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朝天启三十八年,平成帝驾崩,皇六子宁熙发动政变,血洗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皇族,凡有异心者,尽皆锒铛入狱。
平成帝后宫粉黛三千,子嗣众多。两年前,沁兰宫失火,十七皇子葬身火海,他的生母兰妃侥幸存活,却烧伤严重,又因丧子之痛而精神失常,一直囚禁在沁兰宫。一个失心疯的女人自然起不到什么威胁作用,于是兰妃得到赦免,逃过一劫。
其余皇族后裔,则被宁熙于皇帝寝宫凌云殿前当场斩首,无一人能够幸免。
传闻,那一日傍晚,大片的乌云聚拢在皇城上空,城中的老百姓隐约间能够嗅到一丝浓重的血腥味。当晚,皇城中的血腥之气被一场大雨冲刷干净,大量的血水涌入护城河,人们只能看到护城河河底的淤泥被水花翻搅起来,整条河道的河水变得污浊不堪,整整十多天才又重现清澈见底。
这一场宫廷政变,便随着这河底淤泥一起静静沉淀在皇朝的权力更迭中,而另一个篇章就此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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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元八年,京城百花楼后厨内,七八个人在忙忙碌碌,锅碗瓢盆“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好一番热闹!
这后厨中有一人最为醒目,他长得虎背熊腰,一把络腮胡子,眉飞入鬓,看起来凶神恶煞,外形与这厨房格格不入。可他此时一只手中正抄着一把锅铲,另一只手中握着锅柄,熟练地将锅颠了几下,手中铲子马不停蹄地翻动着。
很快,一碟香喷喷的回锅肉就端了出来,他方才得空放下铲子,卷起衣角擦了擦额上的汗,眼睛在屋子内一扫,那铜铃大眼就瞪了起来:“小离人呢?哪里去了?”
他原就长得凶恶,这一瞪更是让人心里发毛。一伙计使劲忍住哆嗦,方才开口:“回……回胡大爷,大……大概……又喝酒去了吧。”
那胡大爷一听不喜,破口大骂:“蹬鼻子上脸的小王八,皮子又紧了!”他这一怒,唾沫星子四处横飞,对面那伙计的脸盘接了大半,却愣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怵在一旁看着胡大爷大步一迈,就往外走了。
后院房顶上,一抹灰影横卧在红瓦之上。童小离一手支着个脑袋,一手拎着个酒壶,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她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眼睛微微眯着,好不自在惬意。
可这番惬意没有维持多久,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骂:“童小离,你这丫头再不回厨房刷锅,今晚有你好果子吃!”
童小离掏了掏耳朵,将空底的酒壶往旁边一放,大半身子趴着,两手扒着屋檐,把头向下伸,对着院中的虬髯大汉大喊道:“胡大爷,您这也忒大声了些!惊扰了槐香姐姐的好事可不大厚道啊!”
话毕,果不其然发觉楼下厢房中的动静突然停下了,她又将头往下伸长了点,望向厢房中的两具白花花的酮体,笑嘻嘻地赔罪:“槐香姐姐,胡大爷缺了点心眼,扰了您的好事,不用担心,小的这就下去将他请走!您和这位公子继……!”
一个杯盖迎面砸来,她忙将头往回使劲一缩,险险避过,只听见厢房内传来一道笑骂:“你这小淫贼也不怕长针眼,姐姐我的厢房你也敢偷窥,快滚了吧!”童小离嘴巴一甜:“诶,小的这就滚了!”说罢,便脚底抹油,跑了。
可她下了楼之后,却是径直往百花楼的大堂走去,两手抄在身后,大摇大摆的,倒像是山大王外出巡视一般,好不威风,将那怒气冲天的大汉给晾在院子里了。
她在大堂里找了个舒适的位子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瓜子就嗑了起来,眼角瞄到一旁的苗条人影,便挥手将人招了过来,将茶杯往前一放,嘴里讨好地笑笑:“巧雨姐姐,赏脸给点茶水吧。”
那被唤作巧雨的姑娘,腼腆地笑笑,将手中捧着的茶壶拎起,往桌上的茶杯里注了些茶水,还不忘叮嘱:“小心烫嘴!”小离听了,笑容更加灿烂了:“巧雨姐姐,果真是人美心善呐!”说完,便见对面的人儿脸上飞起一抹红霞,羞涩地转身,欲将就走。
只是这巧雨姑娘本就长得小巧可爱,一身粉色衣裙更加显得她身段娉婷,倒也是个娇俏佳人。
她这番被小离逗得羞涩腼腆的模样,早就入了旁边不少人的眼,许多男人眼睛都看直了,心里抓心挠腮的,一把邪火就上来了。
一双油腻的大掌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巧雨提壶的手腕。巧雨吓了一跳,险些松手将茶壶掉落在地。
她好不容易握紧了壶把,便见面前贴上来一张不怀好意的大脸。这张大脸的主人,正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挂着兴奋莫名的淫笑,两手都抓了上来,语气轻佻:“姑娘这般美貌,怎能做端茶送水这等粗活呢?不如随在下到厢房品茗饮酒,一起乐乐?”
巧雨三魂吓走了两魂半,急欲挣脱对方的桎梏,又见那男人生得肥头大耳,通体气派,便知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当下只敢巴巴地求他:“大爷,放过奴婢吧,奴婢只是个端茶送水的,不配伺候大爷。”
童小离在一旁早已看得气血上涌,将条凳一踢,撸起袖子就欲上前将脚踩上那张油光满面的‘肥猪脸’。
只是她还没动作,一旁早已有人抢上前来,将‘肥猪脸’的双手掰开,又一把将巧雨拉到身后,急急地道:“兄台莫急,凡事好商量,不要为难人家姑娘。”
童小离眼见这半路杀出来的‘好汉’一副身板瘦弱不堪,只怕是风一吹就倒了,伸出来的两只手臂又比竹竿还细,却坚定不移地护着身后的巧雨,心中不免一叹:怕是人家一脚,你就得见阎王去咯!可当下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她也不好抢对方风头,于是只好按捺下,暂时作观望状。
果不其然,那‘肥猪脸’只阴恻恻地一笑,就一脚朝着‘好汉’的胸前踢了上去,就地吐了一口唾沫:“呸,哪里来的瘦猴子,也敢插手大爷的事,大爷这就让你长长见识!”话落,伸手一招,就有两名家丁跑上前来,“给爷往死里打!”那‘好汉’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忙急着向巧雨道:“姑娘快跑,别被人抓住了。”
童小离寻思着,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于是不慌不忙,甩甩衣袖,姿态优雅地踱上前来,一脸亲热地拉住‘肥猪脸’道:“慢慢慢,爷您好商量,咱这百花楼缺啥也不缺美人啊,那巧雨论姿色在百花楼也只能排在末梢。爷若是不嫌弃,小的带爷去找柚香姑娘如何?”
这柚香乃是百花楼头牌,是个有脾性的主儿,任你把金山银山都搬到她面前,她也不一定愿意接客,这‘肥猪脸’未曾有过机会得窥美人一眼,垂涎得很,当下在听见‘柚香’两字时自然双眼一亮,一边说话一边转头看过来:“你当真可以带我去见柚香姑娘?”
话落,见自己面前站着的女人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脸色枯黄,一头发髻更是挽得乱七八糟,不堪入目。于是又立马起了疑心,先将自己的衣袖从对方的手心里一把攥了出来,再一脸嫌弃地道:“哪里来的乞丐,莫不是在诓大爷我?”
童小离一脸自信,将胸脯拍了拍:“您放心,我这就让柚香姑娘出来见您。”然后就往大堂中央一站,双手叉腰,粗着嗓子朝楼上喊:“柚香姑娘,这儿有位爷对您仰慕已久,您行个好,出来见一见吧。”
三楼的一间厢房应声而开,里面钻出来一个穿戴着翠绿衣裳的丫鬟,这丫鬟头顶配饰不少,脂粉涂抹得浓淡得宜,倒也略显贵气。只见这丫鬟先是将楼下大堂的情形打量一番,再整整衣襟,方才傲然回道:“我家姑娘乏了,现已歇下,不便见客。”
童小离一听,心里咯噔一声,坏了,倒是忘记前几日刚得罪过人家,自是不肯帮忙了。如今怕是少不了挨一顿打了!既然这样,于是心一横,指了指地上趴着的‘好汉’,大义凛然地对巧雨说道:“巧雨姑娘先将这位兄台扶下去歇息吧,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哪知,那巧雨似乎也正等着这一句话呢,不待童小离说完,就已扶着‘好汉’往后院退去了。童小离见此,心道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但动作倒是毫不犹豫,一把跪倒,扯着那‘肥猪脸’的裤腿不放,装模作样的嚎啕大哭:“大爷您就放过巧雨吧,她身患隐疾多年本就命苦,您要是再逼迫她,可叫她怎么活呀!”
那‘肥猪脸’在巧雨与那男人逃跑的时候就想去追,现听童小离道出‘巧雨身患隐疾’的事实,当下也断了想法。
只是一见这女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这女人扯裤腿的本事竟是一等一的,踹了几下愣是踹不开她,看着裤腿上那明晃晃的‘五指黑印’,更是怒不可遏,便让家丁上前来,对着她一顿毒打。
打了约莫半时辰,见这女人从头到尾硬是没有哼过一声,又觉无趣,便骂骂咧咧地带着两名家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