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副官喊着骂着,却无法控制局面,县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钱继武带着几个士兵乘吉普车飞驰而来。
“啪!”一声清脆的枪声,群殴混打中的士兵惊呆了,像一个个泥塑木雕似的。
站在吉普车上的钱继武,手里拿着驳壳枪,目光冷峻地扫视一遍众人,愤怒地大声说:瞧瞧你们这点出息,哪里还有一点点国军士兵的风度?外国记者在报纸上说,共军过川西草地的时候断了粮,可他们并没有困死在草地,是吃着草根树皮走出来的。他们敢于突破我们重兵把守的黄河防线,去北上抗日,我看至少比不放一枪就逃入关内的东北军有种。
士兵们听得目瞪口呆,有人高声问:团长,我们为甚要跟红军打仗?我们为甚不让红军去打日本?
钱继武一挥手:别瞎嚷嚷!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现在我只能这样回答你们!都把粮食扛到团部去,按单位人头统一分配。
士兵们一个个交头接耳地议论。
“抢粮事件”传到石楼县衙里,杨静安附在阎小川耳边嘀咕了一阵。
阎小川大大咧咧地一摆手:别听他们瞎……瞎扯淡,继……武不是那路人。
杨静安:可他公然替共党说话,至少算是个亲共分子吧?
阎小川一瞪眼:老杨,你可不……敢乱讲这种话,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杨静安:阎旅长,据我所知,钱继武的弟弟在太原国民师范教书期间组织示威游行,早就已经上了侦缉队的黑名单。这个二少爷被捕入狱没两天,就被放了出来,有人说是钱继武亲自作保并疏通了层层关系。
阎小川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眼珠子转了几转,说:照你的意思,这钱继武跟共产党……还有一腿?
杨静安冷笑:至少是嫌疑很大……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钱”字呀!
钱继文穿着红军军装回到张家塔,钱夫人哭哭啼啼地抹眼泪。钱荫祖一边抽着水烟袋,一边在地上来回踱着步。
钱继文劝道:娘,您老就别哭了,我会抽空回来看你们的。
钱夫人哽咽着说:儿啊,上了战场千万小心着点,那枪子不长眼,万一……
钱荫祖不耐烦地一跺脚:哎呀,万一、万一……你就不能少说几句这不吉不利的话?
钱夫人:可当红军总要打仗的,如果在战场上遇见你哥……
钱荫祖把水烟袋一放,说:对!这是个正经事。万一在战场上你们哥俩撞见了,你咋办呀?
钱继文想了想,用手比做枪一指,说:万一撞见我哥,我就说“举起手来,缴枪不杀,红军优待俘虏”!
钱荫祖一惊,问:那他要是不缴枪呢?
钱继文:他不缴?那我就……
钱夫人心提到了嗓子眼:你就咋?
钱继文眼珠转了转,说:我就悄悄地对他说,咱爹命令你把枪交给我,跟我一起当红军去!
钱荫祖哈哈大笑:这小子,也学会假传圣旨了!
瓦窑堡中央局窑洞里,邓颖超正聚精会神地清点一箱子外文版的马列书籍,独自嘀咕:还差一本德文版的《资本论》,是谁借走了没还,唉!
周恩来进来,笑道:小超,又忙着清点精神财富呢!
邓颖超站起来说:哦,恩来,你回来了,前方的情况怎么样?
周恩来笑着说:有咱们的刘志丹刘大将军在,敌人沾不到什么便宜。
马颖超突然想起什么,忙将桌上的一封信递给周恩来,说:差点忘了,这是宋庆龄女士托一位姓董的牧师捎来的信件,你先看看吧。
周恩来一边拆信一边问:这位董牧师是一个人来的吗?
邓颖超:不,与他同行的还有上海地下党的一位代表,叫张子华。
周恩来看完信,点点头说:情况很重要,看来在日本步步紧逼之下,蒋介石的内外政策开始发生某些变化了。看来应该尽快安排张子华过黄河,当面向中央政治局汇报与南京政府接触的情况。
邓颖超:另外,是否也应该向政治局提出一些具体建议?
周恩来想一想,说:嗯,有道理。可以建议中央考虑把蒋介石作为统战对象,由“反蒋抗日”转向“逼蒋抗日”,不过,对蒋介石和张学良的统战工作应分别进行。
西卫村街道墙上张贴着“热烈欢迎有志青年参加中国人民抗日先锋军”“抗日救国”“还我河山”“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等大幅标语。
赵虎和小四川登记造册,贺子珍、刘英、尹洁等帮着发放军装,面前被一群青年围得水泄不通,张家塔村的二毛旦匆匆赶来,也使劲挤进了人群。
领到军装的青年们高兴地比画着、说笑着,气氛显得十分热闹。
二毛旦挤到前边说:俺叫二毛旦,给俺也报上。
赵虎问:你多大了?
二毛旦支支吾吾地说:问俺呐?十七……八……九岁吧。
小四川问:到底多大呀?
二毛旦搔搔头:八……九不离十吧。
众人哄堂大笑
二毛旦脸一沉:笑甚呢?
贺子珍过来看了看,笑说:哟,这不是二毛旦团长吗?你怎么跑到西卫村来了?
二毛旦认出了贺子珍,高兴地说:俺姥姥家住这村呀!俺来看姥姥,赶上你们抓壮丁,俺就来了。
刘英笑了:我们红军只招兵,不抓壮丁,你可别乱说。
二毛旦:反正是当兵打日本呗!
贺子珍:几天不见,咱们的儿童团长好像长高了吧?
二毛旦沾沾自喜地说:可不是嘛,自打红军来了,俺家分到五斤白面,俺一连吃了三天白面馍,每天晚上睡下就噌噌地长个子哩!
小四川绕着二毛旦转了一圈,突然一掀他的裤腿,立刻露了馅。原来二毛旦脚下踩着两个枣木做的短高翘,又穿了一条大人的长裤子。
二毛旦一时窘得无地自容。众人看了顿时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贺子珍上前安慰二毛旦:孩子,踩着高跷没法打仗呀,等你真的长大长高了,再参加红军也不迟呀。
二毛旦认真地说:姨,你说话算数吗?
贺子珍点点头:当然算数。
钱继文穿着一身红军军装,骑着一辆脚踏车,一路按着欢快的响铃穿街过巷,嘴里唱着《红军东征歌》,直奔义牒小学而来。
一个急拐弯差点撞住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枣花。
枣花笑道:哎哟,俺还当哪来一位红军首长呢,原来是二少爷呀!
钱继文一条腿支住车子,一本正经地说:枣花同志,跟你说几遍了,往后不许再叫什么二少爷了,要叫同志!
枣花敬了个很不规范的军礼,说:是!二少爷同志。
钱继文一声叹息:唉!你真让我失望啊!
枣花还没明白过来:俺又错了?
话音未落,继文的背影已经拐进小学校大门。
姜玉涵穿着军装,一边在穿衣镜前照着,不时地摆个姿势,自我欣赏一下,一边随口问道:校长大人,我写的那份辞职报告,您什么时候批准啊?
姜开轩眼睛从书上移开,慢条斯理地说:过一阵子再说吧!
姜玉涵央求道:哎呀,求求您老啦,就别再拖了。听说红军很快要走了,您老这么拖着,不是诚心耽误人家的前程吗?
姜开轩眨一眨眼睛,问:继文真要跟上红军走了?
姜玉涵回头认真地点点头:千真万确!
姜开轩:你跟他不一样,你是女娃……
姜玉涵动了气:爹——您又来了。
院子外边传来清脆的车铃声。
姜玉涵说声:是继文!
话音未落,人已像一阵轻风飘然而去。
院门开处,钱继文一脸幸福地举着左手中规中矩地敬了个军礼,说:红军新兵钱继文特来看望战友姜玉涵同志!
姜玉涵“扑哧”笑出声来:人家敬礼都用右手,你咋用左手呢?
钱继文这才意识到自己举错了手,忙换成右手重新敬礼。
姜玉涵笑着说:得了得了,咋看都觉得不像!快进屋吧。
钱继文:你爹同意了吗?
姜玉涵:昨天同意了,后来听说我要跟上红军走,又变卦了。
钱继文:你叫我来做你爹的工作?
姜玉涵:怎么,你不敢呀?
钱继文一边放车子,一边说:都当了红军了,怕啥?
两人的一举一动,不经意间纳入了窗后姜开轩那双略带忧郁的眼中。
钱继文和姜玉涵两人走进客厅。
钱继文摘下军帽,微笑着向姜开轩点一点头,说:姜老伯,您老好吧?
姜开轩欠一欠身,说:噢!是继文呐,你这是……
钱继文说:姜老伯,红军总部要开拔了。我过来看看您老人家。
姜开轩问:你跟着总部一起走,你爹你娘放心?
钱继文说:爹娘都想通了。我爹还说,连姜校长都说红军是仁义之师呢!
姜开轩说:这话不假!
姜开轩拿起烟袋,钱继文赶紧凑过来给点上火。姜玉涵给钱继文使眼色,继文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钱继文话锋一转:老伯,我听玉涵说,你老对她参加红军也很支持呢!我爹还说您到底是学问大,站得高,看得远,有思想,有境界,有……
姜开轩咳嗽一声,打断钱继文的话:我说继文贤侄啊,你就别给我戴那么些高帽子了,我虽说是前清秀才出身,且已老迈昏聩,但家国之事我还是分得清楚嘛。只是,玉涵和你不一样,她毕竟是个女娃娃嘛!
钱继文:姜老伯,您既然是义牒最有学识、最有威望、最受尊敬的长者,又是堂堂一校之长,说话肯定是要算数的,决不会出尔反尔,是吧?
姜玉涵偷偷伸出一只大拇指,笑着对继文晃了晃。
姜开轩嗫嚅道:出尔反尔?岂有此理。我是说过什么,还是写过什么?有字据吗?
钱继文一愣,赔笑说:老伯,这件事我说了不算,您说了也不算。
姜开轩问:那谁说了算?
钱继文说:当然是玉涵说了算呀!
姜开轩冷笑:玉涵?哼,古人云:顺者为孝。我是她爹,她就得顺着我,不信,你就问她。
钱继文回头问:玉涵,你说说你到底咋想的?
姜玉涵说:我……我当然想当红军。
姜开轩气得用手指着女儿:你……你想气死我吗?
话刚出口,竟剧烈咳嗽起来。
姜玉涵连忙为其揉胸抚背,说:爹,有话慢慢讲,您老别急嘛!
钱继文倒了一杯水端过来,说:姜老伯,您喝口水,消消气。
姜开轩看都不看,愤愤地说:继文,你不要有事没事总缠着玉涵,如果街坊四邻说起闲话来,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嘛!
钱继文一愣,水杯从手里滑落摔得粉碎,说声:对不起!一转身跑了出去。
姜玉涵气地说:爹,你胡说些啥吗?
说罢,便去追钱继文。
姜玉涵边追边喊:继文,等一等,听我说嘛!
钱继文站住:说什么说?你爹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姜玉涵,我今天把话撂下,以后我要是再登你们姜家的门,我就是……就是乌龟王八蛋!
姜玉涵笑起来:这可是你自己骂自己啊!你又不是小孩子,开什么玩笑?
钱继文说:谁跟你开玩笑了?我是当真的。
姜玉涵说:我爹那么大岁数了,你何必跟他斤斤计较呢?
钱继文说:我斤斤计较?你听见你爹刚才说什么了吗?哦,我再不计较,我成什么了,我还算个人吗?
姜玉涵一瞪眼:钱继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爹年纪大了,说点胡话,耍点小性,你左耳进右耳出也就罢了。你若跟他计较,你还是个男人吗?小肚鸡肠……我都替你脸红。
说罢,拂袖而去。
钱继文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树干上。
西卫村红军总部,柱子挑着一担水晃晃悠悠地进了院子。
房东大娘说:孩子,水缸都满了,快歇一歇吧!
柱子憨笑着,一边住水缸里倒水,一边说:大娘,俺不累,给您挑满水,俺们走了心里也踏实。
尹洁拿着一支军用饭盒出来,说:大娘,我们要走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见面,这个饭盒给您老留下做个念想吧!
房东大娘接过饭盒,拉着尹洁说:俺没想到红军里还有你这么俊的姑娘!红军都是好人哪!乡亲们想让你们长住下,不要走啊!
尹洁说:大娘,我们要去前方抗日,等打跑了日本鬼子,我们再回来看你老人家。
房东大娘笑:好!大娘等着你们回来。
尹洁看到柱子脚上的鞋破了一个洞,便说:柱子,你的鞋又破了,一会行军怎么走啊?
柱子:没事,凑合着穿吧。
尹洁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双鞋。
洪光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收拾行李,刚把姜玉涵送给的新鞋插到背包里,尹洁就进来了。
尹洁伸手抽出那双新鞋,说:团长,借你这双新鞋用用啊!
洪光一把夺过新鞋,说:哎,干什么你,打劫啊?我还没同意呢!
尹洁又夺过鞋,说:不就是一双鞋嘛!谁穿不是穿呀!柱子的鞋破了,我答应替他找一双,你就先借给我吧。
洪光又夺过鞋,说:不行、不行,这鞋是别人送我的,我不能随便送人。
尹洁冷笑:好啊,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说嘛,你咋对这双鞋特别在意,弄了半天这里还藏着秘密呀!
洪光一脸无辜的表情:什么……秘密?没有的事,你别瞎搅和啊!
尹洁:那你老实交待,这鞋是谁送你的?
洪光:这是那天……义牒妇救会送过来的,不信你问赵虎,他们都看见了。
尹洁:既然是妇救会送的,哪位红军战士穿不一样啊?柱子的鞋破了,我就借花献佛先用一用,回头再还你一双不就行了。
说罢,拿起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洪光还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住没说。
尹洁把新鞋递给柱子,说:柱子,快穿上试试大小。
柱子接过新鞋,穿上走了几步,高兴地说:不大不小正合适,这下走他个百八十里肯定没啥问题。
贺子珍出来,说:柱子,从哪弄了双新鞋子?
柱子一笑:是尹姑娘给俺的。
贺子珍说:没看出来,尹洁你还会做鞋呀?
尹洁忙说:贺大姐,我哪有这本事啊!
贺子珍:那这鞋……
尹洁:这鞋是我抢来的。
贺子珍问:抢谁的?
尹洁伏在贺子珍耳畔说悄悄话。
贺子珍大笑起来:你这不是夺人之美、以下犯上吗?
尹洁自鸣得意地说:不!我这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毛泽东闻声踱出来,说:这是哪位水浒英雄又在自吹自擂啊?
尹洁做了个鬼脸,忙说:瞎吹呢,主席,哪有什么水浒英雄啊!
贺子珍说:尹洁见柱子的鞋破了,就去洪光那里抢了一双回来,你看柱子穿上还挺合适。
毛泽东笑了:很好嘛!洪光倔,可偏偏有人能降住他,用一句老话讲,这叫“小葱拌豆腐,一物降一物”是不是啊,小尹同志?
尹洁:主席,您高看我了,我这颗小葱可拌不好他那块臭豆腐。
众人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