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天地宽,一醉乾坤大。
廖八尺不去管趴在桌下昏睡的庹四红,一个人捻着小酒杯边喝边想心事。
隆古有苗青离这号人物,自己没听说过,唐玉麟以及整个安监局系统好像也不清楚。
好似深潭睡大蛟,不沉水底看不到。
不管有多难以理解,这种深藏首尾的高人往往会不自觉的往一块儿扎堆儿。一说是高人自有天道感应,或者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二说是深山老林好聚妖,老怪们都是那眼光差不多的讲究人。三说是高人也难耐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自然要呼朋唤友。
还是舒几说的有道理,“可心之地似可心之人,你看着顺眼,我看着也不赖啊,挤挤,远远的做个街坊,谁也别操谁的闲心,井河两安,万事大吉。”
窥豹一斑,须虑全豹,谁知道这隆古底下的烂泥里,还藏着什么鳖精老泥鳅。
怪不得有人戏称隆古为“又京”。果然水混潭深,不亚于京城。
京城那地儿,用舒几的话说就是“猫儿们逮只耗子都要先查查人家祖宗八辈,生怕不小心逮了小的,跟着扯出个老的,后面再钻出来一尊耗子祖宗,猫儿们的两根细骨头不够人家一嘴嚼谷的。”
可怜专管方外事的庹四红就吃了情报不全的亏,撸了虎须,白白蹉跎了几年光阴,一事无成。
来时唐玉麟就说,“庹四红见事不明,是个眼高手低的货。那个苗青直接找到我头上点名要你,一时半会儿到也揣测不出用意,但总的来说,是个实力境界高我一大截的家伙。舒慕龙或许知道此人跟脚,我回头去打听一下。八尺你也去看看,接触接触,或许是个增进了解的契机。庹四红的摊子我打算让姚四弟接手,你不要多想,至于庹四红本人,就留在城防警备系统好了,刚好找舒慕龙将这事情一起敲定。”
其实廖八尺根本不会多想,首先他对于权利并不热衷,而且对安监工作也有些厌倦。危险不说,还不招人待见,舒几就经常称呼安监局为下“偷窥局”,“耗子洞”。而且廖八尺对唐玉麟这个人,总感觉细细白白嫩嫩,说话总透着一股子阴柔劲儿,让人有些吃不准。上任不过年余,整个安监系统重要岗位的主事人基本换了一遍。
还不如安稳的做个厨子。
想到舒几,廖八尺倒想起这小子偷拿了自己的菜刀,至今不还的事情:想要就送你,我再打一把更好的就是。
廖八尺直将酒水喝完,喊来打着哈欠满脸不耐的服务员结账,从桌子下面捞起庹四红,扛在肩上去了暂住的旅馆。
江小鱼有了舒几送的珠子,果然睡了个安稳觉。
天亮的时候渡母口刘喜丰老汉的侄子,叫做刘允的年轻汉子,过来接替江小鱼看守瓜田,顺手帮江小鱼带了早饭。
“小鱼儿啊,叔不在家的这段时间,真是多亏你和老道长了。”
刘允是个觉醒者,资质平平,境界稀松,在桐丘县城一家银行里做安保队长。刘喜丰中毒的事情他开始就知道,只是当时刚好外出公干,直到今日才得空回家。
江小鱼手拿早饭笑嘻嘻,“叔您真是客气,咱们怎么说也是自家人,帮您照看刘爷爷还不是分内事儿?”
刘允心情舒畅,将手放在江小鱼的脑袋上摸了摸,“走吧,咱去城里,先看看你刘爷爷,刚好我有几天的假期,回头这瓜田你就不用来了,我来照看,已经到了上市的时节,有我在,也好跟贩子谈价钱。况且你一个半大孩子,一个人住野地里也不安全。”
江小鱼点点头,指了指路上行人,“不怕人偷?”
刘允笑笑,“能偷几个去,要是有人路上渴了想吃就摘,不糟蹋就行。”
两人步行,一路闲聊。
老道不在藏道观,武器铺子的掌柜说是一大早就出门了。江小鱼带着刘允去了后院,留叔侄二人在屋里,自己一个人在药铺闲坐,后来干脆去隔壁武器铺子晃荡,顺便练练鉴定技能。
武器铺子生意惨淡,勉强小赚。铺子老板已经有了关张的打算,只是又有些不甘心,想撑到学生开学再看。
江小鱼听铺子老板讲了一些小故事,俱是市井中并不流传的一些奇闻趣事。聊到一半,中间来了客人。江小鱼回头一看,乐了,正是舒几。
舒几更是惊奇,没想到能在城里遇见刚刚分别的“小”朋友。江小鱼笑着解释了一番,舒几一拍大腿,“好么,亏我在狗窝似的野鸡客栈里熬了一晚,既然你家就在这儿,刚好,租我一间,省的我再跑着找房子住。”
江小鱼奇道:“你不是去城靖军了吗?”
“去了,狗日的庹四红竟然不在。别人我又不熟悉,只好出来了。”舒几将手里的菜刀丢到柜台上,对铺子老板道:“帮我看看,能仿制一把不能。”
铺子老板拿起菜刀翻看了一番,摇摇头,“做不出来,这玩意儿是东海寒铁掺着某种兽金打造的,似乎还用了山上丹家的炼药手法,太复杂了。”
舒几敲敲桌子,“没让你做以假乱真的东西,就是做一把样子一样,分量差不离的东西。”
铺子老板笑起来,“那简单,三天,三万,或者等值物品。”
舒几从背包里掏出三叠钞票放柜台上,看到江小鱼的眼神,笑道:“有什么奇怪的,这刀我使着顺手,准备仿制一把留着用。”
江小鱼“呸”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说什么能变出一把菜刀来的技能是假话。”
舒几斜着身子靠住柜台,用拇指朝后指了指正数钱的铺子老板,哈哈笑道:“哥哥我说假话跟喝凉水似的,比起这位爷,那才是小巫见大巫,只不过我说假话,他做假古董。”
“怎讲?”
舒几好将脸凑近江小鱼,纳闷道:“作为房东,你不会连大名鼎鼎的‘七十二变’都不认识吧?”
铺子老板数着钱头也不抬,笑着谦虚,“一般一般,客气客气,过奖过奖,不值一提。”
昔年京城有个走货人,善于伪装成家道中落的富贵门庭之后,专门在鬼市上插标卖祖传兵器。要说京城龙华之地,富贵数千年,跟富贵沾边的生意行当之中,多得是眼光毒辣的行家。可这走货人真是绝了,东西两座鬼市,他一年就卖了七十二件赝品出去。作为幌子的身份竟然卖一件换一个,来历根底也是有卷可查,有据可考。第七十三件如果不是因为将手里的东西卖到了鉴定师协会瓢把子都一敏手里,估计还不会载。
江小鱼大为惊叹,连连拱手。以前地球上古董行当里就有‘真大师做假,假大师做专家’之类的说法。造假能造到真假不分的人,如同容颜绝世的妓子一样,是那种大家提起来都骂声一片,转过头又都去争着去喝涤足水的人。
用错了才华,放错了地方。
舒几摇头叹息,“如果不是都一敏,顶级鉴定师的金本本估计早拿到手了,是不是老贾?”
铺子老板连连摇头,“差得远差得远。”
舒几笑道:“走,带我去看看我的屋子。”
江小鱼连连摇手,笑道:“没有多余的房子,你还是去别的地方睡。”
“跟我见外个什么,走走走。”舒几不管三七二十一,揽着江小鱼的脑袋就去了药铺。
刘允叔侄不知道说什么伤心事,进了垂花门就能听到老汉哭得呜呜咽咽,不好去打扰。
舒几也不在意,站在天井四处看了一番,点头道:“除了有些不讲究,这两进小院也算别致,这种院子估计在隆古也不多了吧。”
江小鱼带着舒几去了西厢房,舒几有些不乐意,“这特么是给女眷住的,你让我住这儿?”
江小鱼白了一眼,“爱住不住,况且我师父还没答应呢。”
“离家出走,人不如狗,是我穷讲究了”舒几叹了一口气,“忘了问了,你师父是个普通郎中还是山上派哪家的老神仙?”
江小鱼挠挠脸颊,“算是山上派吧。”
舒几张张嘴,沉声道:“山上规矩大,这样的话我还不好不经过老人家同意就住进来。”
江小鱼笑道:“你也不像个守规矩的人呐,放心,我说了也算。”
舒几也笑起来,“说的也是,嫡传大弟子,小事可以当家作主的。”
江小鱼闻言倒是想起来,记忆里好像“江小鱼”不算是师父首徒,不过也没见过有什么弟子来往拜见,过年都没见,难道早就死了?
舒几乐呵呵的在屋里转了一圈,打算下午就去街上购置生活用品,却被江小鱼拦着,要他讲那山上山上派与山下派的种种区别。
舒几连连摇头,“那不行,得赶紧置办,晚上回来给你讲,你问问,我身上都馊了,咱俩一起。”
江小鱼只好跟着舒几去逛街。
隆古西城人口密集,各种小店小铺小旅馆林立,颇有地球后世城中村的特色。舒几并不想立即就买,而是带着江小鱼沿街溜达,明显安了游览的心思。
两人逛到过晌,到了一处胡同口,正是去苗青离家的那条巷子。上次过家家的小女生估计就在这附近住,这次倒没有让江小鱼游戏,而是舔着一根冰棍跑过来,乐颠颠的将冰棍举到江小鱼面前,“班长,吃冰棍。”
江小鱼有些头大,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对面正有个女子有些诧异的往这边看,就跟一脸好奇的舒几招呼一声,拉着小女生去对面找那个女子。
果然是小女生的妈妈。那女子听了姜小鱼的自我介绍,捂着嘴笑道:“原来你就是江小鱼啊,晓得晓得,暖暖整天将‘班长’挂在嘴上呢。”
旁边站着的另外几个妇人都捂着嘴笑,想想也是,对面巷子尽头就是隆古大学的后街,就读的实验小学离这儿不算远,这一带的孩子很多都在那上学。江小鱼有些丧气,老子还成名人了,这个名声老子快有些背不起了。
喊了一圈的阿姨,转过头,对面舒几正跟两个人说话,一个病恹恹的东倒西歪,一个身高腿长浓眉大眼。
江小鱼抚了抚胸口,笑眯眯的走过去。
舒几有着小小的雀跃,“小鱼儿,瞅瞅,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厨神兄弟,廖八尺。”
江小鱼面带微笑郑重的行了一个抱拳礼,“廖大哥好。”
浮云一别,流水十年。
青山绿水,江湖再见。
廖八尺,别来无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