的痴情种,一时间更得了民众拥护。
对于这件事,青雾无法置身事外。她心有愧故未涉足灵堂半步,七天后她撑着伞远远站在屋外迎接傅颜卿走出灵堂,他仿佛突然间苍老了许多。
青雾至今还记得他把头埋在怀里时的样子,那模样像极了做错事情的孩童。
他浑身都在轻颤,哽咽:“我后悔了。”
说完,他便倒下昏迷了数日。醒来后,他命人将所有关于扶风的东西尽数燃尽,她生前居住的院落也被封锁成了这世子府的禁地。
小傅莹身体孱弱,可傅颜卿自那晚起便没有在抱过她,青雾知道在他心中都是因为那场生产错过了扶风的最后一面。
有了民心,没了牵绊,他厚积薄发在战役中一举承了傅家一族的光荣战绩。他成了新的战王爷,一时间声名鹊起。
青雾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名分,但不用忍受母女分离之痛,能守在他的身边她心满意足。
权势大了,酒会宴席也就多了。
傅颜卿醉酒后常常宿在楚院,与其说是温存不如说是泄欲,次次离了她身便转身背对而睡,口中不断喃喃着“阿风……”
青雾由心痛到麻木。
无妨他爱我淡薄,只愿能伴他长久。
次年,逢扶风祭日。青雾到底还是愧对她,她买了些祭品没有去灵堂而是一人往那禁地走去。
门没有像往常般锁上,而是虚掩着。她听见里面传来酒罐摔碎破裂的声响,透过门缝她看见了瘫倒在地身着白裳的傅颜卿。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落泪,何其悲怆。断断续续的她听见里传来的忏悔:
“我以为你不在了,就没人能左右我了。可是阿风,我错了,一切都是我自欺欺人,我后悔了。”
“我好想你。好想……”
“你在那边过得可好?可还怨我……”
“……”
青雾又一次不争气的哭了,她一直不肯承认那一晚的醉酒和那封碰巧掉落的药贴都在他的计划中,即使早已有迹可循。
直到今天,亲耳听到,她才发现比起被利用不爱才是最致命的毒。
这晚她梦见了扶风来向她索命,傅颜卿就那样看着她惨死于刀下,并恶狠狠的说着“我恨你”。
这个梦困扰了她很多年,睡梦中傅颜卿也常被她惊醒,后来他便索性另辟了一处院落住下。
频繁的承欢,很快她又再次怀有身孕。傅颜卿搬回了楚院,却发现昔日娇俏的青雾不知何时起变得郁郁寡欢,甚少言笑。房里的箜篌已落了灰,她再也不肯为他奏乐。
孕有六月时,王爷府中有一名叫青牧的男子前来拜访。
在堂中招待此人的傅颜卿看见一路狂奔而来的青雾时有些许恍神,他已经有多久没看见她笑了。
青牧便是那个战死沙场的长兄,他说当年是一名女医将他从狼群中救起。青雾伏在案边静静听着哥哥描述他是怎么和女医相遇相知相爱,又是如何在她的帮助下寻回记忆的。
有时哭有时笑,从前那个青雾似乎又回来了。
当知晓妹妹在王爷府中的尴尬境地,青牧勃然大怒。他说要将青雾接去辽阔的草原,那里有遍地的牛羊,会有好儿郎不在乎她的前缘,带她骑着马,追着风。
那该有多美好,鬼使神差下她竟应了声“好”。
傅颜卿呆愣住了忘记出做反应,直到青牧扶着青雾离去后他才意识到刚刚她到底是答应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怎么可以?
她还怀着他的孩子,他们还有傅莹。她怎么可能就此离去。
身体虚弱梦魔缠身,青雾腹中的孩子到底没有保住。知晓消息后的傅颜卿却如着了魔般,冲进楚院二话不说掐着青雾的脖子,满眼猩红:“为了离开我就这么不择手段吗?那我成全你!”
呼吸艰难的青雾没有做任何挣扎,好似终于可以得到解脱,她望着那双曾经令她沦陷一晚万年的双眼,此时布满仇恨。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好像看见了一束光,那头站着的扶风向她招手,她正准备走去。
兀地,喉间一松,她落入了青牧的怀抱中。睁开眼时,她只看见一路跌撞向外跑去的傅颜卿。
傅颜卿将自己关在书房数日不曾出来,下人也不得进入。
后来是管家将小傅莹放置在书房外,年幼的小傅莹不停哭喊要找娘亲,他才终于走了出来。
管家说青牧把青雾带走了,去了无际的茫茫大草原,青牧说那是她本该要去的地方,她生来不是囚鸟,她就该在草原中自由自在的翱翔。
这次的傅颜卿做出了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举措,他放弃了筹谋已久的权位,他向皇上告了假。踏上了草原寻雾之程,这一路他也算是看尽了世人的悲欢离合,他回想起扶风也会思念情绪。
对前者的爱是处于本能,而后者他不知道……
当傅颜卿孤身一人再度回到离城已是两年后。
他马不停蹄的赶往欢红楼。踏进初相遇的地方,台上正弹奏着熟悉的《望相思》。
又是那句“玲珑撒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青雾身穿紫色水袖裙,发系于白色宽丝带中款款像他走来。
当他找到青牧时,傅颜卿被青牧好生揍了一顿。青牧说青雾自始至终都没能舍得离了他。
“一个傻到不知如何去爱人的人,没了我该有多无助。哥,无论他有多恨我,哪怕他心中有一个小小角落是属于我的,我也不会舍了他。”
不久,离城少了位战名鼎鼎的王爷。草原中多了一个三口之家,傅颜卿抱着傅莹,看着青雾骑着马在草原上放肆翱翔,笑声爽朗不时回头:“来追我呀!”
这一生,他们有过很多孩子。
青雾人生的最后一刻躺在傅颜卿的怀中说到:“我要去找姐姐了。”
“……”
“你还恨我么?”
“……从未”如果说恨他也只能恨自己。
青雾安详的走了。
不知可有听见傅颜卿躺在她枕边,闭眼前那一句低声的“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