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露,涓涓注。嫩红细点黄心吐。花如泪,叶如翠。花花叶叶一般酸味,记,记,记。
虫声诉,秋风妒。秋来更向谁分付。闲愁积,人不寐。半规残月,凉生绣被,睡,睡,睡。
————《钗头凤秋海棠》清.顾太清
在南国的漫天花海里醒来,沾染一身的衣香,早间的露水澿在头发上,长发间俱是刨花水的气味儿。各类花蝴蝶,野蜂子从身旁穿过,轻轻摆动裙摆便带起一处的落花。若从花间穿过,衣服在花枝上划过发出摩挲声,那洁白的白褶裙上便沾满了各种鲜艳的花汁:朱红,湛蓝,橘粉,绛紫,靛青,鹅黄……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好看,如同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虽然古朴但是优雅。
远处牧歌响起,牧童轻按着短笛,吹奏一曲欢快的丛林意曲。他坐在柳树下,旁边的池子里,三五只灰色水牛浸在水中。骄阳下水中并头立着几支荷花,花朵娇艳且挺拔。“中通外植,不蔓不枝,向远益清,亭亭净植。”,不愧为花中君子也。年少的王冕大概也经历过这么一天,低低的垂柳,火热的太阳,娇艳的粉荷。初雨之后的景物是那么的好看,怪不得古人说:“一切景语皆可入画”。在他清新淡雅的丹青中,细细描绘的这个美丽世界的平静与雅趣。他也许比不上张择端、王希孟、高克明这样的在山水大家,他的画永远只是些梅、兰、竹、菊,并无山水画那样恢宏的气势,但他的寒梅与孤松是独特的,不着一丝翠色与嫣红,只用淡墨细细染过,更觉清气怡人。便是成年之后,他也只是一介山农,并不追求什么功名仕途,所卖的画也只能维持与母亲的正常生活。但他常存古仁人之志,便是其他高官再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曾动心,宁愿每日写写诗画画图,也不做蒙古鞑子的高官。在春日里,他也曾乘一辆牛车,戴上高帽,穿着阔衣,挂着木剑,挥着鞭子,带母亲出门游玩。江上如此秀丽,又怎能不唱一曲山歌,来表达自己的愉悦之情。晴日艳阳之下,驾着牛车去追寻山水间独有的乐趣,“萧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便是嵇康、阮籍在生,也没有这样好的风情。
“东风袅袅泛重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寂寞的空庭内,月光如银,细薄的窗纱里,灯火如豆。灿烂辉煌的星辰,暗香袅袅的海棠,酒酣后,一抹相思挂心头了。唐玄宗曾把杨妃比作海棠,沉香亭外,杨妃醉酒的憨憨态,娇艳且动人,唯有春天的海棠花可比之,又称之为“海棠春睡”。
有人说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无论在哪里漂泊,总有一盏孤灯在牵挂,就像那艘在风雨里苦苦挣扎的小船,总还是会靠岸的,那时满岸的桃李也就开了。认识温庭筠那年,鱼幼薇不过十岁,她心中对这位大叔叔仰慕极了。她自幼天资聪颖,才思敏捷,才名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长安,认识温庭筠不过是清理之中,有人曾拿她的诗给他看,他自然是赞不绝口,反复吟咏,终于将她收作女弟子。这位温柔旖旎的花间词主,更是才华横溢,他不涉庙堂,只喜在民间行走,专写些红颜金粉之词,这种细腻柔媚的风格,若与后来的李后主相较,此二人可算得是一时双璧。在长安待了不到五年,温庭筠便要南下,幼薇便决定要向师父表达自己的心意,温庭筠自然是拒绝,一个六十岁的老者又怎么会接受一个十四岁的女孩的爱呢?幼薇继续留在父母身边,可是她对师父的思念越来越深了,一首《冬夜寄温飞卿》表明了鱼幼薇的的心迹。此时的温飞卿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能回应这份感情。终于他又回来了,他把一个人带到了幼薇的身边,在他的撮合之下,鱼幼薇与李亿走到了一起,此时的李亿已经娶妻,幼薇只能是妾。开始李亿对幼薇还是不错的,可是偏偏他娶的是一位品性刁钻的妻子,他的妻子本就不满他偷偷纳妾,对幼薇常常打骂,最后更是做主让李亿休了幼薇。经历两段情伤的幼薇只能到了道观修行,并取法号为玄机。在道观的玄机写了很多的诗,随手便丢进了道观旁的小溪中,后来这些诗被下游的人捡到,玄机的名气又一次的兴盛起来。更有许多才子慕名而来,他们都被玄机的美貌与才情所倾倒,玄机便与其中的一人欢好了。可是世上男人大都是一样的吧,总是负心薄幸,玄机的情郎整日在道观来游荡,很快又看上了玄机身边的侍女绿翘,二人偷情的一幕终于被玄机看到,她不禁怒火中烧,竟失手掐死了使女。后来鱼玄机便被京兆府尹温璋以打死使女之名处死,那年的玄机也不过是二十七岁。一代才女便这样度过了自己的一生,可笑的是她一生都没有遇到一个对的人,她无尽悲凉心酸的人生总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可是这一生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她不是没有足够的才华,只是她太想找个人依靠了,以至于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最后在凄凉与悲哀之中死去。如同一只在巢中冻死的鸟儿,一辈子也没有得到过温暖。
又到了春天,玉渊潭东边的钓鱼台更见柳影萋萋,传说金主完颜璟曾于春夜在此钓鱼,故因此得名。此处还建有潇碧轩,望海楼等。后来乾隆皇帝还特意将玉渊潭疏浚成湖,扩大了它的面积,并将玉泉水引来此处。太液池中的琼华岛上,安放着渎山大玉海,这件宝物乃是元朝的旧物,传说元世祖忽必烈在修建元大都时发现了一块巨型玉石,乃是南阳的独山玉。此玉呈青黑色,通体完整且玉质细腻,是百年难遇的旷世奇料,世祖便命皇家玉工制成酒瓮形状,并在上面雕上了螺,蟾,蚌,鲤鱼,鳌鱼,马,羊,兔,豚等物,并取名为“渎山大玉海”,安放于承光殿中。后来乾隆皇帝便对大玉海进行修复,将大玉海洗苔清垢,水兽水纹细细雕磨,修琢,并在瓮内题了三首御诗和一段序文,序文曰:“玉有白章,随其形刻鱼兽出没于波涛之状,大可贮酒三十余石,盖金元旧物也……”这件贮酒的宝器,辗转百年,甚至还做过道人的菜瓮。在这许多年后,还能被发现,并重新修复,再现往日音容,实属不易。
到了五月,皇帝便任命奕绘为东陵守护大臣,这一别数月,奕绘是不愿再与太清分开了,便上表皇帝愿带一家眷同去,皇帝也应允了。到了六月,奕绘与太清也到了任上。这东陵修的倒也是气势磅礴,郁郁葱葱的柏松,还有数不尽的石雕,大清皇帝序数为单的一般要葬于东陵,序数为双者则葬于西陵。东陵旁是黄花山、大台山、平山、茅坪山,这周边的树木花草俱佳的,太清与奕绘时时登山远游。
秋风来,秋草黄,山上的丛林俱成金黄之态,连绵起伏的山脉像是一条巨龙,直冲霄汉。天上的太阳便是一个火轮,将人间炙烤的火热。羲和便是传说中的太阳神,他驾驭的六龙每天从天上驶过,有了阳光的照耀,人间万物才能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望着天上的太阳便想起了李白的《日出行》:“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入海,六龙所舍安在哉。其始与终古不息…羲和羲和,汝奚汨没于荒淫之波。鲁阳何得,驻景挥戈。”日出于东方海上,落于西边焦土,它管理着世间万物,无论是从海上升起,还是从地底钻出,都磨不掉它在人们心中的神圣地位,正是有它的存在,万物才能生长,也才有了“春沟水动茶花白,夏谷云深荔子红”与“落叶聚还散,寒鸦凄复凉。”
站在山上,抬头望去天空依旧湛蓝,低头俯视地上依旧是一片宁静,辽阔的中原大地任我驰骋。无数条小河串成玉带静静淌在河谷大地,秋花秋草一片枯黄。那白桦树上似是停着一只只金色蝴蝶,风一吹过便扑棱棱的挥动着翅膀。关外的人在牧马放羊,一团团白云映在地上,形成一块块的小斑点,这样美的山河,便是值得细细歌咏。“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矛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撰余辔兮高驰翔,杳冥冥兮以东行。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水扬波。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登昆仑兮浩荡,心飞扬兮四放……”。这片神州大地,山峦雄壮,平原辽阔,河谷低洼,丘陵起伏…这些都是造物者的神奇,这样的江山,又有谁不心之所向,亲临这美丽的山河。东皇太一,掌管天上万物,而大司命则掌人生死,这两个天上的神仙,可谓是权力巨大,可是他们有一天也盼望着能像正常人那样远游天外,不再理会尘世间的纷纷扰扰。关外的暴风雨,依恋着屋顶的萋萋芳草,草地上的绵羊,依恋着屋顶下的温暖,就连四处奔走的牧民,也依恋着帐篷下的奶酒香。世间万物总是有想要依恋的东西,这件东西或触手可及或远在天边,因为心之所向,所以才一直挂念。
在东陵的那段时日,奕绘亲自的前往东山考察,回来后绘制了东山草堂与低头信述山楼的两处图纸,并请了工匠前来建设,他打算长住此处,并以“东山”为号,从此便太清逍遥自在,以此娱情。在皇陵的那段岁月,奕绘与太清便如寻常夫妻那般种种花,养养鸟。这时候仿佛她便是他的正妻,不会再有人提醒主君与小妾的相处之道,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尊卑之别,有时候倒是更像一对谈天说地的眷侣。身边的儿子载钊也四岁了,太清已经开始教他认了几个字,咿呀学语之间已能念上几首简单的诗词。奕绘倒是每天忙的不亦乐乎,除了练字射箭外,他还要时常回到京中去,听说霭仙的病又加重了。过了冬之后,天气十分寒凉,晨起的露气还是很重,霭仙却时常闹着起来要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等奕绘回来给他煮茶。她总是常常念道自己时日无多,所做的事也只有如此了。
奕绘一直在东陵住着,从入夏开始,霭仙心里便一直牵挂,只盼再见他一面。奕绘也知,自此她的孩子去后,她就一直伤心。况且她自幼身子就不好,这些年一直吃着药,就连大夫都说这是胎里带的病根,最忌讳的便是这大悲大喜,所以他便不常去看她,以免勾起她的伤心往事。
霭仙的病便一直拖到了秋天,到了七月已经粒米不进,只剩下一口气,每日只是靠着人参吊着。卧在塌前,紧紧拉着奕绘的手,脸上勉强露出微笑:“我便知道爷还是疼我,现在还愿意来看我。”奕绘只得安慰道:“你且放宽心些,待你好了,咱们便出门去外面看看,千峰翠色、百花争艳,那才叫一个好看呢?”霭仙眼角流下泪来,笑到:“爷真的愿意带妾去吗?侧福晋怕是会不喜吧?她生的这样美,更像是这春日的花朵,爷该带她去的”奕绘道:“太清是不会这样的,你是我的妻子,丈夫带妻子出门游玩不是天经地义吗?快别说这样的傻话了。”霭仙缓缓道:“爷不用骗妾了,妾从一开始就知道,爷是真的喜欢她的。后园的花那样好看,可是爷一次也没有带妾去过,却将后园的那片花海赐给她。从前我不懂一个男子原来可以那样倾慕一个女子,就连阿玛也娶过好多姨娘,却没有对谁那样上心过,可是后来从你看她的眼神里我明白了,原来爷那样喜欢她,不管她在哪里?在干什么?甚至她都不曾回应你,爷的目光从来都是在她身上。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我无论在怎么争取,都是争不过的……这大概就是命吧。”霭仙娓娓道来,仿佛在讲一件深藏心底很久的事,眼中尽是无限的羡慕。听到这里,奕绘木然了,这些年来,原来他一直忽略在嫡妻的感受。他自认这些年来对霭仙一直都不错,给了她正妻的荣光与权利,现在他才知道,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喜欢另一个人,自己的心是不会骗人的,眼神里流露的真情实感,其实也是伤害人的利器。霭仙又道;“爷不用觉得内疚,这都是妾没福罢了,这些年来,都没能让爷真正开心过。我死后,爷可以立她为福晋,只是你我膝下便只有这一个孩子,希望爷不要苛待于他。”说完霭仙脸上又多了几串泪珠。奕绘轻轻抚了抚霭仙的脸:“你别胡说,这一世始终是我欠你,我还要好好待你呢。”霭仙紧紧抓住奕绘的手,声音渐渐低下去:“妾听了心里真高兴呀!可是妾没福了,爷待妾这样好,妾却再也不能陪着爷了。”说完霭仙又细细地喘了几口气,奕绘早已泪珠连连,心里默道:“我待你一点也不好,你这样说来,倒叫我心中更不好受了。想来这些年来我心中的执念,到底还是伤了你。这一世的夫妻情深,我不曾给过你,只求你来世不要再嫁我了。”
从霭仙房中出来后,奕绘见道了跪在地上哭泣的载钧,他已经十三岁了,眼里尽是对母亲的哀伤之情,拉着奕绘的衣角问道:“阿玛,额娘会好起来吗?”奕绘擦了擦眼角的泪,摸摸儿子的头道:“载钧你是大孩子了,再过两年也要成家了,这些年来阿玛没好好待你,等你成亲后,阿玛便为你修一处好的别院。你额娘快不行了,你进去看看,表表孝心吧。”那年秋天的风很大,荣郡王的福晋便这样去了,享年三十四岁。皇帝得知后也没怪罪奕绘擅离职守,还特意赐假让他回来治丧。在霭仙的丧仪上,奕绘作了《鼓盆歌》来哭之。霭仙与他做了数十年的夫妻,这期间的种种情事与姻缘际会,皆是他个人的选择,奕绘是愧对霭仙的,她仿佛只是家族联姻的一个牺牲品,她为她的家族带来荣耀,同是也为荣王府在朝堂上找到一个好的靠山。“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结发夫妻只能有一个,就算后来续娶的也只能是填房,在霭仙去世后,奕绘渐渐念起了她的好,他时常对太清说起霭仙初嫁入府中时的场景,以及当年生下载钧之后全家人的欢欣。太清只得在旁边好言安慰,平日在里她与霭仙也没见过几面,她自认进府后独得专宠,到底是忽略了霭仙,才使她精神一直抑郁。但说到底是她跟奕绘夫妻情薄,这一世的缘分也是尽了。
霭仙的三月孝期满后,皇帝便下令让奕绘留京改管理御书处及英武殿修书初,领秘书监,过了不久又授他内大臣与白旗汉军都统。这些虽是些虚职,奕绘倒也不以为逆,整日里在聚珍版与武英殿里看看书,倒也增长了不少见识。到了岁末奕绘与各大臣跟着皇帝去了阐福寺礼佛,到了建福宫门下皇帝有感而发,亲自书写了“福字签”,赐给各大臣。到了第二日,上朝时,皇帝便命昨日得到福字的官员们,到乾清宫西暖阁见驾,命他们跪于御案前书写福字,凑齐了一千个福字。后又将这些福字捧出,分发给在朝的其他官员,就连乾清门的侍卫们都有份,这些被用过的御笔便被封存在了乾清宫,过来年之后,便被赐给了军机大臣和御前大臣数人,人人皆感叹皇帝的恩德,都说这是皇帝的余福。但也有一起子大臣在背后议论,这不似前朝的礼仪法度,哪有给大臣的年礼为毛笔和福字的,前朝的皇帝都是赐些布帛金银书画等。虽然自新皇继位后提倡节俭,但也不至于成这样,不光送进皇宫的贡品减少了许多,就连宫内的开销也由原来每年四十万两削减到了二十万两,宫妃们平日里都不能穿绸缎衣服和戴华美的配饰,皇帝衣服也是月余才浆洗一次,龙袍更是补了不下十余次。就连皇帝皇后生日,按例只能吃一碗面,去年皇后四十岁千秋节,皇帝破例过了一次生日,杀了两口猪,请阖族宗室们吃了一碗打卤面。自此以后大臣们更是惴惴不安,纷纷将自家的家私藏匿起来,害怕有一日也落得个钮祜禄.和珅那样的下场。
到了正月上元节,皇帝在圆明园三无私殿上摆了宴席,只见到大臣亲蕃们个个穿着朴素,皇帝更是大感欣慰,谓之:“大有我朝先祖在关外牧马放羊的朴素民风。如今满人虽入主中原,但更要居安思危,继承先祖懿德…”一曲歌舞演毕,众人也就散去。这一夜皇帝特意让奕绘、奕绮、奕山等宗室住在明园,奕绮的祖父是乾隆帝的第六子永瑢,后来过继给了圣祖的第二十一子慎郡王允禧,娶了孝贤皇后的弟弟富谦之女富察氏为嫡福晋,永瑢的妹妹则嫁给了富谦弟弟富恒的儿子。奕山则是圣祖爱子允禵的玄孙,同时允禵也是高宗的同母弟,奕山倒是也像先祖那般生的威猛善战,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这一晚圆明园的极为清静,霁雪之后的天空更加晴朗,一轮明月高挂天上,就连只孤鸟都不见。梅园的玉蕊檀心梅倒是开的极好,一树树清妍俏丽的影子映在那雪地上,便如同一幅幅高雅的墨梅图,王冕说的“朵朵花开淡墨痕”倒是也不错。可惜太清不喜欢这清冷孤洁的花卉,只有那春日里灿烂雪润的白海棠才入得她的眼,白梅花固然美丽,但长在那光秃秃的雪地里,不免显不出它的颜色,红梅的颜色倒是艳丽,却也少了这冰雪琉璃世界的清冷气质。倒是那春日里的白海棠在百花中怒其不争,其他花种的俏丽却也刚好突显了它的清冷雅致,在茂盛可爱的绿叶间更显得莹白如玉。梨花虽也是如此,但风儿吹过,梨花不免纷纷扬扬,最后只光秃秃的剩下花心,倒是寂寞可怜。海棠花是段不会如此,那一树的玉雪可以一直持续到春末,花落了就会结果,那一个个精致的小灯笼,形状与苹果无异,完全熟透后,独有一股诱人芬芳,“成荫结子后,记取种花人”,美丽的花簇与嫩红的小果又怎么不会惹人怜爱,可怜那个种花人却不曾吐过开心的笑颜。“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一轮清月之后,太清的诗签也到了园外。自霭仙去后,奕绘一直精神郁郁,再加上有许多事要处理,有时就住到了宫里,就算回府也少到太清的霏云馆去歇息,他的孩子愈发的大了,他却觉得愈发的孤单。直到今夜圆明园的梅花开放,他想到了太清,那深阁中也许还是“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那盏孤灯也一直在待他归来。此时他的心也不知落到了何处,只是梦里依稀忆起,却也不过是那年“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他把太清送到长门边,看着月下的她越走越远,然后一行清泪在他的脸上滑落,他是想念太清了。
到了谷雨之后,太清就一直饮食厌厌,许是天气过热的缘故。后来婆婆过馆来与她商量载钧娶亲的事宜,前年的时候便定了军机大臣阿鲁库奇的嫡孙女戴佳氏,圣祖的成妃与高宗的忻贵妃都是出自这个家族,在满洲也算是个大家族。本来是计划去年就娶进来,可是嫡福晋去世后,载钧为表孝心就一直不允,现下载钧也十五岁了,作为世子的他也该有个正妻了。王佳福晋这次来便是来商量去府上纳聘行李之事,本来这事也不归太清所管,可是现下府中却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太清又为载钧庶母,从旁帮衬些也是该的。过了午后王佳福晋又请来了载钧,想要询问他的意思,祖母一开口载钧便立刻拒绝了,此时的他也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虽已长高不少,与一年相比却清瘦不少。太清在一旁也只得是默默无语,可是奈何无论祖母怎样说,载钧依旧是不该初心,坚持要等为母守孝三年,最后王佳福晋无法只得向太清使眼色,面对婆婆的命令太清是无法拒绝的,此时的载钧已是个小大人,不似幼童稚子那样好哄,只得好言劝导:“世子仁孝,要为姐姐守孝三年也是该的,妾本不该多言,可是让人家姑娘多等两年,倒是耽误人家了,到时候要是阿鲁府上等不起,将姑娘嫁出去,倒是白白浪费了一桩好姻缘呀”。载钧听后却还是不喜,他本就不喜欢太清,这时再见他干预自己的事更是心烦了:“姨娘不必如此说,你把我额娘当成姐姐,我额娘未必会认你这个妹妹,当年你是如何进府,我又是如何没了额娘和弟弟,这些我都记在心上呢!”说完一双饶有恨意的眼睛看向太清,王佳福晋见此只得是笑笑,赶紧叫人将孙儿请走,待载钧走后又对太清说道:“我知道这事难为你了,可我也是没有办法。这孩子没了亲娘心里难受,你是长辈便要多担待些才好。当年你跟绘儿又是那样,他心里看歪些也是正常的,现下我老了,他娶妻这件事也管不了,你去求求绘儿,以他对你的怜爱自然是会出面的。”说完王佳福晋便走了,只剩下丫鬟采莲一人在内服侍。采莲道:“这太福晋也颇为难您了,世子本就不喜欢您,您再去跟王爷这么一说,世子是更要生气的。”太清道:“这话你还是别说了,被王爷听到,他又要不高兴了。左右现下世子已不喜欢我了,若是将来他连自己祖母与父亲也不喜了,那倒不如这一生只不喜我一人呢!”
晚上奕绘果然是来了,吃完饭后,二人便在院内的凉亭内小憩,茶瓮子里咕咚咕咚的煮着一壶新茶,太清拈了一杯递给奕绘尝到,奕绘大赞:“好茶,茶汤不仅醇厚,独有一股梅花的香气,这是陈年的梅花雪水吧?”太清嫣然一笑:“古人常说“扫雪煮茶”,那地上的雪如何能吃,只有这梅花上的落雪才是真正的好滋味,说起来这瓮子雪水还是霭仙姐姐当年埋在梅树下,等待王爷回来品鉴的呢。”提到霭仙,奕绘手中的茶盏端起来又慢慢放下了。太清看出丈夫心中所忧,只得叉开话题道:“可惜了这么好的茶汤,妾却不能享用了,妾近来身上总不爽快,还好王爷来了,倒也不负了这番心意。”奕绘关切的问道:“你近来倒是瘦了许多,请过大夫吗?”太清轻轻的将他的手放吐自己的腹前道:“今早大夫请了脉,说妾又有身孕了呢。”奕绘喜不自胜:“你已经给我生了一子一女,如今又有身孕当真是老天垂帘,等生完这一胎,我便带你倒江南去。”太清道:“妾不要去江南,只求王爷答应妾一事,妾就不胜感激了。”便把载钧的婚事一一向奕绘说了,奕绘听完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转眼他也十五了,要是再这一天天胡闹下去,我又该如何面对他那死去的额娘。你能想到这点,我倒是要替他谢谢你这个庶母了,过上几日我便登门去,为载钧提亲。”听完奕绘的话太清便安心了,奕绘又道:“这些年,我很对你不起呀!那时的你在南边,一个人那样孤单,我却还是与其他女子成婚,你很怨我吧……可是我也是没要办法的,那时我只想长双翅膀飞到你身边去。可是我还是很高兴的,你后来还愿意嫁我,愿意怜惜我,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我是离不开你的了。”太清紧紧搂着奕绘道:“是呀,王爷那时可真是坏极了,妾在南方等了一年又一年,总不见你来,那时妾还不如嫁别人算了。”奕绘捏了捏太清的脸道:“你明知道我不许的,现下又拿这话来套我,当真一肚子坏水。”太清无奈的撇了撇嘴,转而站起来,回屋去了。屋外海棠花开的灿烂美丽,一盏盏烛灯点燃整个夜晚,只听得虫声咿咿,天气转暖。
中秋以后,就由家族长辈做主,载钧娶了小他两岁的福晋戴佳氏,也许是为了反抗,即使是在成亲以后载钧也没能与戴佳福晋圆房,推脱说母亲新丧,执意要等三年孝期。太福晋王佳氏倒也十分满意了,总之这个孙媳妇也没跑了不是?这又是儿妇太清去说的,载钧便是再怎么怨恨,也怨不到自己头上,从此她也就安枕无忧的坐在东堂了。东堂外萱草茂密,一朵朵黄色花朵,那时奕绘特地从南方带来,孝敬她的。花黄澄澄又有什么好看呢?倒不如牡丹、芍药鲜艳夺目,后来还是太清告诉她,在南边的时候,但凡家中有老母在皆要种上一株,预示老人健康喜乐。原来是奕绘嫌弃她老了,她的心中更是期许百感,这世上母子离心的有那么多,她只是利用了太清这一次,便换得他这样对待,以后的路她又该怎样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