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R中的学生情侣中,有一项活动是长盛不衰的传统。
前面我们说到搬到新校区之后新铺设了塑胶跑道和人工草皮,操场不大,一圈仅仅250米,因此绕个一两圈也不费时间。白天,体育课都是在这里上的。到了晚自习期间,情况就会变得不大一样,人群自发地从教室涌出到操场一圈一圈地绕,也不需要引导或者指挥。
我一直觉得这个场景是非常壮观的,晚自习课间休息是7点到7点15,一年中大多数时候这个时间室外早就一抹黑,即使是夏至前后天色也暗的很了。如果没有夜盲症,就能看到几十个有时候甚至是上百个学生在操场三两成群的绕圈走着,边走边交头接耳。
这个时间段被大众所喜好是非常有道理的,白天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虽然可以绕圈,但是男生有球可以打,女生才三三两两地绕圈聊天。并且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没人愿意在白天被人看到和异性走得太近。而晚上操场并没有路灯,能见度不过几公尺,稍微远点的人不过是个黑影,这就给走得近的人提供了一个隐蔽的对话场所。白天不和女孩子说话的男生这时候也会跟女孩子凑在一起散步聊天。小情侣拉拉手,或者躲到操场边的树下悄悄拥抱一下,这些都是我见过的,至于我没见过的,不好说。
后来我初二下学期的时候,换了一个男同桌。他的女朋友恰好一起调到了他的后排。他是个精力充沛的男孩子,逮到机会就去打篮球。然而就像我上面说的,他每天晚上都会跟坐后排的女朋友牵着手在操场上说着悄悄话。这两人关系很稳定,我一度以为他们会最终走到结婚,但是十多年过去了我看到这个哥们的婚纱照上的女人长得完全不一样。有一天晚自习这两个人莫名吵起来,这姑娘一怒之下拉着我去操场,到了操场之后才松开手,我就是那样摸到第二个女孩子的手的,原因却是成了同桌女友发脾气的工具。这事我到现在都没告诉子孚,怕她听说后一怒之下依样画葫芦找个别的男孩子拉着手逛操场来膈应我。
我是非常愿意和子孚一起在操场消磨时间的。大多数学校内的情侣都是同一个班级或者至少同一个年级的,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相处,白天课间就可以相互见到。而我要见子孚的机会就少很多,她的教室在我楼下一层,我试过在楼道口探出脑袋观察楼下她们班的人群进出,看了几天之后心里无比理解温庭筠的“过尽千帆皆不是,肠断白蘋州”那种意境了。实际上我还是候到了她进出一两次的,而都没让她看见我在看她,这也让我体验到了思念一个近在咫尺的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这是因为在学校里如果要恋爱得遵从一些潜规则,比如你不能让父母知道,不能让老师知道,不能举报别的情侣谈恋爱。这就是说,在学校里谈恋爱这事在同学之间是可以公开的,但是你也有义务为所有谈恋爱的同学保密。
我一直觉得学校里的人际关系是对将来成年以后社会的一种映射,只不过规则不大一致。就拿恋爱时考虑的因素来说,外貌,家境在学生时代和成年后差别不大,但是成绩的好坏和工作的好坏并不能完全对应。另外篮球打得好,能吸引女孩子在中学时代是金科玉律,我为此甚至拜了小区里一位社会人为师苦练了一个暑假,但是也就堪堪在班上混个中游水准,自然也没有那些篮球高手有女孩子在场边加油和送水的待遇了。子孚不知道这一层,这说明她看中我的应该不是上面提到的这几样——要说外貌,我离帅气或者俊俏差的很远,尤其是嘴唇太厚,同伴女生称之为香肠,女朋友在体验过亲吻的感觉之后称之为马桶吸。
但是她似乎不怎么在意这些条件,一样都没跟我提。反倒是在告白的第二周,我们相约在晚自习中间去散步。这次的碰面倒是很容易,只是天太黑,我只能勉强看到子孚的脸。一起去散步对于我和子孚来说,是第一次正式约会——或者算不上正式,就是我们两个瞎逛。这次碰头我一下就认出了我的女朋友(待定),她穿着学校秋装运动服,我们两个就走进了夜色里。
“子孚,”我终于忍不住了,“上周我给你写的简历你看怎么样?”
“那个啊,我看完了,给你打个六十分吧。”她笑了笑,“我真没想到你是双子座,还是AB型血。”
“我可不花心。”和这个岁数的姑娘谈恋爱的时候,学点最基本的星座知识对于是相当有用的,只是没多少男孩子愿意自降身份去学这一套。我觉得女孩子看星座不外乎与两个目的,一是对周围的人和事找个合理的解释,二是给自己该做什么找个合理的理由。这个理论我没找子孚确认过,但是据我对班上姑娘们和女性向杂志的观察好像也不外乎与这两种。
我和子孚在操场乱逛的时候,说的话不多,主要是散心和看星星。我们会努力辨认旁边走过的人,以防被认出来。据说极少数情况下班主任或者教导主任会来抓人,看到男生女生拉着手走路一律带回去以早恋论处。这时候我们刚认识没多久,并且都觉得牵手是一件有纪念意义的事情不能随便来,所以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提出。等到后来我读了大学乃至上班之后,听说很多人都有个恋爱的时间表,拉手变得无足轻重,亲嘴和同居倒是有人挺多人讨论在半年还是一年或者是见了父母之后才说。但是我初恋的时候不觉得牵手无足轻重,大概是因为什么都没体验过,就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且浪漫。后来体验多了也许就失去了新鲜感——不过我现在还是很喜欢牵着手逛,可能是这倒能让相处久的人想起了刚认识时的新鲜感。
那一天我没和子孚逛多久预备铃就响了。铃一响几十上百个人就纷纷从橡胶味的操场往油漆味的教室走,这时候遇到认识的人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不论如何,这时候谈恋爱或者拍拖——这个词还是子孚教我的——都是一件偷偷摸摸的事,而偷偷摸摸不在于没人知道,而在于在什么时候做这事。后来到了大学,白天晚上学校里都能看到牵着手的情侣,但是没人是偷偷摸摸地躲着其他人干的,因为再没有地中海发型的教导主任来查早恋。我时常觉得这是一种遗憾,倘若一开始就没人来查早恋,我和子孚就不会在晚自习跟其他情侣去操场集体约会;倘若到了大学还有教导主任来查早恋(假设成年之后还是不允许谈恋爱),那么这种绕圈也许会成为一种文化流传在各个学校里,久而久之就会有人以此为名义发出争取恋爱自由的呼声,到最后,操场就会成为一个校园情侣的圣地,以后的情侣来操场就不是被迫而是体验先辈的浪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