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2006年初,我和子孚除了见面的机会不多,还是稳定的交往着。这段时间发生的很有趣的一件事就是有人找我帮着写情书。这说明我跟子孚互相通信在班上出了名,平日里来来去去的信使相当繁忙——古代出口丝绸的贸易路线被叫做丝绸之路,那么我们班到她们班之间的这段走廊——楼梯——走廊的数十米距离可称之为情书之路了。我对于这份名声来的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古人的文名和诗名都是别人看了他们的作品才传出来的,现在这些人只是看到我隔天或三天就能收到子孚的回信,就以为我写情书很在行,那是没有读过就轻易下的结论。而且情人之间的书信来往,本来就是把心里话说给对方听,旁人即使看了也不甚明白。我就惯于写一些子孚才看得懂的暗语,倒不是为了保密,纯粹是说得多了,两人之间养成的暗号,也许这样写上几百年,可能要成为用汉字表音但是意思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语言了。这事没有发生,主要是因为我和子孚的通信也就持续了一年多,而后给她写大段大段带感情的文字的机会就少了。
找我代写情书的是个我班上的女孩子,她的男朋友因为脸上满脸青春痘,而且在一层青春痘上又长了一层,姑且直称之为麻子。麻子是整个学校里篮球打得最好的男生之一,这个女孩子在他打球的时候时常给他送水。女孩子先给我看了麻子的来信,让我替她回一封。
由此我大概明白了初中学生在见面之外倾诉衷肠的手段大同小异,像我和麻子的字写得各有各的难看,内容撇开思维模式,倒是都差不多。他写给女友的信里也抄了大段的歌词,是《暗号》,想借此表达他们之间的亲密程度和共同的秘密。我那时却有些看不起,觉得那是对我跟子孚之间关系的拙劣模仿,其实都是我对她的独占欲在作怪,甚至不允许别人有跟我们俩一样的感觉——最最好这世界上就剩我和子孚一对情侣,其他人都不配享有爱情最为恰当。这是他们不知道,我执着于跟子孚写信是因为我们见面的时间少,只能靠这样的途径才能稍微缓解一下相思的焦虑,而他们写封情书则是为了调剂一下天天见面的生活中却少的浪漫。要是子孚在我班上那我直接看她真人就行了,课间还能面对面多说几句话,谁想要天天抽出一两个小时写长长的一封信?我嫉妒他们的很,有两三次还看到他们在课间的教室里肆无忌惮的相拥入怀,那滋味就更难忍了。
但我还是代替她写完了那封信,照着子孚最近寄过来的信的内容,还是很容易写的下去的。这就需要我换位思考,假装自己是个姑娘哄着傻乎乎的初恋男友。这时我更加觉得我跟子孚的关系和麻子这一对小情侣是不一样的,这时候我已经很依赖子孚隔几天一封的来信来振作精神了,几乎跟现在的人等微信一般度秒如年。收到信意味着等待结束了,寄出信则代表等待又开始,这就让我只有在读信或者写信的时候才有子孚存在的感觉。
一直以来我很想找回那几十封子孚给我的信件,当我老了以后可以摘下眼镜,眯起眼都给我的孩子们和孙子们听。那样我在他们眼里大概就不会是一个垂暮老人,而是一个曾经跟他们一样活蹦乱跳的少年,并且也像他们一样爱着身边的姑娘。这个年纪的少年不可能体会到他们的父辈祖辈的爱情故事的最初版本,我想着如果我把这些事记下来,说不定就能多增加一些了解。在我所接触到的老人的爱情故事大多是年轻人转述的,总把爱情扭曲成了亲情。这就像中学语文老师说,文章里写爱情可以,但是不能写自己,要写就写爷爷奶奶之间,我称之为文学(作文)创作中的政治正确。这是我不可能认同的,因此关于我和子孚的爱情故事,虽然当时我没有记下太多,现在还是得想办法写下来,然后尽量原汁原味的告诉我的孩子和孙子。令人遗憾的是这些信大多数在我后来搬家的时候都遗失了,让这个故事少了许多中要的细节,现在只剩下零碎的一些片段。
现在我觉得我当时的问题就是没有把读的,所写的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哪怕留个日记或者提纲也不至于现在这样绞尽脑汁地回忆——即使想起来,那也是我和子孚两个人的回忆,没法轻易公之于众。当然我可以把这段记忆中的人物改头换面再放进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去讲,但这样时间长了我就会被自己洗脑,觉得故事中的人就是我,改头换面过的情节就是事实了。我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一个连续的个体,过去发生的事情就会一直在脑子里,随时拿出来都是新鲜的,没料想到自己连初恋的细节都容易忘记。现在我就特别痛恨自己以前写了那么多没用的东西,却没能每天用几十个字来记录一下发生的事情的概梗。
我把回信写在练习本上,撕了下来交给了麻子的女朋友——反正她要再抄录一遍才能送出去——并且指出了几个我可能预料错的地方,让她自己发挥。于是她就把这封信拿给周围的女孩子们看,她们笑着问我是不是就这么跟子孚写情书的,然后就皱着眉头看我东倒西歪的字迹。然而到最后也没给我看过的感想,这叫我觉得自己的工作本来已经不易,又受到了质疑。毕竟我是受人之托写情书,自然要写的深情款款让情侣双方都满意为妙。从那以后我就没给任何人代写过情书,单单把心事说给子孚听,这时候我们两个两情相悦,我觉得跟她说话虽然带着点矫情,但既然我那时一直希望有个姑娘跟我没日没夜的谈论爱情,那么矫情也反而是浪漫的优点了。
再后来很久,我也听到很多人跟我说他们希望在爱情中收获浪漫的情书,或者他们也想写的浪漫一些,似乎连文盲都有想要一纸情书救能换回美人的白日梦。然而我写了一页又一页的情书,大多数情况下除了子孚的回信能在夜半让我想起,并没有什么能让我记得的。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回这些关于信件回忆,因为我挺相信某些理论说人脑其实可以记住一生中所有的事情,但愿这天能在我活着的时候发生——我尤其怀念我写人与人相爱的文字,因为从爱的角度出发,平凡如我甚至麻子也写出浪漫的情书,甚至能几次地感动情人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