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女郎双眉紧锁,即使昏睡着,似也极不安稳。
“碧灵丹虽能解世间百毒,可对她身上蛊毒却毫无用处。”说话人的声音轻柔婉转,若风拂杨柳,“喝了它,你的身子才好了些。”女人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递了过去,鲜红的蔻丹衬得轻纱之下的纤腕皓若霜雪。
“多谢。”白衣公子的声音极其清冷淡漠,仍是凝视着榻上的女郎,没有接过来。
女人见他神情,不禁想起自己在山洞里找到他时,他身上的伤均已被包扎处理。虽心知幸有那女郎帮他吸出大半毒血,抑制了毒素扩散的速度,如若不然,一旦毒素扩散至全身筋脉,即使服下碧灵丹也是枉然。可她心底却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愫,莫名有些恼,“啪”地将那碗汤羹搁在桌案上:“你就是这么一直瞧着,她也不会马上醒过来。”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沉默了一下,她忽又轻轻开口:“你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白衣淡淡应了一声。
“交换的代价就是护送这位姑娘?”女人望着榻上憔悴苍白的女郎,眸中波光渐渐凝聚,“你可知她的五脏六腑皆被体内的蛊毒侵蚀衰竭,还能拖着一口气已是——”
“我知道。”白衣平静地打断她的话。
“以你的身手,之所以会受这样重的伤,定是因为要护着她的缘故吧?”女人忍不住问,“你竟不要自己的命了?你知不知道,若我再晚到一些,莫说碧灵丹,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在她那样激烈的话语里,白衣终于有了些动容。他抬眸望向那个容光绝美的华服女人,似乎轻叹了口气:“当年我救你,不过是无心的举手之劳,从未想过要你回报什么,你又何必如此费心。”
女人怔了怔,很快便有笑意渐凝唇边:“话虽如此,可我曲穆清却不喜欢欠人情。”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榻上的女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她看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苍白面容。霜雪般清润的眼睛原本沉寂得没有任何温度,却在与自己目光相遇的瞬间蓦然亮起神采。
“你醒了!”他的脸上有近似狂喜的神情,可又似乎压抑着心中激荡的感情,以至于他的表情有些怪异。
冷洵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他胸前仍有隐隐鲜血渗出,却已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可眼神却十分清醒。
滂沱的雨声仿佛还回响在耳畔,怆然无助情感似乎还盘桓于心口。可她此时却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嗅到空气中浅浅萦绕着的幽兰芬芳。
胸臆中猛然有强烈的情感汹涌而出,她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一下子起身环住了眼前的人。
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墨临风的怀里。墨临风心口一震,反射性地,抬手缓缓回抱住她。
“你......”她的声音低低的,“没事了?”
“没事了。”墨临风轻声道,“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么?”
怀里的人轻应了声,下意识地环紧了他,却过了很久没再说话。
墨临风想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刚准备嘱咐她再睡一会儿,忽然感觉胸前的衣襟被什么灼热的东西浸湿了。
他惊讶地低下头去,这才发现她在哭。
墨临风手足无措地僵住。
在他的印象里,她一贯是冷静沉着的。即使是在濒临绝境的生死关头,她依然镇定从容,从未有过半分胆怯畏惧。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失态。心底忽然涌出酸涩却又似隐着几分微甜的情愫,这样的情愫如此陌生,却又无比真实地存在着。
在还未清明这样的情愫之前,他已抚上她的发,轻缓地拍她的肩。他听见自己像安抚孩子似的温柔低语:“没事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有人掩唇轻咳了一声。
冷洵惊觉地离开了他的怀抱,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衣着华丽,天姿国色的女人款款走了进来。她的眸光流转在冷洵身上,似隐着些若有若无的柔媚,又透着几分清冷。
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冷洵心中暗忖。
“这位是曲姑娘。”墨临风介绍,“是她救了我们。”
“承蒙曲姑娘搭救,我们二人才得以保全性命。小女子不胜感激!”冷洵尚在榻上,却是俯下身去就要行礼。
华服女人忙扶住她:“姑娘不必如此。墨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何须言谢。”眼前的人虽病弱苍白,却十分谦和有礼,丝毫没有扭捏做作之态,女人目光倏然柔和了些,“叫我穆清就可以了。”
“穆清姑娘。”冷洵点了点头,“我姓冷,单名一个洵字。”
曲穆清微微一怔,倏然想起一个人来。只是转瞬,她的神色便已恢复如常。
门外忽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众人抬眸。只见一位容貌清癯,目光矍铄的老妇人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走了进来,饱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着可亲的笑容:“这山参鸡汤清淡滋补,身体虚弱的人最是受用。”
“崔大娘,您叫我一声,我去拿就是了。怎么还亲自送过来?”曲穆清上前相扶,将汤羹接过来,“您肯收留我们已是莫大的恩情,怎还操持这些琐事?”
“眼见这两位少侠都大安了,我心里着实高兴。”崔大娘笑道,“更何况,这深山之中少有来人,常年身处这偏远僻静之处也实在寂寥得很。几位造访寒舍,倒像是远方来的客人。这些都是小事,算不得什么。”
“劳您费心!”墨临风颔首言谢。
“二位身体才恢复了些,定要好生休息,就不多打扰了。”崔大娘正要离开,忽又回身朝曲穆清笑道,“这汤嘛,自是他们两个最为受用。至于我们,没必要喝那样清淡的东西。方才我用新鲜的红辣子做了几道野味小炒,姑娘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太好了,我正想吃点辣子呢。”曲穆清笑了起来,说罢便施施然离开。
房间里很快便只剩下墨临风和冷洵两人。
墨临风起身将那碗汤羹端了过来:“这汤在你没醒之前我就已经喝过了,这碗是你的。”
冷洵点点头,就要接过来。
“有些烫。”墨临风轻拨汤匙,又轻吹了几下。他的神情极为认真温柔,与他平日漠然清冷的样子完全不同。
冷洵静静地注视着他此时的模样,竟不觉看入了神。
“那位曲姑娘,”忽听他开口,“几年前我初到中原,适逢她遇到麻烦,顺手帮了她。”
冷洵轻轻一笑:“我又没有问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墨临风微怔了怔:“我只是觉得,告诉你会好一些。”
他双眸中贯覆着的冰雪般的神色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消融消失了,一眼望去,竟只有幽深的暖意。
在她的心里,他一直是一个孤清而冷漠的人。是漆黑旷野里高悬的冷月,茕茕孑立,高傲冷漠;又或是峻岭山巅上不化的冰雪,凝冷寒极,不可攀附。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一个人,竟也会有这样温暖的眸光。
蒸汽如白雾般袅袅升起,眼前的人似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她隐隐意识到,自他为她挡下暗针的那个雨夜起,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那种感情似乎十分微妙,却又如此分明。
“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倏然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没想什么。”
渺渺蒸汽恰好掩饰过她的神情,等她再度开口时,眸中的异样已消逝无痕:“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她忧心忡忡地望着墨临风胸前隐隐渗血的伤口。
“你喝完了汤,我就走。”
墨临风走后,冷洵便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