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光带着尹洁、赵虎来到辛关渡口,却见波涛汹涌水深浪急。
纵目远眺,对岸敌军活动的身影映入眼帘,东岸的河坝已被削成陡壁,山坡上、隘路口构筑了密集的地堡,敌军正驱使民工赶挖地堡间的交通壕,荷枪实弹的巡逻兵迈着齐整的步子走过;山顶上配置了专门用来防御的迫击炮,岩石上用斗大的黑字写着“攻不破的黄河防线”。
洪光上了渡船,随口问老艄公:大爷,石楼这边的渡口还能过吗?
老艄公一边摇船一边说:当兵的守着渡口也是做个样子,来往过路的买卖人塞给他几个钱,还不是照样走嘛!
另一个商人模样的老者说: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当兵的也有老婆孩子,也要养家糊口呀!
船到对岸,洪光一行弃舟登岸,随着几个客商朝渡口走去。
岸上的民工们正忙着修工事,低头挖土的满囤猛地看到了洪光和赵虎的身影,悄悄对河娃说:你看那是不是红军的大官?
河娃定神一看,果然是洪光和赵虎。
一个晋绥军排长上前盘问洪光:你是做啥生意的?
洪光面带微笑,说:做皮货和药材。
排长又问:石楼这边的“相与”叫个甚?
洪光沉着应对:哦,他姓白,叫白子明。
河娃跑过来大声说:哎呀,老板,你咋才过来呢?白大掌柜昨天还念叨你来!
洪光一笑,说:哦,是河娃呀!老总你看,他前 几天还给俺们送货来!说着,又给排长塞了几张钞票。
排长一挥手:快走吧!
洪光一抱拳,说声:谢谢老总!便扬长而去。
石楼城墙是用黏土夯起来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乔装成富商模样的洪光和珠光宝气的尹洁,坐着轿子,带着扮作跟班的赵虎,大摇大摆地进了石楼城,一路走街串巷来到钱记茶庄。
赵虎抬腿进门,恰与出门的莫世魁撞了个满怀。
莫世魁骂道:他娘的,你没长眼睛啊?
赵虎劈手抓住莫世魁的领子,骂道:狗日的,你骂谁?
洪光忙上前拉开赵虎,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恕我平日管教不严,冲撞了大爷!
莫世魁瞪起牛眼问:你们从哪来?我怎么没见过你?
尹洁上前一笑:哟,大爷,别生气嘛!俺们是从南边过来做茶生意的。
莫世魁眼前一亮,立刻换了副嘴脸:这妹子长得怪喜人的,今年多大了?
白子明闻声出来,忙说:哎哟,这不是朱老板吗?我正等着您呢!哦,您和莫镇长也认识?
洪光一笑:哦,不,是刚刚有幸认识的。
白子明:朱老板有所不知啊,莫大镇长可是咱石楼县数一数二的大能人呀!这么跟你说吧,在咱石楼县上上下下,上到八十老翁下到吃奶的孩子,就没有不认得莫镇长的人,也没有莫镇长办不了的事!今儿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莫世魁脸上有了笑容:老白呀,你这张嘴是真没白长呀!赶明儿谁家死了人都不许哭,得先请你去给说一通,没准儿就能把个死人给说活了。
白子明:那感情好!您又替我找了一条来钱的路子。我得请您喝一杯!
莫世魁大笑,说:行了!我还得去找县长要钱,督办修筑河防的事,告辞了!
说罢,扬长而去。
白子明高声说:您先忙去,回头我在聚仙楼等您。
看着莫世魁走远了,白子明松了一口气,对洪光说:朱老板,来,里面请。
白子明一边倒茶,一边说:现在黄河沿岸各乡镇不但成立了“防共保卫团”,而且要家家户户都出劳力,加紧修筑防御工事。
洪光问:能不能设法搞到石楼一带的河防工事图?
白子明想了想,说:能接触到河防工事图的人,首先是晋绥军的驻军,再有就是负责河防工程的县长和乡镇长了。
洪光眼前一亮:这么说,刚才那个莫镇长很可能就有河防工事图。
白子明点点头,说:很有可能。
洪光与白子明耳语,白子明频频点头。
翌日,白子明在聚仙楼摆好酒宴,并恭恭敬敬地把莫世魁请进雅间。
洪光带着尹洁、赵虎上前见礼寒暄:莫镇长,昨天多有冒犯,今天特摆酒宴,向你赔个不是,今后还请莫镇长多多关照呢!
莫世魁哈哈一笑,说:既然都是自家兄弟,就不必再说两家话了。你们远道而来,难免遇个山高水低的事情,不是俺吹牛皮呀,大凡是这石楼地界上的事,只要兄弟开口,没有莫某人摆不平的。
洪光笑容可掬地举起酒杯,说:莫镇长真是豪爽之人啊!来来来,我先敬您一杯。
莫世魁举杯一饮而尽。
白子明也端起杯来,说:莫镇长为了河防工程那是费尽心机、呕心沥血呀,怎么样?工程款有眉目了吗?
莫世魁又喝下一杯,说:不瞒你说呀,老白,别看我在老百姓面前风风光光人五人六还算一棵葱半头蒜的,可在县长眼里,我就是个活乞丐呀!
白子明笑了:瞧您说的,谁不知道您莫大镇长是杨县长的四梁八柱,杨县长见天价往义牒镇跑。听说最近又准备给义牒小学拨一笔教育经费,这还不都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嘛!
莫世魁唾了一口:呸!我可没那么大面子,人家是看上了……
莫世魁四下看看,伏在白子明耳边嘀咕了一阵,又哈哈大笑起来。
白子明又斟上酒,说:这河防工程也不少花钱吧?
莫世魁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说:多花也行,少花也罢,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上边有政策,下边有对策;图纸一样,用料不一样,反正泥一糊,土一盖,外面看上去都他娘的是碉堡嘛!
尹洁不禁一笑。
莫世魁盯着尹洁问:大妹子,你笑啥呀?你敢说你们当家的就没干过以次充好、坑蒙拐骗的事儿?
尹洁一笑:他的事,俺从不过问。来,莫镇长,俺也敬您一杯!
莫世魁高兴地又干了一杯。
通往石楼的公路上,一辆吉普车打头,接着是一辆黑色轿车,两辆大卡车紧跟在后,拖着烟尘颠簸驰去。
杨爱源对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钱继武说:继武啊,你知道阎长官为什么选派你到石楼来带兵吗?
钱继武略带迷茫地说:大概与我是本地人有些关系吧?
杨爱源一笑,说:你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呀!
钱继武:莫非……
杨爱源:阎长官对你去年在陕北剿匪中的表现印象深刻,他老人家十分看好你哟!石楼与陕北一河之隔,万一共军大举东渡,阎小川……唉!只怕是不能有太大的指望啊!
钱继武:卑职明白了。
杨爱源:哦,沿黄各县都在修筑河防工程,那些平日横行乡里的贪官污吏说不定又要在工程上打主意,河防工程是头等大事,你要多操一份心。
钱继武:怎么?在这种工程上他们也敢动心眼?
杨爱源长叹一声:现如今这个世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下面这些鸡鸣狗盗的官,“利”字当头,什么事不敢做哟?
阎小川、杨静安等军政官员在城门迎接从太原调驻石楼的晋绥军。
阎小川上前向杨爱源敬礼:杨……叔,一路辛苦!
杨爱源指着钱继武,说:小川,这回你四伯给你选派了一位得力助手啊!
阎小川与钱继武握手,说:俺俩是不……打不成交,钱……副官,你不在太原享……清福,跑到这儿来做甚?
钱继武一笑:千里河防事关重大,兄弟也是勉为其难啊!
杨静安:这次来,继武的身份是石楼驻军二一九团上校团长,你们要上下一心,共保石楼一方平安。
杨静安:小川兄,杨司令、钱副官一路鞍马劳顿,你看是不是先请到县衙稍事休息,然后再到醉仙楼为各位长官接风洗尘。
阎小川:好!杨叔请!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入城中。
喝了半晌,白子明估计莫世魁早已醉成一摊烂泥。
洪光上前晃了晃他,说:莫镇长,来,我再敬你一杯!
莫世魁摇着头,说:一……杯……再喝……三杯也没……问题!
说罢,竟伏在桌上鼾声如雷地睡着了。
白子明使了个眼色,大声说:来,背上莫镇长,咱们回茶庄去休息!
赵虎上前背起莫世魁,跟着洪光、白子明,尹洁紧随其后,匆匆下楼。
忽然,楼下一阵喧哗,白子明急忙从窗口看去,却见开来一辆卡车,车上跳下来一群晋绥军士兵,接着又开来两辆吉普车,走下来一群军政官员,阎小川、杨静安陪着杨爱源、钱继武等说说笑笑地正欲上楼。
尹洁悄悄亮出了手枪。
白子明想了想,说:别急,看样子,他们不是冲咱们来的。
洪光掏出墨镜戴上,问:那我们是暂避一下,还是……
白子明脱下长衫,盖在莫世魁头上,说:避不开了。大家跟着我,表情放松一些。
双方在楼梯转角处不期而遇。
钱继武与洪光互相打量了一下,双方不觉一愣。
白子明主动向杨静安打招呼:杨县长,您来吃饭啊?
杨静安上下打量着洪光一行,说:老白,这怎么还背着一个啊?
白子明打着哈哈:嗨,这位仁兄酒量不行还挺豪爽,多喝了几杯!哟,大少爷,您也回来了。
钱继武点点头,说:我刚刚调驻石楼。老白,你回去告家里一声,说我过个一两天就回去看二老。
白子明忙说:大少爷放心忙您的大事吧,我一定把话带到,那我先走了。
说罢,白子明一行匆匆下楼而去。
钱继武看着洪光远去的背影,自语道:真是活见鬼。
刚一回到茶庄,白子明和赵虎从烂醉如泥的莫世魁身上搜出一张图,递给洪光。
洪光急忙扫了一眼,说:没错,就是河防施工图。老白,发报机呢?
白子明点点头,说:随我来吧!
白子明搬开柜子,打开一间密室,说:就在里面。
尹洁娴熟地戴上耳机,看着一张石楼县河防工程施工图,纤细的手指在电报机上迅疾地跳动,瞬间,悦耳的滴答声在黄河两岸响彻云霄。
瓦窑堡中央联络局收到了尹洁发送的情报,李克农立即把刚刚收到的电报送到周恩来面前,说:特别行动组首战告捷!
周恩来看着电报,说:这张河防工程图对我军即将发起的渡河战役太重要了。克农同志,给洪光回电,请他们务必复制一张施工图带回来。
李克农点头说:好,我立即给他们发电。
赵虎手握驳克枪,盯着睡在炕上的莫世魁,却见他鼾声如雷,忽然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赵虎不禁一惊。
尹洁看着那张工程图,手中的笔不停地画着……
站在一旁的洪光,用钦佩的目光看着尹洁那俊美的脸庞,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赵虎,心想:这姑娘果然出手不凡,特别行动组还真的不能没有她呀!
白子明进来说:画完了吗?这家伙快醒了。
尹洁说:快了、快了,马上就完。
外面传来莫世魁剧烈的咳嗽声……
原来这莫世魁肚子里翻江倒海,大声咳着似乎要呕吐。
白子明着急忙火地从密室跑出来,顺手拿了个瓦盆放到炕下,又上前扶起莫世魁一边拍打后背一边说:莫镇长难受得厉害吧?您只管吐,吐出来就好受了。
话音未落,莫世魁“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屋子里顿时腥臭难闻。
尹洁从内室出来,见状赶紧捂住鼻子躲到外边去了。
莫世魁吐罢缓过神来,突然想起了什么,浑身上下地翻找起来……
白子明问:莫镇长,您这是找甚了?
莫世魁着急地说:图!一张图,你……你见了没?
白子明左顾右盼地说:没见呀?啥样一张图?是地图吗?
莫世魁急得快哭了:唉!不是甚地图,是咱的河防工程图!
洪光突然指着莫世魁屁股下面坐着的一张纸说:这……这是什么?
莫世魁低头一瞧,不禁大喜过望,抓起图说:哎呀呀,就是它、就是它!俺的神呀,可把俺吓死了!
白子明笑着说:莫镇长,俺当是甚宝贝玩意儿呢,弄了半天就是一张破纸嘛!
莫世魁嘴一撇:破纸?你懂个甚?这张图要是弄丢了,俺就兴许丢了吃饭的家伙。哦,还有你,你恐怕也得跟着吃官司!
白子明故作很害怕的样子说:啊?俺招谁惹谁了,咋还让俺吃官司呢?
莫世魁一笑,说:别害怕,老白,这图不是没丢嘛!退一万步说,就算丢了,上法场吃枪子儿,也轮不到你呀!
白子明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说:谢天谢地,没丢就好。莫镇长,你等着,俺去沏壶极品的龙井给您醒醒酒。
莫世魁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下炕一边说:坏了、坏了!差点忘了大事!
白子明问:啥大事呀?
莫世魁低声说:上边来人视察咱的河防工程,杨县长摆酒欢迎,特地关照俺也去露个脸儿,你说这事算不算大?
白子明点头道:大、大,这可真是件大事。那您快去吧!
莫世魁着急往外走,恰与进门的尹洁撞个满怀。
莫世魁露着坏笑说:尹小姐,俺先去办点事,回头咱再一起喝酒。说罢,匆匆而去。
傍晚时分,聚仙楼里灯火通明,宾朋满座。
阎小川设宴为杨爱源、钱继武一行接风洗尘。
县长杨静安率各乡镇士绅名流、富商巨贾一起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