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洛川六十七军一处戒备森严的院落，捂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上透出微弱的灯光。窑洞里摆着一张长条桌，桌子上方吊着一盏汽灯，两边分别坐着六十七军和红军双方谈判代表。
李克农说：红军同意恢复贵军在鹿县、甘泉、延安的公路交通运输及往来的商路，延安、甘泉两城的东北军所需粮柴等物品，可以向当地苏区群众购买，我们还可以让当地的苏维埃发动群众给城里的东北军运送必要的生活物资。
王以哲微笑着说：非常感谢贵军的帮助。贵军如需到洛川、鹿县等地采办货物，我军一定提供方便，保证来往人员安全。
坐在王以哲旁边的参谋长说：为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贵方人员来我方控制区采办物品时，最好是改穿便装。
王以哲接着说：贵方如需到西安等地采办医疗设备等，我方也可提供便利。
李克农：王军长想得太周到了，只要我们携起手来，一致对外，日本帝国主义灭亡中国就是白日做梦。
众人纷纷点头赞成。
周恩来接到李克农的电报后，立即向中央发报：李克农与王以哲谈判顺利，收获颇丰。今晨张学良将军由西安飞抵洛川，明日与克农和谈。我抗日先锋军不必有后顾之忧……
电波在山谷间回响，穿过茫茫夜空，传向黄河对岸。
西卫村红军总部机要室里，尹洁头戴耳机，正在全神贯注地接收电报。赵虎悄悄进来，把一个大红苹果放在尹洁桌上，打了一个“吃”的手势。
尹洁微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
赵虎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对站在院子里的洪光说：团长，任务完成了，我那份呢？
洪光眼珠子一翻：你不是送给尹洁了吗？首长就给了咱一个苹果啊！
赵虎苦着脸一声长叹：唉，我这心里就像是狗尾巴草熬西葫芦哟……
洪光：咋说？
赵虎：不是滋味呀！
毛泽东看了周恩来拍发的电报，笑着说：好！恩来、克农功不可没。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迫切需要一个稳固的后方根据地啊！
张闻天说：不知明天张学良的态度如何？
叶剑英说：虽然目前张学良还要看老蒋的脸色，但天高皇帝远，老蒋恐怕掌控不了西安的事。
毛泽东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说：剑英，立即给恩来发报，就说中央急需摸清张学良的底牌，并让克农尽可能早日促成双方高层的直接会晤。
叶剑英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洛川临时机场，万里无云，一架军用飞机徐徐落地。
穿着飞行服的张学良走下飞机，王以哲等将领迎上去说：副司令，辛苦了！
张学良笑一笑，说：开飞机从西安到洛川，对我来说，就像是打了一场网球一样轻松，一点不觉得辛苦。
王以哲：这么说，劝委员长抗日才是个真正的苦差事喽？
张学良：没错！而且是天下最苦、最难的一件事。
当天下午，张学良、王以哲站在洛川六十七军军部门口与刚刚进来的李克农热情握手。
张学良说：欢迎李将军，我刚从西安飞过来，六十七军招待上如有怠慢之处，将军可直言告我。
李克农笑着说：哪里、哪里……王军长非常周到。少帅不辞辛劳，为抗日救国大业奔走呼号，实在令人钦佩！
张学良意味深长地说：贵党贵军已经在为抗日救国流血牺牲了，比起你们来呀，我做得很不够。
李克农：本党从不怀疑东北军的抗日态度，也深知目前少帅处境之艰难，所以才有今日之会晤嘛！
张学良点头：里面请吧！
李克农：请！
双方代表坐定，张学良递给李克农一支香烟，说：听说李将军与王军长谈得很具体，也很融洽，我非常高兴。不过，有些问题一时还难以理解，所以想再请教一下李将军。
李克农点燃香烟，说：张将军不必客气，请直言。
张学良弹一弹烟灰，说：贵党主张建立全国性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什么这个统一战线不包括蒋先生在内，而要“反蒋抗日”？
李克农说：本党一贯主张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抗日，而蒋介石却顽固坚持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一方面对日本帝国主义妥协退让，坚决不抵抗；另一方面又对主张抗日的红军大举围剿，步步紧逼，所以，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不可能把蒋介石列入其中。
张学良摆一摆手说：在这个问题上本人持有不同意见，是否可以提出来与将军商榷？
李克农微笑着说：当然可以，张将军但讲无妨。
张学良：现在中国的国家力量几乎全部掌握在蒋委员长手里，没有国家力量参加，要想打赢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是不可能的，此其一。其二，蒋先生对日本军部的侵华政策深恶痛绝，他侧重于“安内”，但也想“攘外”，对与日本作战还是有所考虑的，中国的抗日战争不必把蒋先生排除在外。其三，蒋先生与贵党打了近十年的内战，究其根源在于各自政治主张的不同，但在民族存亡绝续的生死关头，在抗日救国的大旗下共谋国是，应该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明智之举。
李克农：张将军的说法在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但在现实中还有障碍。当然，如果蒋介石放弃了“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我党也可以考虑调整“反蒋抗日”政策，如将军所说在抗日救国的大旗下共谋国是。
张学良点点头：今天是个良好的开端。我希望下一次能够与贵党的毛泽东或周恩来先生直接面谈。
李克农：我将如实向本党中央汇报此次洛川之行的情况，对双方的高层会谈，我方也会尽快作出安排。
陕北吴堡，枪林弹雨，硝烟弥漫。
刘志丹放下望远镜，高声下令：发起总攻！
红军司号员吹响了冲锋号，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八军的军旗迎风飘扬，步兵、骑兵全线出击。
敌军防线顷刻间土崩瓦解，或落荒而逃，或缴械投降，鲜艳的红旗插上了吴堡城头……
神木城下，红军潮水般涌进城内。
神木县城外，宋任穷在临时指挥部里对参谋人员说：马上给刘军长发报，我一师胜利攻克神木县城。
锣鼓喧天，夹道欢迎。宋任穷率红二十八军一师进入神木县城……
消息迅速传到太原，杨爱源匆匆走进阎锡山的书房，说：刘志丹的部队攻占了陕北的吴堡和神木县城。
阎锡山一惊，急忙去看地图，说：刘志丹想做甚？
杨爱源说：他会不会东渡黄河，去与彭德怀会师？
阎锡山咬牙切齿地说：不能让他过河，电告孙楚，一定要堵住他。
刚刚进了吴堡县城，刘志丹就拍着桌子训斥一位大胡子营长：军委三令五申，不许虐待俘虏，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大胡子解释说：军团长，战士们并没有虐待他们，只不过跟他们开了几句玩笑……
刘志丹：那叫开玩笑吗？那明明是讥笑人家嘛！
说罢，刘志丹从牛皮袋里翻出一张电稿，往桌上一拍，说：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是毛主席、彭老总、杨主任联名签署的电令，上面是不是明明白白写着“不许讥笑”四个字？
大胡子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说：军团长，这份命令还没有传达到连排一级……
西卫村的一间窑洞里，洪光正组织战士们学习优待俘虏条例。
小四川插话问：团长，抓住那些白狗子，不打不骂就够便宜他们了，咋连讥笑一下都不让呢？
洪光说：毛主席、彭老总不让咱讥笑俘虏，那自然是有道理的，你们给我照章办事就对了，谁要是背地里使坏弄出乱子来，到时候可别怪我脸黑六亲不认啊！
一位战士进来说：报告团长，有位女……同志找你。
洪光一愣：人呢？
那战士往外一指：就在大门外。
姜玉涵笑靥如花，含情脉脉。
洪光四下看看，有些忐忑地问：姜小姐，你……怎么来了？
姜玉涵一笑：义牒妇救会赶做了一批军鞋，刚刚送过来，我跟姐妹们一起过来看看。
洪光：看……啥？
姜玉涵吞吞吐吐：看……看你呗。
洪光笑了：看我？我有啥好看的。
姜玉涵掏出一双布鞋，递给洪光说：这是我做的……看合脚不！
洪光接过鞋，问：你还会做鞋？
姜玉涵：刚跟枣花学的，做得不好，你凑合穿吧！
洪光：你咋知道我的脚有多大？
姜玉涵：那天在河边，你走后俺量了你的鞋印。
洪光试完，说：怪不得，还挺合脚的，这鞋做得真好……
姜玉涵突然发现院墙上探出许多头来，偷偷看着他俩，顿时羞得粉脸通红。
洪光一扭头，墙上的脑袋都不见了，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跌倒，笑声一片。
姜玉涵忙说声：我……走了。
转眼便跑得无影无踪。
洪光进了院子，看着一群东倒西歪的战士，说：瞧瞧你们这点出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来个女同志，你们就像看耍猴似的，大眼瞪小眼地盯着看，不把人家吓跑才怪呢！
赵虎笑着凑过来：哟，团长的新鞋真好看。团长，你穿着这新鞋，心里是不是特舒坦呀？
洪光点上烟袋锅，说：鞋紧鞋松，这脚丫子最清楚，你问它吧！
众人哄笑。
姜玉涵闷闷不乐地走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枣花见状，问：玉涵姐，你咋不高兴？
姜玉涵：没有啊！
枣花：还装，俺刚才就看出来了，咋，是不是因为他？
姜玉涵摇摇头，说：没有没有，你别瞎猜了。
枣花笑一笑说：男人都是属石头的，你得慢慢捂着。别心急，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嘛！
姜玉涵推搡枣花：谁急了？讨厌你！
毛泽东手里拿着一封电报，问叶剑英：这个谌小岑的背景你了解吗？
叶剑英想了想，说：我听周副主席说过，谌小岑是铁道部次长曾养甫的属下，五四运动时参加过觉悟社，同一些进步文化人士有过交往。
毛泽东说：哦，难怪他有那么大本事，能和我们上海地下党和北平地下党的外围关系都接上头呢！
张闻天拿着一封电报，进来笑着说：咱们的联络局长不辱使命啊！
毛泽东接过电报，看过说：看来国内形势的变化发展完全符合我们党瓦窑堡会议的精神，在抗日救亡的问题上，我们极有可能与民族资产阶级建立起一个相对稳定的统一战线。
毛泽东点上一支烟，对彭德怀、杨尚昆说：目前河西形势不错。再给恩来、志丹发一份电报，让他们指挥红二十八军及吴、佳、绥、米地方部队，继续袭击黄河沿线敌人堡垒，尽可能把黄河两岸的渡口控制在我们手里。
彭德怀指着地图说：无定河以西的部队要多调一些到东岸来，与神府红军连成一片，最好能再夺取一到两个县城，尽量扩大战役成果，这样对东征的红军就是有力的支持。
杨尚昆说：好！我让尹洁马上发出去。
陕北清涧县的山路上，周恩来和刘志丹骑马并辔而行，警卫员跟在后面。
周恩来高兴地说：志丹同志，这回红二十八军打得好呀！不仅把晋绥军全部赶出了陕北根据地，还寻机歼灭了敌八十四师一部，夺取了吴堡、神木，牵制了孙楚的力量，有力地支援了河东抗日先锋军的作战行动啊！
刘志丹：抗日先锋军东征以后，陕北苏区处于敌人后方，成了敌人的心腹大患，国民党第三十七军企图向直罗镇、张村驿进犯，并构筑堡垒围困我陕北根据地。我们如果再不主动出击，战略回旋空间就会越来越小。
周恩来：是啊，留在陕北的红军主力，目前的战略方针，是跳出敌人的包围圈，进行敌后游击战，拖住敌人，以苏区内的游击战困死敌人，然后再集中红军主力寻机歼灭敌人，务必把黄河两岸的渡口控制在我们手里。
夜晚灯下，贺子珍和刘英正在誊写《中国工农红军抗日先锋军布告》，毛泽东拿起第一页反复琢磨若有所思。
张闻天问：老毛，有什么问题吗？
毛泽东说：洛甫，你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这布告的标题。
张闻天不解：标题？《中国工农红军抗日先锋军布告》，这不很好吗？
毛泽东说：洛甫啊，我们应该再推敲一下这“工农”二字。
张闻天问：你是说“工农”二字？
毛泽东说：当前中国最大的危机是什么？是日本帝国主义要吞并中国，整个中华民族都面临着存亡绝续的抉择，你想一想，抗日救亡，难道只是工人农民两个阶级的事情？
张闻天：对呀，除了工农大众，国内其他阶级和利益集团，也有抗日图存的要求啊！
毛泽东：此前，我们红军闹革命，首先是代表工农大众利益的。现在要高举起抗日救亡、民族解放的大旗，团结全国所有的抗日力量，你说，这“工农”二字，是不是就略显狭隘了？
张闻天：老毛，你的意见呢？
毛泽东：把“工农”二字改作“人民”，你看如何？
张闻天：将“工农”改成“人民”，虽说只是两字之差，但布告的内涵和号召力却明显提升了。
毛泽东说：等会儿老彭来了，咱们碰一下，就可以打出“中国人民红军”的旗号来！
一阵马嘶，彭德怀大步流星，走进来说：打什么旗号呀？
毛泽东说：打什么旗号？你一看便知。说着，将改过的布告草稿递给了彭德怀。
彭德怀拿起《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布告》，念罢标题，频频点头说：主席，中国人民红军，这个提法很有意思，这样一改，东征之举就更加师出有名了。
毛泽东笑道：你彭大将军既然同意，我们就好布告天下了！
石楼县城头上几个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的晋绥军士兵，斜躺在沙包上发劳骚。
一个士兵骂道：这打球的甚仗，一整天也吃不上个东西，老子打不死也得饿死。
另一个士兵也说：上边说是石楼城断了粮，可当官的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苦就苦了咱当兵的了。
郝副官听见，骂道：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咱钱团长把城里自家店里的存粮都捐出来了，你们这两天吃的可都是钱团长家的粮。
一架涂着青天白日旗的飞机在低空盘旋。
士兵望着天上的飞机骂骂咧咧：又来撒传单骗你祖宗，有良心就扔下点粮食来。突然，从飞机屁股下面抛出一个个麻布袋，吊着五颜六色的降落伞晃晃悠悠地从天而降。
有人喊：是粮食，快、快去抢啊！
饿急了的士兵们争先恐后，蜂拥而上，为了争抢一袋粮食，个人之间的口角推搡，转眼之间就演变成以班、排为单位的群体性械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