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石楼县衙里冷冷清清，杨静安正与木村一郎密谈。
杨静安问木村，钱继武去偷袭罗村的计划，只有三个人知道，这消息怎么会走漏呢？
木村说：我们日本有句老话，一件秘密如果有两个人知道，那就不能叫做秘密了。
杨静安一惊：啊？莫非那钱继武……
木村哈哈大笑，说：我的老同学，何必如此惊慌呢？在当今的谍报战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杨静安说：如果钱继武真是红军的卧底，那我们……哎呀，那也太危险了吧。
木村想了想，说：如果真是那样，的确是太危险了。不过，这位钱团长毕竟是你们阎长官身边下来的人，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啊！
杨静安忧郁地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老同学。
瓦窑堡中央局窑洞外，周恩来帮着房东大娘推石碾子压玉米面，一边推一边聊着天。房东大娘说：人们都说，老刘受了冤可从没叫过屈！是毛主席和中央红军来了陕北，才给老刘平了反呀！
周恩来说：看来大娘对刘志丹同志很熟悉了。
房东大娘：熟，咋能不熟呢？他心里装着咱老百姓，咱老百姓咋能不惦记他老刘呢。
周恩来：陕北人民都亲切地叫志丹同志“老刘”，许多地方还把他编进了“信天游”，大娘一定也会唱吧？
房东大娘：会、会，俺唱不好，你可别笑话。
说罢，轻轻唱了起来：一队队骑兵，一队队号，一队队红旗向北绕……
刘志丹率红二十八军从罗峪口强渡黄河后，转战兴县、临县、方山、离石与中阳一带，4月14日拂晓，抵达三交镇南边的党家寨村。
村中一处旧戏台上，红二十八军宣传队正进行扩红宣传。戏台上挂着红布标语：踊跃参加红军，抗日救国保家。两个红军战士正说着一段对口快板：
中华民国丙子年，华北大地起狼烟。
蒋介石，不抗战，屈服日寇卖主权。
共产党，看得准，渡河东征打日本。
毛主席，彭司令，指挥围了石楼城……
台下群众的笑声一片。
刘志丹、宋任穷刚刚下马，毛泽民带着地方工作队的人迎上来。
毛泽民与二人握手，说：刘军长、宋政委，你们好！周副主席提前打过招呼，部队吃住这边都安排好了。
刘志丹说：泽民同志，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都得管，太让你费心了。
毛泽民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有啥事你们直管对我说。
刘志丹说：那是这，你和宋政委先安顿部队住下，通知团以上干部6点钟到军部开会。我先到西山上去看看地形。
毛泽民说：我让游击队长给你带路。
刘志丹在山坡隐蔽处手举望远镜，望着远处暮色中的三交镇。只见三交镇壁垒森严，碉堡遍布，战壕交错，一队队晋绥军正在巡逻。
刘志丹说：小小一个三交镇，修得跟阎王殿一样。这里驻了多少兵？
游击队长想了想，说：镇上驻有晋绥军一个加强团，另外还有一个保安团协防，兵力主要部署在西边的河神庙和东边的大圪台。
刘志丹说：好，再去那边看看。
傍晚时分，刘志丹主持召开二十八军团以上干部会议。
刘志丹说：毛主席和彭总发来电报，指示我们二十八军择机攻取三交镇，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掌控这一带的黄河渡口。因此，拿下三交镇具有十分重大的战略意义。敌人的防御工事我刚才看过了，情况不容乐观，但这一仗我们必须打，而且还必须打赢！我的指挥所就设在党家寨村的山顶上。
宋任穷站起来，大声说：这是我们东渡黄河后打的第一场硬仗！敌人的工事修得再结实，我们也要捣烂它！咱陕西人就喜欢那句话，棉桃里面找胡桃——
刘志丹笑着说：专拣硬的敲嘛！
众人一阵哄笑。
上午9点战斗打响。刘志丹一挥手：突击队上，先给我拿下河神庙据点！
突击队冲了出去，碉堡里喷出道道火舌，冲在前边的战士纷纷中弹倒下。
刘志丹大声喊：机枪掩护，爆破手上，把狗日的碉堡给我端了。
轻重机枪一起开火，爆破手扛着炸药包冲了上去。第一个突然中弹倒下，第二个又冲上去……
刘志丹心急如焚地盯着敌人的碉堡。
三交镇外的战斗越来越激烈，敌我双方似乎都打红了眼。
刘志丹接听宋任穷的电话：什么？大圪台防线已经突破？太好了！要做好应付敌人反攻的准备。
通信员从阵前跑来：报告首长，一连伤亡很大，弹药也不多了。
一团长焦急万分：军长，我带预备队上去！
刘志丹说：好！把机枪班也带上，一定要拿下河神庙！
一团长敬礼：军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党家寨河神庙附近，一座顽固坚守的主碉堡久攻不下。
刘志丹带警卫员抵近前沿阵地，用望远镜眺望，头顶不时有子弹呼啸而过。
刘志丹指着前方说：敌人正面火力太猛，从侧面上……
话音未落，敌人的机枪子弹扫过来，刘志丹身子晃了一下，警卫员赶忙扶住。刘志丹左胸鲜血喷涌，脸上露出疼痛的表情。
警卫员大喊：快！军长负伤了！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刘志丹抬了下来。
三交镇方向仍然响着激烈的枪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宋任穷半跪在担架边，大声喊：老刘、老刘，你醒一醒啊！
刘志丹脸色惨白，从昏迷中慢慢醒来，微睁二目，环顾着指战员们，用颤抖的手指着宋任穷，声音微弱地说：跟……党走，听……政委……指挥……
话音未落，头一歪牺牲了。
宋任穷抱住刘志丹悲痛欲绝地喊：老——刘！
警卫员痛哭不已：都怨我没有保护好军长，我该死、该死呀！
宋任穷站起来，愤慨地说：不！该死的是不抗日、打内战的蒋阎反动派！我们一定要向敌人讨还血债！
宋任穷把自己的军大衣脱下，盖在刘志丹的遗体上。在场所有指战员都脱帽肃立默哀，一阵枪声响彻天空。
“为军长报仇！”“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口号响彻群山。
交口县康城镇红军总部里，毛泽东、彭德怀、叶剑英正在地图前分析形势。
彭德怀说：红一军团在同蒲线两侧的洪洞、襄汾一带，与中央军作战周旋，扩红筹款成效显著。
毛泽东抽着烟，说：晋南一带人口稠密，物产丰富，老彭，可以让林彪设法周济一下十五军团嘛。
彭德怀说：好吧，我给林、聂做工作。
机要室窑洞里，尹洁摘下耳机，失声痛哭……
钱继文高高兴兴，刚一进门，见状大吃一惊：尹洁，你、你这是咋了？谁欺负你了？
尹洁哭得伤心，摇着头，半晌才说出一个字：刘、刘……
彭德怀说：这两天陈赓的红一师正向西部山区迂回，直插吉县。
毛泽东拧灭烟头，说：如吉县空虚，就让陈赓一举拿下它。
钱继文拿着电报进来，说：报告首长，二十八军出大事了。
毛泽东接过去急阅，不禁大吃一惊。
彭德怀忙问：谁？
毛泽东失魂落魄地说：老刘……走了。
彭德怀一把夺过电报，看罢半晌无语。
毛泽东想起与刘志丹初次见面时的场景，流着眼泪悲痛地说：在陕北虽然只和志丹同志见过一面，但他留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他是陕北群众心目中的大英雄，也是我们民族的大英雄啊！
叶剑英问：主席，是否立即给二十八军回电？
毛泽东点点头：立即给宋任穷同志回电，一定要将志丹同志的遗体安全运回瓦窑堡，我们要开一个隆重的追悼会，缅怀志丹同志，同时给陕北人民一个交代。
落日余晖洒在黄河岸边。洪光、尹洁、赵虎三人纵马狂奔。
洪光牙关紧咬，尹洁眼里含着泪，不断地挥鞭催马……
黄河渡口，风声呜咽，滔声如泣。
宋任穷面对波涛汹涌的黄河，大声说：刘军长年仅33岁，就为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同志们，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擦干眼泪，踏着烈士的脚印，去完成他未竟的伟大事业！
众人高呼：打倒阎锡山！为刘军长报仇！
刘志丹的遗体被战士们抬上一只渡船。
宋任穷带领战士们向遗体三鞠躬，战士们流着眼泪，目不转睛地望着运载着刘志丹遗体的木船，渐行渐远，向黄河对岸的苏区划去。
忽见远处三匹战马飞奔而来，来人在马上高声哭喊：等一等呀，军长，我来了……
宋任穷回头看去，大声说：是洪光！
有人说：后边好像还有尹洁……
话音未落，却见尹洁一头从飞奔的马上跌落下来，昏死过去。
洪光、赵虎忙翻身下马，洪光抱起尹洁，对着黄河上渐行渐远的船影大声哭喊：刘军长，你别走呀，等一等，我跟尹洁都来了……
宋任穷和众人纷纷围拢过来。
洪光哭着摇晃着尹洁，说：尹洁，你快醒醒，军长要过河了……
尹洁微微睁开泪眼，抱住洪光，茫然四顾，说：军长在哪？军长在哪？你说话呀！
洪光用颤抖的手指着黄河上的一叶孤舟，说：军长过河了……
夜里，阎锡山正戴着老花镜批阅文件。
杨爱源拿着电报匆匆进来，说：总司令，快看哪，刘志丹命丧三交镇。
阎锡山一惊：你说甚？
杨爱源递上电报：您快看这电报。
阎锡山看罢，喜出望外，半晌忽然大笑：哈哈哈……苍天有眼啊！这个搅得黄河两岸不得安宁的赤匪头子终于伏法了。好、好、太好了，快给老蒋发一份电报，就说我们晋绥军在三交镇一举击溃了共匪二十八军，并击毙敌酋刘志丹。
杨爱源：是！
瓦窑堡的中央局领导同志为刘志丹举行了葬礼，一队红军战士护送着刘志丹烈士的灵柩慢慢走来。
刘力贞捧着刘志丹遗像，邓颖超搀扶着同桂荣。周恩来、博古等中央领导扶柩而行，表情肃穆，神情悲伤。成群结队的陕北父老乡亲，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奔走而来。
一把一把的纸钱，被老乡们撤在天上，又缓缓地随风飘舞，直上云霄。蓦然间，一位白发苍苍的牧羊老汉，用嘶哑的歌喉唱起了“信天游”：
正月里来是新年，
陕北出了个刘志丹！
刘志丹来是清官，
他带上队伍上横山，
一心闹共产……
在场的所有父老乡亲都跟着唱了起来。人们面对灵柩长跪不起，哭声惊天动地……
周恩来亲手扶起牧羊老汉，含着泪，大声说：父老乡亲们，刘志丹同志是陕北人民的好儿子，他为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献出了自己的热血和生命，我们要永远怀念他。我心里一直有几句话想对志丹同志说，可他走得太匆忙了，我……对谁说呀？我只好对陕北的父老乡亲说了。
上下五千年，
英雄万万千。
人民的英雄，
要数刘志丹。
为了永远纪念在东征战斗中英勇牺牲的刘志丹同志，经中共中央和陕甘宁边区研究决定，将陕西省保安县更名为志丹县。
油灯下，毛泽东挥毫写下八个大字：群众领袖，民族英雄。
贺子珍感叹：陕北的群众对刘志丹同志的那份感情真是让人感动啊！
毛泽东动情地对贺子珍说：一个人死了开追悼会，群众的反映怎样，这就是衡量的一个标准。有些人高高在上，官位很大，称首长，好像老百姓都拥护他，其实这不能说明问题，要看最后的盖棺定论，要看开追悼会那一天老百姓落不落泪。
行军路上，毛泽东拄着一根木棍子走在前边，彭德怀跟在后边。
毛泽东边走边说：有些干部死了，我看老百姓就不见得落泪，他是自封的群众领袖。因为你做了官，老百姓不得不和你打交道，其实公事一办完，人家就掉头而去，不大理睬你了。真正的群众领袖，到开追悼会那一天，老百姓会觉得他死了很可惜，至少不会觉得死了也好，可以省下小米。
彭德怀说：这样的官老爷，我们的队伍中也是有的。
毛泽东接着说：刘志丹同志牺牲后，陕北的老百姓伤心得很，这说明他是真正的群众领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