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夜了,我站在阳台,看见外面似乎有人影晃动,嘴里喊着不清晰的话,连我自己都分辨不清楚那是什么。
一个不知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的人把我带到了一片废墟的尽头,每每想起这一点,我心里总有点儿膈应。
“师父!”我第N次对着铜镜喊话。
“铁柱?我刚才游泳呢,什么事儿?”师父终于回了一声。
我赶紧把我这个下午发生过的诡异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师父,并且叫师父赶紧过来。
“成,我再跟草根吃点儿东西就过去,他老婆买了好些菜,我现在在他家吃火锅,至于你现在遇到的这些事情,我告诉你”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像一只上了发条的布谷鸟,顶着黑眼圈醒了过来,如我所料,师父这个专业坑徒弟的,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县城总共就是屁点儿大的地方,难道走上一个晚上还走不到吗?而且他还是有顺风符在身的。
“真是见了兄弟就忘了徒弟的算了,还是不说了,万一传到师父耳朵里,又是一顿训。”我随便洗了个脸,吃了个早饭,就要正式开始主持婚礼了。
婚礼地点当然不在家,在他们清理出来的一块平地上,所有人里,我算是起的最晚的了,陈登台和他未婚妻两方家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乐师和经师也已经穿着妥贴,恭敬在两边立着,红毯在地上铺着,上面撒着一些花瓣,十分喜庆。
法坛上供奉着天喜星君和红鸾星君,男方家人递了笔墨,让我写上两方姓名及生辰,摆放在两位星君面前,并亲自点香祈请神灵见证。
穿着古装的新郎新娘由金童玉女牵出房间,拜过灵官后随我上香求福,接下来,新郎新娘退下,就是我作为主角的表演时间了。
婚庆科仪,师父从来没有教我做过,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不过幸好昨晚师父连夜给我补课,我也大概记住了。
第一步,就是步虚韵,用韵腔唱出开篇经文,乐师也跟着我开始演奏起来。
“太极分两仪,两仪分分什么来着的?”
新郎新娘,金童玉女,两方家人及乐师等等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我,几乎把我身上盯出几个洞来。
我昨晚明明把所有经文都已经背下来了,今天怎么就忘了个干净?不应该啊,我身穿着厚重的法袍本来就已经很热了,再被他们看着,内衬都湿透了一层。
我急忙从怀里拿出经书,哦,想起来了,两仪分四象。
“太极分两仪,两仪分”
刚刚吹奏起来的乐师们又停了下来,我赶紧打开经书一看,哦,分四象,可是书一合上,我又忘记了。
“两仪分…”每次都卡在这个奇怪的地方。
第N次尝试之后,我终于记住了分的是四象。
“太极分”
完了,四象是记住了,第一句又忘记了,我真特么的就不是一个读书的材料。
现在临时抱佛脚也不见得有用,我索性把经书摊开了放在自己面前,按照固定的音调唱了出来,本来这种做法是禁止的,你想啊,一个道士担任高功(法事的最高主持人),捏诀念咒,唱诵经文,在烟火里祈请神明,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在普通人的眼里,就跟半个神仙差不多了,结果高功看一眼经文,念上一句,看一眼经文,再念上一句,跟小学生被老师叫起来朗诵似的,完全破坏了气氛好吗?
不过大家看我实在念不下去,太阳晒得又热,把新娘子都快要烤脱水了,也就不怎么在意这些细节了,要是真那么较真,晚上新郎说不定只能抱着个烤人干入洞房了,想必手感会差上很多,再严重一点还会导致不能早生贵子,罪过,罪过
过了这关,接下去就顺利多了,反正我全程手不离书,凡事就按着书上的步骤来,保证没有差错。
以我做主角的科仪很快就过了,新郎新娘二人虽然对于道教婚礼不大满意,但毕竟是人生唯一一次的婚礼,他们还是洋溢起了满脸笑容,跟着我的节奏在两位星君前拈香、礼拜,我为他们加冠、加簪,再次念诵了大段经文后退立一旁,余下的交给证婚人和双方父母。
一个身穿白衣的人给我递了杯水,尖声尖气的说道:“不大容易吧?喝口水润润嗓子。”
我把水接过来,想喝又没敢喝,最后只能笑了笑,说道:“让你们减了业绩,真不好意思啊。”
“没有的事,酆都大帝就等着加蓝仙姑欠上多多的人情,好叫她以后以身相许。”
“你又说笑了,常爷。”
“这可不是说笑,世间姻缘不就是你欠我还吗?情只是迷惑人的业火而已,这一点,你师父看的比你透彻多了。”白无常看着欢天喜地的两夫妻手臂相缠,喝着交杯酒,表情平淡至极,就像看着一群漫步的鸡鸭。
“那你老婆知道你的说辞吗?”我很不满地问。
“嗯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红鸾星君最近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你为了两个亡魂这样惊动她”白无常好像忽然多了很多头皮屑,手一直挠着额角的头发掩饰尴尬。
我端起水杯,差一点就喝了一口,不过最后还是没喝。
新郎新娘向双方父母敬茶叩首之后,黑白无常二人摇身一变,换上了蓝白色的法袍,做最后的说文,说文结束,颁发了两本火红的结婚证,虽然是地府盖章发行的,不过也勉强算是可以了,反正天庭也没有明确反对不是?
幻境慢慢地消失了,红色的地毯变成了满地枯叶,清扫干净的平台变成了一个幽深的点着烛火的山洞,发簪变成了树枝,清茶变成了泥水,一切,回到了本来的样子。
昨夜春宵拥暖被,今朝天涯两茫茫,百年一梦秋风过,人间万事成枯骨,沧海乘风朝天去,雨倾雷落下河流,一别生死永无期,苍天不老是无情,这是我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诗句,也是我唯一能够记得住的一句,可哀,可叹!
我叹息着,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喜笑颜开地跟着黑白无常入了地府,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不经意间喝了一口水,然后直接吐了出来,我忘记了这是白无常的泥水。
喂!等一下!
我忽然想起来了,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商量呢,要走也该跟我一起去一趟杨氏先人那儿再说啊!
可惜我想起来的太晚了,他们已经入了地府,没有正式批文,无法再返回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