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缩回手,轻盈冰冷的雪花落在掌心。这不是第一场雪,圣诞的颂曲已经消失在城市上空。暮风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已经从梦中醒来。到底哪个是真实,哪个是梦境?死寂的空气,整座城市都像夏花一样死去。
暮风惊恐地寻找多功能手表,那个永远安稳放置在书桌上的手表不见了!暮风疯狂地翻找着,竟然被放在了床头柜上。经过一番摸索,暮风已经确定,这里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房间。
颤抖着按下语音功能,标准京腔报读着日期:2011年1月1。暮风无限睁大的眼眸里放大着那些他根本看不到的数字,太阳穴“突突”地疼痛。暮风抱着头努力回想,陷入沉睡前,最后用自己明亮的眼睛看到手表上的日期,是2010年12月24日。
那个同样飘雪的平安夜,窗台的花可怜地耸拉着脑袋,身旁的少女温柔地提议山林游玩回来为它翻土重新播种。脑海里充斥的只有少女嘴角的笑容,温暖美丽,仿佛能够融化一切冰寒。她的容貌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随口答应着,心里强烈期待着的是圣诞节的约会。
谁对自己说过,在缆车上告白,是浪漫的事情。窗外飘着白雪,在高空上,只有两个人的小世界里,把心意传达给对方,就能实现永恒的恋爱。
然后呢?暮风紧紧按住太阳穴,头疼欲裂。脑海里只有关于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名字,年龄,就读的学校也记得非常清楚。唯独,把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事都忘记了。
一切回归苍白,连少女模糊的身影也消失了!
“暮风。”白色大门无声无息被推开,满是惊喜又温柔的女声轻唤自己名字。暮风回过头时,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眼睛只能感受到光的色彩。
“你是?”在自己苏醒的第一时间来到身边的人,一定是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吧。所以暮风这样问的时候,声音充满愧疚。
女子似乎并不介意,只是稍微沉默了半晌,便来到暮风身边,声音轻柔地解释道:“我是心晴啊,暮风。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心晴?是那个出现在记忆碎片里面容模糊的少女吗?
暮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努力挤出笑容试探着:“心晴,我们在去年12月25日,一起坐缆车了吗?”
寂静的空气,让暮风感到害怕。现在的自己,看不到世界,对世界感到陌生恐惧。只有这个拉着自己衣服的女孩,她知道自己的事情,她来到了自己身边。暮风小心试探,拉住了心晴的手,一滴温热的水珠打落在暮风手背上。
“对不起,暮风,对不起。是的,2010年12月25日,和你约好一起坐缆车过圣诞的人,是我。”心晴紧紧抱住穿着一身病号服,显得更加苍白瘦弱的暮风,一遍遍重复。
过去的悲伤记忆,如果能重新播种出美丽的花,完美的世界是否就不会残缺?心晴想把那株凋零的花连根拔起,埋下新的种子,在下一个夏天,开出希望之花。
2。三个人的童话
房间里一片死寂,但暮风感受到,除了温柔搀扶自己的心晴外,还有好几个人进来了。
“醒了就好,什么都别想,等得到医生许可,我们就回家吧。”带哭腔的妇女声音越来越靠近,接着是宽厚的怀抱将自己拥入,沉重的中年男声一遍遍重复着:“眼睛的问题,我们慢慢来。”
抱着自己温柔地说“回家”的人,一定是父母吧。有些热闹起来的房间,也许还有其他人,他们的表情无法看到,但仅是声音,暮风就能感受到自己沉睡期间,他们的担忧和惊恐。
不能再增加大家的烦恼了,突然恢复意识的自己,已经失去了视力。如果再让大家发现自己失去了关于他们的记忆,一定会很难过吧。
暮风正庆幸眼睛看不清事物也有好处,看不见,就真的可以假装没忘记,假装一切都不曾改变。
如果看见了呢?暮风脑海里急速闪烁一些模糊又奇怪的画面,远远的山峰,缆车缓缓前进,少女的笑容非常美丽,却渐渐消失。伸出手想抓住她消散的身体,什么也握不住,只有鲜红色弥漫开来,完全阻挡了视线。
头一阵剧烈疼痛,所有模糊影象都消失不见,只剩一片白茫茫。医生和护士将暮风扶上病床。暮风只觉得很多冰冷尖锐的利器探视着他的口腔,眼睛,耳朵。经过检查,医生舒展口气安抚担心的人们:“没事,大概是昏迷太久,有点不适应,需要多休息。眼睛的问题,也只是短期的神经性失明。”
医生的话让父母放心,连连感激着医生,暮风却开始恐惧恢复视力后再见的世界。
和自己同样担忧的,恐怕只有此刻仍紧握自己的手,却不停颤抖的心晴。冰冷发抖的手,传递着恐惧和不安,暮风努力睁大眼睛,想寻找心晴的脸,想确认心晴的脸是否感到害怕而苍白。
“叔叔阿姨,今晚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心晴会陪着暮风的。”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比自己更加稳重,却显得那么疲惫,让暮风不忍心问“你是谁”。
“小子,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吗?我是启悟啊。”启悟及时地告诉暮风自己名字后,父母似乎总算稍微放下心来,感谢地说着“那你们陪陪暮风,我们回家打点些东西明天送来”,便走出了房间。
暮风想尝试证明自己已经康复,视线不能对焦地望着母亲声音传来的方向安慰:“我们三个会好好打发时间的,像平时一样,不用担心。”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默着的他们是怎样的表情呢?心晴和启悟,难道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吗?
是错觉吗?暮风心惊胆战地沉默了。
苏醒的时候,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除了父母,就是心晴和启悟,难道三个人不是最好的伙伴吗?暮风犹豫着,那么多疑惑,如果不承认失去记忆,是无法开口向心晴和启悟询问的吧。
心晴始终紧握着暮风的手,暮风干脆闭上眼睛,反正睁开也看不到东西,倒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休息,反正医生说只是神经性失明,很快能够恢复。
到时候,再慢慢找回记忆吧。
只要重新看到这个世界,看到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心晴和启悟,一定能够恢复记忆。至少,一定会想起关于三个人的美好时光。
暮风已经记得心晴的声音:“雪,很快会停。暮风你再次看到世界的时候,一定是阳光灿烂。我们,三个人,会像从前那样,快乐地在一起。”
暮风摸索着电子表,又按下语音报时,再次确认了日期,长长舒展口气:“希望能早点恢复,别影响了期末考试。”
沉睡了太长时间,对睡眠有些抗拒,幸好启悟是个话匣子,不停地讲着关于三个人的事情。“记得吗?”启悟突然停顿下来,冷峻的气息更加靠近,暮风感受这个“好朋友”对自己的敌意。还是错觉吗?
“果然不记得了。”随着一声不屑的“哼”声,启悟似乎起身向窗边走去了。心晴紧握自己的手瑟瑟发抖,越来越冷,小心翼翼地确认着:“暮风你真的失去记忆了?”
隐瞒不住,看来启悟是个聪明狡猾的家伙,不停讲着暮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三个人的美好故事”时,一定仔细观察着迷茫傻笑打算敷衍过去的自己。
只能无奈地苦笑着点点头承认:“抱歉,本来不想让大家担忧的。似乎只记得关于我自己的事情。”暮风觉得头脑晕眩疼痛不已,不是因为努力回想梦中少女的面容,而是,启悟的拳头突然直接砸落在自己鼻梁上。
“启悟你疯了吗?暮风,暮风……”心晴的声音渐渐远去,暮风以为自己又进入另一个梦境了。
如果一切只是梦,该多好。至少在梦里,我还能一直追逐着你的背影,不必承受你永远消失的悲痛。
3。另一个女孩
血腥的气息还残留在空气中,启悟低声呢喃着:“结果只记得他自己的事情,竟然只记得自己的事情。那花音算什么,花音怎么办?”
花音,暮风知道,这是另一个女孩的名字。一个像心晴和启悟一样被自己遗忘的女孩。暮风揉揉还阵阵发疼的鼻子,一定红肿得难看吧。无论怎么想,只记得自己的事情,别人的事情,甚至父母和好朋友,却都忘得一干二净的家伙,确实是自私的混蛋。
暮风突然不生气了,甚至觉得启悟打的对,茫然地伸出手:“虽然不是我愿意的。但是把你们忘记的事情,确实让你们难受了。原谅我吧。然后,告诉我所有,包括花音。”没有人回应自己,悬在半空的手疲惫无力,无奈地缩回。
伸出去的手,遗憾地缩回来的瞬间,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暮风记起来了,在梦里,好几次即将触摸到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女时,自己恐惧地缩回了手。
“花音呢?”暮风知道这不是三个人的故事,而是四个人的故事,但自己醒来之后,陪伴在身边的,却只有心晴和启悟。
“不要!请不要这样!事情不是还没弄清楚吗?不要再伤害暮风了。”心晴哭喊着,声嘶力竭地为自己挡住了差点又无情落在脸上的拳头。随后是门板被狠狠摔上的声音,走廊里急促的重重脚步渐行渐远。启悟离开了房间,暮风叹出口气倚靠在床边,自己的脸总算不会再添新伤痕了。
莫名其妙地沉睡了一段时间,再次醒来,不仅神经性失明,似乎还选择性失去记忆。原以为有好友陪伴,结果却莫名其妙被揍一顿,暮风想着,忍不住自嘲起来:“难道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杀人放火了?”
只不过是自嘲的玩笑,心晴却不可抑制地哭起来,无法停止地哭泣着,使劲摇晃暮风追问:“暮风真的不记得了吗?快点想起来吧,求求你了。我绝对不相信是你杀了花音的。”
从窗台照射进来的光,似乎变得越来越强烈,暮风艰难地将视线转向能够感受到微弱光亮的方向。失去视力的眼睛依旧懂得落泪,所以,就算看不见记不得,伤痛并没有因此消失。
心晴细细诉说了一夜的事情,关于四个人的美好时光。还有,2010年12月25日,花音从缆车上坠落死亡的事情。暮风更希望启悟编的那些谎话才是真实的。
“那天,和我相约一起坐缆车到山顶去的人,不是你,而是花音?”昏迷时脑海里不断重复的画面,倒带了一遍又一遍的,是自己昏迷过去前最后看到的情景。白色帆布鞋脱离了缆车地面,仰头坠落,像一朵白色的花朵轻盈落下的少女,是花音。
只要两个人一起坐着缆车抵达山顶,表白就能成功。那天的约会,是只属于自己和花音的,缆车上只有自己和花音。
为什么她会掉下去?
疑问,猜测,恐惧,卷成浑浊的漩涡。物品打碎在地的巨大声响把暮风的思绪带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母亲一把紧紧抱住:“不会的,我儿子不会是杀人犯的。公安不是说了吗?不排除是自杀或意外!”
和父母同时进入房间的,看来有不少人,父亲压低声音解释:“公安人员想问问你那天的情况。”暮风沉默了半晌,只能无奈地坦白自己失去了关于别人的记忆,安抚着震惊得抱着自己的手不自觉加大力气的母亲:“视力恢复后一定能慢慢想起来的。”神经性失明,随时都能恢复。但是这种太突然的感觉让暮风非常不安,仿佛最可怕的真相也会突然跑进心里来,啃噬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