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后。
秋末冬初,晨风微凉。
乱山剑阁。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木屋,青衫男子正在收拾行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蹦蹦跳跳走进房间,指尖挑着个小巧绣荷包。
青衫男子把打包好的行李放在案头,迎到女子身旁:“荷包,给我的?”
“对。”女子笑意清浅、声音甜美。
男子瞧那荷包上的图案:“乌鸦?”
“大雁!”女子撅起唇角,“怎么是乌鸦呢?”
男子哈哈打趣:“师妹,你这拿剑的手,第一次拿绣花针吧?”
“我看你荷包破了才给你缝的,嫌弃就还给我!”
女子来夺,男子高高举起荷包:“当然要!师妹给我的,就算是乌鸦,我也喜欢。”他笑起来,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明明是大雁。”她喜欢大雁,喜欢看它们在天空自在飞翔,一会儿摆“一”字,一会儿摆“人”字,就像他们一众师兄弟,在乱山欢愉地生活。
“师妹,这次我们下山参加武林大会,少则数月,你得多带点衣裳。”语音带着丝宠溺。
“我知道,早收拾好啦。”
“师兄师姐。”一师弟敲了几下敞开的门扉,站在门口催促,“我们准备出发咯。”
京都,清晨。
纵横交错的街道宽阔平坦,两辆马车并辔齐驱尚有宽余。
做生意的店铺张罗着早餐,包子馒头蒸着腾腾热气。小贩叫卖,百姓赶集,整个帝都喧嚣热情,与寒冷天气形成截然对比。
乱山剑宗一行人,行了十日,赶在昨日城门关闭前入京,于客栈歇宿。
这家客栈共三层,一楼打尖,二三楼住宿。客房环四周,厅堂高敞明亮。
楼梯上,一位剑客青衫飘然,衫面绘着飞鹤,身姿卓而不群。有眼力的江湖人士,定会认得,他乃乱山剑宗真人首徒,人称“青衫剑客”——林司尘。
并排走着一女子,亦是青衫,秀发束成一条长鞭,长相娇俏可人。十来个同样打扮的师弟紧随其后,从二楼下到一楼,靠窗坐了一桌,点了茶水早餐。
小二是见过世面的,看到这行人装束整齐,便知不是宗门也是大派,上菜时满脸堆笑:“少侠们,慢用。”
动筷前,林司尘环视客栈,目光停留在门楣“紫来客栈”四个大字上。从小镇入京都,心生鹏程之感,令他的脸庞神采飞扬。
“紫来”,取“紫气东来”之意。紫来客栈,是这天子脚下京都王城,最大的客栈。
武林大会在即,四面八方而来的江湖客汇聚客栈,为都城添上豪侠气味。
“话说武林盟主约战魔教教主,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斗得那是天昏地暗,鬼哭神嚎呐!”
有武林人士正绘声绘色讲述江湖风云:“就在僵持不下之际,盟主使出了他的绝杀——”
随精彩处卡顿,听众深吸一口气。
啪!那人一拍桌子:“破云!”
“哇。”一片唏嘘之声。
“绕电奔云飞日月,驱龙走虎出乾坤,破云既出,谁与争锋!”那人说得可带劲儿。江湖消息知道得多,受小白听众追捧,自有一番成就感。
果不其然,同桌儿的四五同伴越听越入迷,津津有味地问:“然后呢?”
此时,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也投来好奇目光。
“师妹,你爱吃甜食,要不要点一份云片糕?师妹……逸可?”
“嗯?大师兄,怎么?”大眼睛转回来。
林司尘顺着秦逸可出神的方向望去,道:“没什么可好奇的,江湖人夸夸其辞罢了。”
秦逸可低头抿茶,偷偷吐了吐舌。
那桌人的话题在继续:“然后!然后魔头也不是省油的灯呐,使了一招……一招……哦对了,黑虎掏心!”
“黑虎掏心?这不是拳宗拳法吗?”同伴们齐齐发问。
“咳咳,名称不重要,威力才是重点,话说那魔头简直了!他……”
秦逸可兀自翻了个白眼:“果然在胡说八道呀,黑虎掏心都出来了。”
林司尘:“你对这一战感兴趣?”
秦逸可放下茶碗:“增长见闻也是一种学习,有助于自身修炼。”
“是呀,大师兄,我也在听。”一师弟道,“那人讲得,该拍桌儿时拍桌儿,该停顿时停顿,吊足了人胃口。”
“我们都在听,嘿嘿。”
有这么一帮大惊小怪的师弟,林司尘摇头轻叹:“生死战,那是故盟主和魔头两个人的对决,没人知道战场的具体位置,更不会有人知道战况细节。江湖人胡编传奇,当娱乐尚可一听,切莫当真。”
“须知真实比传奇更加精彩!我这语言匮乏,描述不出真实战况的万分之一呐!”江湖客沉浸在讲述中,恰巧跟林司尘唱反调似的,“悔不当初,我娘叫我好好读书的时候,我怎么就不听呢?咳,说回正题。盟主战败,身首异处,魔教徒血洗圣宗。鼎盛圣宗,一夕间化为乌有!”
同伴皆露惊惧:“先是灭寒宗,而今灭圣宗,魔教要称霸武林啊!”
“谁说不是呢?”
竖着耳朵听魔教如何扩张势力,毁帮灭派拉仇恨,秦逸可愤愤不平:“杀了盟主不够,还要灭人宗门,简直欺人太甚!”
“魔教手段狠毒、野心昭昭。”林司尘道,“此次召开武林大会,就是要推选出新盟主,团结各门各派,与魔教抗衡。”
此时,屋顶踏过一阵急促的脚步,有尘屑落入茶杯中,引得林司尘不禁皱眉:“小二,换几杯茶!”
一师弟抬头看屋顶:“不知哪方鼠窃狗偷,大白天飞檐走壁!”
小二掺茶退去,秦逸可起身道:“大师兄、师弟,你们慢慢吃。我既来了帝都,先去拜见父亲。”两年未回过家,甚是挂念。
林司尘:“待我向伯父问好。”
“嗯。”
“师姐慢走。”
透过窗户,林司尘望着秦逸可的背影消失在繁华街头。他这个师妹,是剑宗唯一的女弟子。他比她年长八岁,疼之如亲妹。不知不觉,当初的小姑娘已是亭亭玉立。
秦府。
朱漆大门吱呀打开,开门家丁睁着一双没睡醒的眼:“找谁?”
“小应,是我呀!”秦逸可一眼认出那家丁。
家丁使劲儿揉了揉眼,脸绽开了花,露出玉米粒儿黄牙:“是小姐,快请进!”领秦逸可入府,高兴地喊:“小姐回来了!”
家丁丫鬟闻声迎见,游廊上,一位婀娜妇女走来。秦逸可在她身前站定,唤道:“二娘。”
“小可回来了,我正和你父亲说起你来着。”秦罗氏挂着笑,从头到脚打量了秦逸可一番,“两年未见,越发漂亮了。”
出于礼貌,秦逸可与秦罗氏寒暄了几句,问道:“二娘,父亲呢?”
“在书房。”秦罗氏道,“你知道他,一写起折子来,打雷都听不见。”
秦逸可向二娘告退,此后父女相见,一番亲昵不在话下。
秦虞官至秘书丞,主掌文籍,无甚实权。加之年事已高,不务逢迎之事,因此秦府门庭冷清,少有拜谒之人。
秦逸可一回来,就给府上添了许多欢声笑语。吃过午饭后,一家三口才不舍地各自回房。
正房。
阳光勾勒出夫妇双影。
秦罗氏替秦虞解下披风,挂在木架上:“先前在书房,你们爷俩儿说话,你告诉她赐婚的事了吗?”
秦虞摇头:“女儿刚回来,现在告诉她太过突然。”
“纸包不住火,待圣旨下,全京都的人都会知道。”秦罗氏道,“你先透露,探探她的态度,总好过接到圣旨,再闹出什么麻烦。”
秦虞知道女儿脾气,若她不满这门婚事,指不定把宣旨内侍得罪。
又听妻子道:“她如今自己回来了,也省得去乱山接。”
“行吧,我现在去同她说。”秦虞伸手取披风。
秦罗氏拉住夫君:“我去吧,这种事女人好开口。”
厢房。
秦罗氏走进女儿闺阁,便听秦逸可脆生生道:“我不嫁!”
秦罗氏最不喜欢秦逸可的一点,就是那身江湖习气,心直口快,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她挤出些笑容,劝道:“闺女,你早已及笄,迟早都要嫁人的。”
“那我也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想嫁一个素昧平生之人。”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何况是圣上赐婚。”秦罗氏知道不能硬来,还得好言相劝,“我和你父亲成婚前,不也不认识?夫妻都是从不认识再到相敬如宾,感情一事,可以慢慢培养。”
“二娘,我长在乱山。从小师父教导我,行任何事,能做到敢做敢为,凭的是遵从内心。如果连自己的心意都违背,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小可,你呆在乱山,没见过多少场面。”秦罗氏道,“以后在京都生活,会改变的。”少年心性,谁不曾有过?终究抵不过岁月淘洗。女人之一生,需要什么意义?
“女儿志在江湖,从未想过嫁入官家门。”秦逸可坚定说道。
秦罗氏轻叹,在窗边小案坐下,倒了两盏茶:“来,过来坐。那你跟二娘说说,究竟中意什么样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