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着时间过日子,年底一眨眼就到了。
昭阳待在长秋宫里跟着桓皇后学习管理宫务的本事,时时刻刻都瞪着眼睛盯着账簿看,即便是把帐簿上的数据都快看出花儿来了,也教她提不起半点儿兴趣。难得贺淑仪携着平姚公主来给桓皇后请安,她才勉勉强强得了半天空闲时间,与平姚公主一道去自己寝殿坐着说话。
她恹恹地趴在桌子上,撑着脑袋看平姚公主一针一线巧手翻飞绣鸳鸯荷包。
“原来公主成亲也要亲手置办这么多东西。”
“宫里绣娘实际都可以代劳的,昭阳妹妹不必把嘴巴撅得这么高。”平姚笑着点了点昭阳的额头,“我只是闲着没有什么要紧事儿做,索性静下心绣些东西也是好的。”
“姐姐还说静心呢,可别拿玩笑话胡乱搪塞我。明明这就是鸳鸯戏水的花样子,我想着姐姐必是恨嫁了!”
昭阳瞧准了时候,趁着平姚搁下手里针线就立马一把扑过去,依偎在平姚的怀里同她嬉闹说笑,脑袋靠着平姚的肩膀,软着声音只顾撒娇:“平日里都说是姐妹情深,昭阳最喜欢平姚姐姐,平姚姐姐也最疼爱昭阳,可真真到了要出嫁的时候,姐姐怕是早忘了还有昭阳这么一号刁蛮任性的小妹妹,巴不得早日离了昭阳好去与那卢生过夫妻日子呢。”
“昭阳!”平姚怎依她这嘴伶牙俐齿肆意开玩笑,卸了端庄文雅的性子也伸手去掐昭阳的细腰,逗得后者连声讨饶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泪花。
“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昭阳挣扎着躲开,转身倚在房柱后头只露出脑袋,稍稍歇了神,微微喘气说道:“好姐姐,我不闹腾你了。咱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这便是你我一道无拘无束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明年除夕节,姐姐可要从宫外进来给母后与淑仪娘娘请安。我也不能再时时刻刻见姐姐。”
她几步走到坐席边上,肩并肩与平姚坐在一处,放下玩闹的心思说起姐妹间的悄悄话。
“姐姐,你听说鹿拾姐姐的双生子最后怎么办吗?”
“那日听母妃提起过,不过我听得不周全,究竟是怎么办的我也不清楚。”
“鹿拾姐姐决定要把大儿送回淮扬驸马家的祖宅去教养,而留下小儿在身边长大。”昭阳这几日时时刻刻都跟在桓皇后身边,自然听到了此事的详情,“其实原本鹿拾姐姐还有一种选择的,父皇与皇祖母都首肯,由她自己去作决定,我原以为十拿九稳鹿拾姐姐会选第二种方案,没想到她竟是反其道行之,这会儿舍得把孩子送走了。”
平姚没接话,昭阳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第二种方案,是把两个孩子都送去芷阳行宫,大长公主在那边能亲自抚养这两个孩子,鹿拾姐姐也可偶尔前去探望,毕竟芷阳行宫离京城也不是很远,坐马车脚程快些,一周怎样也能走到,若是中途走水路,想必还要更快更舒适些。”
“这倒是出人意料。”
“谁说不是呢。我估摸着母后那日听见底下人回禀上来,或许也有点儿出乎意料。但这毕竟是鹿拾姐姐的孩子,父皇也早就金口玉言允准了由她自己在两种方案里面拿捏主意。我还听说,鹿拾姐姐她对底下人公布决定时冷静得很,半点儿失态都没有。”
平姚公主沉吟,思忖过后才说:“鹿拾姐姐这个决定做得还是巧妙,想必是她好几个日夜深思熟虑之后才最终狠下心肠敲定的。”
昭阳明白,鹿拾公主做的决定有一个地方很耐人寻味。
她是指明要把长子送走,留下幼子。
这个举动足以让人揣摩推测出她的考量,无非是指望着日后再有机遇,这个孩子便能倚仗着嫡子长孙的身份再回来,到时候受到的阻力估计也会少很多。不然若是送了幼子过去,并非嫡长,在名分上就少了正当性,若是他自己于读书课业或是武功拳脚上无建树长进,那恐怕真真是要在淮扬待上一辈子,只做一个日子称心舒坦的富贵闲人,而再难面见亲爹亲娘,更享受不到荫封的好处。
也就是这一趟事情,昭阳才真正明白了,原来鹿拾姐姐完全就是个聪明人。纵然她在生产第二日受激烈情绪影响做了很多冲动的事情,可又在几天之内便及时冷静下来,思考究竟是怎么样的选择才能对目前的局势情况最有利。
鹿拾公主瞧着平日里张扬外显,实则肚子里还是有本事的。
大概上一世也只有昭阳她自己才称得上是个无脑美人,在风云诡谲、纷争不断的禁宫里活了好些年却半点儿长进都没有,蠢蠢笨笨地待人接物,最后糊里糊涂地断送了人生。
虽然这个时候昭阳想不出,为何鹿拾姐姐会拒绝把孩子送去芷阳行宫,但想必是有她的深意和考量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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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除夕夜宫宴昭阳穿得这样去好不好看?”
昭阳穿了一身天青团锦云燕纹蜀锦层叠宫裙,发髻上簪着一支红翡累丝鸾鸟钗,发间又别了数支暖白珍珠钗,不算是特别出挑显眼,却很衬她气质端丽华贵,不失少女轻跃情态。
“不错。”桓皇后满意地笑道。
今日是除夕宫宴,称得上是禁宫里一年到头最盛大的宴席。桓皇后是南朝国母,自然要一番盛装打扮隆重出席才不堕凤仪威严。正统皇后朝服,梳起高高的发髻再戴上东珠凤冠,按仪制簪上如数凤钗金簪,昭阳看得几乎都要眼花了,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也跟着格外受重压。
“母后好辛苦呢。”她站在桓皇后身侧感慨道。
万嬷嬷笑着说:“殿下小心肝知道字字句句疼惜娘娘,娘娘心底里便是再窝心不过了。”
“你是一贯巧嘴会说话。”桓皇后笑嗔万嬷嬷,却也顺这话往下说,“昭阳这些日子的确进步神速,越看越是个稳重得体的好孩子。只怕是今日带出去到宫宴上坐,从明儿起内外命妇入长秋宫拜见请安时又要问起你的情况呢。”
昭阳装傻充愣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桓皇后与万嬷嬷相视一笑,并没有刻意点破。
昭阳公主这般尊荣出身,又生养得如此出挑美丽,德行才华样样都不逊色,哪里称不上是京城乃至南朝国境之内最美好的姑娘?外头那些愿意尚主的勋贵世家及官宦家庭的夫人们自然都眼望着欲知此女将来归属哪一家了。
桓皇后当然希望能够在昭阳的意愿范围之内为她择定最好的郎君,就连皇帝前几日都派身边高福过来透了意见,说是关于昭阳未来的驸马,皇帝那儿不作什么硬性要求,由得昭阳喜好,不太过分的便都可以。
这可不像是皇帝会说的话。多半还是他念及了旧日里庄懿淑妃的情,才对昭阳格外宽容。
只是她此时看到铜镜里昭阳飞扬的神采,偏生想起万嬷嬷那日告知与她的见闻。
嘴上说着谁家都好,实际为人父母的还是有一套自己的准则摆在那儿,不由孩子随意违逆。
若真如万嬷嬷所说,昭阳这孩子情窦初开,懵懵懂懂挑中了定国公世子萧阜屿,还是教桓皇后不大满意。
传闻中无情冷酷的北境杀神,鲜血淋漓浸透盔甲及里衣的鬼面将军,哪里会是个知晓如何暖人心肠的好夫婿呢?听着就不像是昭阳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