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一个夜晚，雷电交加，暴雨倾盆，把破坎村笼罩了起来，细细密密的雨丝像是给这个小村庄建立起了牢笼，潮气从泥土中升腾着，空气中的水分叫人透不过气来。
这雨水像是蒸笼里面流出来的蒸汽水一样闷热，家家户户都被困在雨里，水泥铺就的山路湿湿滑滑，道路又陡又弯曲，再加上雨水遮挡视线，如果不是很紧急的事情，没人愿意出去外面，只有一户人家的男人正在整理着衣服，准备出门，他抱怨着，“你说我哥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还叫我去镇子上接他，真烦人。”
妻子正愁着衣服上长出来的霉点，一边熨着衣服一边说：“你哥在外面打工不容易，难得回来一趟你就别多嘴了，路上骑慢点就是了，别出事儿，对了，咱女儿呢？吃完晚饭就不见影子，该不会又跑到小松家去找小松哥哥了吧？我看以后定个亲算了，她俩关系倒好。”
“随你的便，反正女儿也是没用的货，只是小松家没什么钱，怕是开不出来多少彩礼，我寻思着，我们再生一个怎么样？拼一拼，说不定会是个男娃。”男人露出讨好的笑容，把妻子顺势压倒在床上。
“你真是想男娃想疯了，外面还欠着债，哪里来的闲钱再养一个？能把这个女儿养起来算是不错的了，算命的说了，这个女娃机敏过人，胜过一般的孩子，将来绝对有出息。”妻子把他推开，继续研究着衣服上的霉点。
“哼！去你个X的，再出息她也不过是个女娃，嫁了就没了，我好歹也是个村支书，生不出男娃像话吗？去死吧你。”男人的脸色骤然变了。
“我懒得跟你争论，村支书就了不起了？你锅里煮的什么东西？闻着还挺香的，不过要注意火候。”妻子也不生气，她早习惯了男人的脾气。
男人缓和了脸色，走进厨房关了火，舀出一碗汤端给妻子，妻子喝着汤，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这些年尽管夫妻俩吵吵闹闹的，总归也走到了今天，负债正在慢慢减少，女儿越长大越显得比同龄人聪明厉害，再咬牙过个几年，日子越来越顺也说不定。
“老婆，跟我一起去呗，下雨天呆在村子也闷，咱去镇上玩儿几天。”男人说。
“哪里有钱玩，不要女儿啦？”妻子觉得男人在说痴话，不过听听也觉得舒服，所以她没生气。
“那个女儿扔了算了，我们还年轻，存着钱养个有用的不是更好？”男人说。
“吴向海，你再这么说我们就离婚！”妻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吴向海盯了她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行，你非要这样，咱们下辈子再见。”
“你给我滚！”妻子吼道，她的眼睛一下子布满了血丝。
关于生不生下一个的问题已经成了他们之间一道严重的裂痕，只要提起，必有争吵。
“拜拜。”男人出门之前俏皮一笑，随后，妻子就听见了摩托车启动的声音混合着大雨声逐渐离开，妻子还不知道，他说的“下辈子再见”并不是开玩笑。
他一走，家里冷清了下来，女儿一直都没有回来，她有点坐不住了，撑了把伞去了小松家，小松是个伶牙俐齿的小男孩，女儿经常会来小松家玩，不过今天女儿居然不在这里，妻子有点慌了，这寸步难行的大雨天，一个三周岁的孩子还能跑哪儿去？
她一家一家地找过去，连溪水暴涨的小溪流都寻了一边，却始终没发现女儿的身影，她只好回了家，家里空荡荡的，她有点后悔自己跟丈夫吵架了，因为寻了大半天的缘故，她有点饿了，想起丈夫临走前还煮了一锅汤，她拿起刚才喝过汤的碗，打算再盛一碗补补体力，好再去寻一寻。
结婚五年，丈夫难得下厨房，今天是怎么了？妻子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在意，及至打开那个自己拿过无数遍的锅盖，她的脑子里响起了一声炸雷，整个脑袋几乎要爆裂开来，每一个细胞都像是被坦克碾压一般绝望。
房间里的所有景象在她面前旋转起来，刚才丈夫把汤碗递到她手上的场景，她女儿第一次会叫妈妈的场景，连同这锅浮着油光的汤在她的眼前构成一片诡异的，扭曲的图案，接着，陷入了黑暗。
锅里，是女儿的头颅！上天居然对她的女儿这么薄情！
她强撑着扑向冰箱，女儿的剩余尸体全都砍成了块，在里面码的整整齐齐。
过新年的时候，隔壁三婶偶然说起，如果喝了自己亲生女儿煮成的汤，下胎必定生男孩，那时候她和她的丈夫都听见了，没想到她的丈夫真的记在了心里。
心痛万分的她哭嚎了几声，昏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没事儿吧？女儿找回来了没有啊？”门外几个热心的邻居敲了敲门，见里面没动静，直接撞开了门。
锅里烧红了的头颅，冰箱里的尸体，地板上的女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等她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换了样子。
“我这是在哪儿？”她弱弱地说。
“我们在会议厅啊，村支书不是说连续多天暴雨，可能房屋会有损害，叫我们来会议厅躲一躲，等雨停了再出去，反正这会议厅够大，能装的下我们几百人，妹妹呢？怎么不见妹妹？”小松在旁边问。
妹妹一想起她的女儿，她就一阵头晕，全身发冷。
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亮了起来，她打开手机看见是自己丈夫的信息。
“哈哈哈，你们不会是真的信了我的话躲到会议厅去了吧？实话告诉你吧，会议厅前面的山马上要发生泥石流了，你们就等死吧，我本想带着你一起出去的，谁叫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手里的手机滑落到了地板上，然后发疯似的叫嚷起来，“大家快出去，这里很危险，快出去啊，快回家！”
然而，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失去女儿后受打击太大，精神失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