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泉路扶风没有看见如往常般等待的凌哥儿,便继续迈着沉重异常的步伐走往鬼道那家虽然破旧但前院依旧有着一片小竹林的房屋。因为残月的缘故这一路走得格外漫长,但总归还是走到了。
当时隔万万年又一次亲眼看见扶风一身红妆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挽沙那颗空缺的心似乎重新跳动了起来:“小风,你来了!”
“小风!”
在她即将因过度虚弱倒下的那刻,挽沙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轻抱了起来。看见她紧抓着胸口,苍白的脸颊都冒着冷汗,背上的衣襟也尽数湿透,挽沙察觉事情不对。赶忙将她安置在屋内塌上“你怎么了。”
扶风没有应答,只是深深望着他,用另一只手颤抖着抚平挽沙的眉头,慢慢往下然后便是停留在了他的眼角处摩挲着:“哥,小风好想你。”
上次听她这么说还是什么时候呢?听道这话挽沙再也没能忍住。
扶风只感觉到有滴泪从上方落到了自己脸颊,然后嘴唇被一片柔软覆盖,紧接着眼前一黑又是无尽的梦魇。
梦里这年扶风十六岁,这是父兄出发征战后的第三年,挽沙离开扶风的第三年。她一直在等着盼着,终于在这年的盛夏里她的英雄凯旋而归。
她满心欢快的去城门迎接却发现父亲只剩下一臂,惊慌恐惧下她拼命寻找挽沙的身影,当看见挽沙安然立于马背才向着父亲奔去。
挽沙没有回到将军府,扶风沉浸于父亲失臂的悲痛也并未察觉异样。直到三日后,府中被降旨令老将军退居朝廷养伤,手中兵权归养子挽沙另辟少将军府。
没有了实权的将军府,树倒猢狲散,原先与父交好的大臣对他避而不见,唯有左丞之子与府里连络密切。父亲整日酗酒,母亲更是一病不起,扶风在跟前伺候着抽不开身,也便寻不得机会前往少将军府去看望挽沙。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府里与左相当年定下的亲事被提上议程,一月后便是婚期,对于这门好亲事府里上上下下开始忙碌起来。
扶风终是耐不住了,她不清楚为何挽沙不前来找她,那么就换她前去吧。连续好几次吃闭门羹外,这天夜里她重操旧业翻墙而进,接着便是摔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哥,我好想你!”没有应答。
回府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身后挽沙默默一路远远跟着。两人都没撑伞,两人脸上都是水,是眼泪还是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我不可能娶你,我从未爱过你,于我而言你至始至终不过是我的妹妹。”
连续半月大病的扶风常处于昏迷之中,挽沙说出这句话时淡漠的眼神成为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她好像不愿醒来梦里才有守着她的挽沙。
白日里傅颜卿总带着丫鬟青雾陪伴在左右,直到夜里挽沙总会偷偷潜入房中拥她入怀,昏迷中的扶风知道是他因为闻见了熟悉的竹叶清香,只是两人都默契的不说。
病好后不久挽沙就不再来了,转眼便到了十五,这日是她和傅颜卿的婚期。
扶风细颈架着刀刃,一袭红衣逼停了浩浩荡荡迎亲的队伍,孤身向少将军府奔去,她想大不了左右一个死字,可她就是想去找他问问这到底算什么。
半路她遭了挽沙仇家的堵绑,挽沙醉中孤身前往相救,胁迫下不顾扶风拼命的摇头嘶喊拿刀自毁双眼后准备自废武功,恰逢傅颜卿适时带兵相救。
那日,傅颜卿坠崖而亡,左相悲痛欲绝。只听闻傅颜卿身旁那名叫青雾的丫鬟,撞死于他的墓前被丢尸乱葬岗。
挽沙双目失明,不久就被针对贬为庶民。不顾父亲竭力反对,扶风坚持与挽沙成婚。
大婚之日他们喜福加身:“委屈你下半辈子跟着我一个瞎子过活。”
“只要有你在我就是最幸福的人”
紧接着红衣落地,春宵帐暖。
“我心悦你。”
安睡前扶风一脸疲倦的躺在挽沙的胸膛,听他说。
“我亦如此。”爱慕你。
那晚他们约定生生世世永不离分,若生则同穴将死即同墓。
不久,他们就有了凌哥儿。没有了少将军的职位俸禄,也失了娘家的依傍。他们在乡野中生活的日子平淡而又充实,挽沙褪去了一身傲气与血腥杀伐。
他时常身着一袭白衣在后院的竹林中悠然踱步。有时也静听梳着妇人髻的抚风一旁煮着竹酒的声响。
可是好景不长,意外发生了。
凌哥儿六岁那年,老将军府突发大火,举家上下葬身火海,父母亲人的离去无疑给扶风带来了很大的打击悲痛。
可真正击破她的是左相私下的相邀,他道出当年她父亲断臂一事及这场火灾都是挽沙的精心策划。只因他战事意外得知他的父亲曾是老将军的麾下,因功高盖主一家惨死于老将军刀下。
那淡漠的眼神和那句话又适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仇恨悲痛蒙蔽了她的双眼。
扶风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家中,当她把刀刃送进挽沙胸膛听见尖刀刺穿血肉的声音时才彻底清醒,看着挽沙倒在血泊中血染白裳。
她疯了似的向外逃去,不顾一旁受到惊吓的凌哥儿声嘶力竭的呼喊,挽沙想要拽住扶风裙摆的手无力垂落,最后留给他的只有她仓惶踉跄的背影。
一年后,苦苦寻觅扶风下落的挽沙终寻得她的下落,立即收拾包袱带着凌哥儿前去与她相会。
同年,扶风在庙中收到了一封左相的信和一个锦盒,信里说失臂起火都与挽沙无关,一切都是他叛国除敌,为儿报仇的谋划。盒里装的是两颗一大一小鲜活跳动的心脏,信里说挽沙和凌哥儿皆已葬身狼腹。
那一日刚好又是一个十五日,传言静安寺中有一位僧尼自缢而亡,被左相一身嫁衣葬入左相子傅颜卿墓。
不久左相通敌叛国,谋权篡位坐上了龙椅,封已逝子傅颜卿为平广王,扶风被封王妃。静安寺山下那片密林挽沙和凌哥尸身不存。
扶风从梦中惊醒时,枕巾全湿。“都想起来了?那他也该走了。”床头孟婆终于出声。
黄泉路上亡魂不断赶往新生,扶风逆着魂流跑向鬼道。
“他因尸身不存在这阴间徘徊苦苦不得去,眼睁睁看着你和那人携手走过七生七世。每次重逢你即使会有熟悉感,却始终无法记起,这次他不断靠近你不惜用散尽魂灵来求你记起。他的苦难由你而起,也终将由你而去。”
来到竹林前,没有人。进入屋内,没有人。声嘶力竭呼喊,还是没有人。只留信上几行字:“我心悦你。”
她终于知道了为何每逢十五残月日,她会遭剜心剔骨之痛;也知道为何偏偏又是只有十五他才得见光明。原来都是十五啊,他的眼,他们的命,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自从挽沙和凌哥儿消散后,每逢十五她已不再疼痛,只是眼泪会不停留下而已,后来孟婆以她的眼泪入汤,除去了原先的腥臭变得甘甜。不久扶风做了一个梦她又闻见了专属他的竹香,挽沙将她禁锢在怀中,他的下巴轻抵在扶风的肩上,温软的唇瓣划过她的鬓边说“小风,以后我便化作黄泉无尽的沙陪你无涯。”
凌哥儿坐在一旁晃动双脚,一脸幸福憧憬说:“娘亲,那我就化作黄泉的风吧,我和父亲永远陪着你。”
后来采花的日子里她总喜欢捧起一把沙,然后就安静地看着风缓缓吹过,把手中的沙吹起一层接一层,那时似有竹香飘过。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终于她原先等的夫君来了,只是等来的是傅颜卿老年的模样并且牵着一位老年故人,原来这才是他最幸福的时刻,没有心痛只剩释然。也许是真的过了太久吧,久到即使看见扶风他们也并未认出,只是饮下了孟婆汤,携手走过奈何桥。
“你与他本无缘,强行合葬谋来的几世夫妻,你皆因他而死。此生你便死于他身边姨娘的剧毒之下,往后他们便是缘定夫妻,你欠他的也算是还完了。因果轮回,尘缘奈何,可望不可及,众生皆是。”孟婆留下话后便离了孟庄,她没有入轮回,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也许是她也在亏欠着谁寻找着谁。
看着傅颜卿与青雾两人相携而去的身影,扶风想:如果当初多点对他的信任,相信他对我的爱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我藏着爱你的灵魂去爱着他人,你在这阴间是怎样的绝望孤独。我欠他的还完了,欠你们的我又该怎么还。
倘若人间再也无你,我宁愿永堕地狱。
阎罗殿新的任命书下达,扶风成为了新的孟婆。她往返于黄泉与孟庄,或许是风沙读懂了她的悲伤,慢慢的她的记忆皆被尽数抹去,只留下捧沙的习惯和那一缕清香。
一切都干净得像没发生过,扶风不知晓残月之日她的悲伤苦楚从何而来,只有魂灵知道以新孟婆眼泪入味的孟婆汤美味至极,喝下便了却前尘往事。
故事的最后只留下孟婆床头信封中的那几行字,以及每时每刻都在诉说“我心悦你”带着竹香的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