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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6)

事情并非周老汉想的那么顺当,该来的还得来,就像那山洪,就像自己进城,最终迎接自己的还是那幢吸风灌雨的在风雨中飘摇的老屋。

周庆政在梁娥妹的精心护理下,终于可以下床了。之前,周老汉始终没有搀扶儿子进城去李家药铺审看那杜郎中是否将周庆政的断腿处接上,因为他相信杜郎中。他不得不相信,因为周边寨子的老少爷们都相信,为何自己就不相信?他相信如果是杜郎中也接不上骨的,那城里的李家药铺就未必能接上,就像他相信五姓寨的老百姓必交兵捐,而城里的市民未必不交兵捐一样。

泡的药酒刚好用完,周庆政就能缓慢一瘸一拐地行走在寨子中了。他已经听爹说那保长女人桂树英给的那块大洋的事了。他就想得谢谢人家,人总得感恩。他曾听爹讲过“狗救主”的故事,狗尚能如此,何况人?

这一天,天空中的乌云让他见不到太阳,阴沉沉的天气让他觉得这世界好像在变。他拄着拐杖来到王保长家。这天正是中午饭后,王保长吃了午饭懒洋洋地又躺在他那很少有人进去的灰暗的房间里的烟榻上狼吞虎咽地抽了一锅大烟后顿觉神清气爽,就出门忙他自己的事去了,也许因为兵捐,也许因为苛税,也许因为哪桩赚钱的鸦片买卖,也许又因为等在某间屋子里的妖娆女人,或某几位保长们坐在一起的高谈阔论,谁知道?就连桂树英也不知道,也许只有鬼知道。

现在的王保长肯定是这样想的,他知道快到收割季节了,这一年的捐税是否收得上来?他的田租能否收上?他得早做准备。每年都是秋后再上门,现在,他认为本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必须在秋收之前宣传到位,免得那些“穷鬼”们又以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理由推说交不上来。

真他妈的操蛋。他想。

现在的王保长还有这样的想法,他知道桂树英那肚子好像只能坐实女娃儿,难道自己将有绝后的命运?应该不对,她那肚子不结果,难道还找不到结果的土壤?其实,他已经找到那块土壤了,就在十里外的黄屯。他觉得那块土壤比桂树英的那土块丰润,只要自己辛勤耕种,一定会结果的。

他还有另一想法,就是在鸦片买卖上得加快自己的进度,他害怕某一天,突然“轰隆”一声,这世界说变就变了,让他措手不及,让他惶惶不可终日,让他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像那****说来就来。

“他会上门的。”桂树英早已摸透了这些“穷鬼”们的脾气,就像一位资深的老中医面对自己身前的病人。她相信他,受人滴水之恩虽不说定当涌泉相报,但至少感谢话得说。山有山路,水有水路,男人有男人的路,女人也有女人的路。就在王保长那双脚刚一踏出门没一会儿,她就见那周庆政一瘸一拐地朝她家走来了。她知道鱼儿上钩了,自己甩出去的鱼饵散发了喷喷香。

“庆政老弟,是哪股风把你吹来了我家?”她那张甜嘴老远就将话播过去,但她始终坐在自家院里的椅子上没动。院前的那棵柚树好像展了展枝,扭动着身姿的绿叶笑吟吟地露着脸,品着女主人口中飘出去的话语,似乎也好像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得等他主动送上门,真是个人胚子,就是腿有点瘸。”她想,她相信他会来的,就像她相信那块银元能买来一件肚兜一样。

“嫂子在家?”他回答说,“王保长不在?”其实,他早就知道她那张嘴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那么厉害,虽然生活在这样的富裕家庭里,但尚还不属那种势利的女人。他没想到其他,就想到那块大洋,想到自家在困难时她毫不犹豫地拿出了那块大洋,尽管只是一块大洋,但在他看来就像是救了他们家的一次灾难。要学会感恩,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话。当他慢慢走到王保长家的院门前时,他站了下来,对她说道:“嫂子,我是来道谢的,谢您那天借给我爹一块大洋。秋后收割了再还你。”他看着她,她并未抬头。

她在想着“你终于来了”。她心里如蜜糖一样甜着,就像一位初见如意郎君的大姑娘,羞涩着,又像一位心藏“我佛慈悲”的弥勒。尽管她“笑里藏刀”,暗含“丘比特”,但她只能以这种颜面待见他,她得考虑自己的身份,尽管“王妃恋上了仆人,但王妃的身份没变”,她就是这样想的。

“啥呀,乡里乡亲的,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她还是没抬头。“他会进屋吗?”她知道自己的心脏被这把火烧热了,感觉暖烘烘的,她既想亲近,但又放不下她那高傲的孔雀头。

说了道谢话后的周庆政见这女人并未抬头,才觉自己在她面前的“穷鬼”形象,低人一等的猥琐。他迅速转身,想立刻逃离此地,但他所有的一切动作都被她转动的眼珠所罩着,就像孙猴子变了一条蛔虫已钻进他的心里。

“就说这话?”她说。“远亲不如近邻,不进屋喝口水?”她还是没抬头。

“不了,嫂子,王保长不在家。”

“他不在家,我会吃你?我娘家也是穷苦百姓,只因爹妈才嫁了这王保长,难道你不知道?”她抬起头来,收了手中的活儿,其实她什么也没做。她朝周围贼一样地扫了一眼。她知道黑娃子已下地去了,柳妈说她有事需回娘家一天,现在,在这个院子里就她一个女人。院里拴着的那条狗,好像也明白女主人的心事一样欢吠着,就连窝在草窝里的那只母鸡也“嗑啦、嗑啦”地叫着。她知道那只母鸡肯定又产蛋了。

“进屋吧,喝口水。”她紧走几步,伸手拽着他。他哪反抗得了?因为他的腿。也许鬼使神差,也许他在她手中的弱小,就像一只小绵羊,他只得跟她进屋。在这一拉一拽中,她便有意将自己的身体朝他蹭。进到堂屋,也许他是第一次,他感到莫名的慌乱,但又无法抗拒。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那股让他不能左右自己的香味,那是一股玫瑰香,浓浓的扑鼻而来,弥漫在他的周围,刺激着他的神经。她将他按坐在那条独木凳上。“别怕,我只是一位女人。”她抛给他一个弯月似的媚眼。

堂屋的两边是两扇耳门,它的上首正中规规矩矩地躺着一张雕花大方木桌,桌的两旁是两把同样雕花的木椅,同样循规蹈矩不越雷池一步,深黑发亮的油漆,证明了这些桌椅生存年代的久远。木桌的上方板壁上是主人家的香火台,台中的“天地君亲师”两旁浓墨重彩地书写着主人的前辈们曾经的故事。堂中高悬的梁上悬着两盏雕花昏暗的灯笼,彰示着主人在当地的富有。

“嫂子,我是来道谢的。”一位女人的挑逗眼神,他并未读懂。

她给他在水缸里舀了一碗水递给他,然后坐在他的身旁,显得无所顾忌。她知道用不着关大门,因她知道压根就没本寨人来打扰,因她的男人是保长。也正因这样,她就感到自己身上饱含着让她难也理解的寂寞,那寂寞就像正在过滤的豆腐,只要稍一挤压那豆汁就溜出。她本想闲时去串串寨,找那些女人们嗑嗑话,滚在那些男人堆里打情骂俏,但又觉得丢不起这个面子,因为她是保长的婆娘。保长的母亲就因如此,寂寞得在这个世界上还未活到七十个春秋,就到奈何桥那边报到去了。抽鸦片的老保长本就身体不好,见老婆子去了,连个吵架的人也没了,不久也因郁郁寡欢而去阴曹地府报到去了。现在,她桂树英也成了这样的寂寞女人。

“兄弟,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那死鬼一出门,在这院里,我就像坐牢,我就是一个孤独女人。你知道我那两个丫头在城里读书,要假期才回来。就是那死鬼回到家里,也是一头雾在他那大烟里,他倒是快活,我呢?一天还死缠问我要个儿子,就他那熊样,鸡公屙屎头节硬,三两下便散盘了,我这辈子……”她的话在周庆政听来总觉酸溜溜的,有些苦涩。“你不懂我们女人,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喊山的跟着吼。我现在吃穿倒是不愁,可我心里苦唉。寨上的人没人理踩我,没人愿和我说话,就连柳妈也不愿跟我多待一会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嫁一穷人,至少心里是踏实的。”她靠近他一点儿,他瘸着腿退一点儿。她又靠近他一点儿,他又退一点儿。她见他如此,便索性站起来去关了大门,又坐在他身边倒在他身上,她想找他的肩膀靠靠,她想闻闻没有烟味的男人身上的那股味道。

他在退缩,但他又无法抗拒,因为他是一位正常男人。

“你就顺了我吧,就算我求你,那块大洋我也不要你还了,我再给你两块大洋,怎么样?”她竟呜呜地啜泣起来。“我求你。我真的想个男娃,不然就没人传承这财产了。你就顺了我吧,你就闭着眼把我当成你那梁娥妹,等哪一天,那死鬼一去……”他一直没说话。现在,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就在他的面前。现在,他想到了梁娥妹,他知道梁娥妹之前是他的嫂子,与他的哥哥有了一个男娃。他还想到了王保长,如果一旦被那保长逮个正着,这事的后果——他也知道这保长大院极少有人光顾,除非有正当急事之人。这女人说的是大实话,王保长在外人看来威风八面,可在家里却如此不堪一击,心病一堆,外实中干,就像那被掏空了肉的檬子树,不知哪一天,一阵狂风,便轰然倒塌。

“不,嫂子,你这是让我昧良心(他说话用了你),让我不安,让我在睡梦中被噩梦惊醒。上天会诅咒我的。”他说。在他心里,他在祈祷:“佛主啊!我将怎么办?我现在穷得只剩这躯壳要上这女人的床了。我该怎么办?她的人,她的财,我抗不住她的诱惑。”他在反抗,但他的腿脚不便。他拄着拐站起来,现在,他又听到她那满嘴女人味的悄悄话灌入他的耳朵:

“你可以走,只要我一喊,说你非礼我,等那王保长回来不生吞活剥了你才怪。如果你想坐牢就走,如果不想坐牢就乖乖地进屋上床。”她双手叉腰,着发情女人的眼睛,将那挑逗的目光扫射在他的身上。。。。。。。

那块大洋不用还了。周浩然哪里知道?当然,梁娥妹也不知道,他们都被蒙在鼓里,只那呼呼吹着的风才知道他们的龌龊行为。

那场暴雨还是没有留住时间的脚步,在五姓寨的旮角仍残留着那场暴雨过后的辉煌痕迹,被山洪撂倒的猪牛圈就像饿死在旮角里的乞丐,杂草丛生的排水沟已被砂砾侵占得体无完肤,本就坑坑洼洼的巷道更像是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魔鬼般的扫荡。寨外山坡上的那些被暴风雨侵吞的田坎尽管寨上的所有劳动力都倾巢出动,他们搜肠刮肚地拿出自家的武器:锄头、撮箕、镰刀,就像抵抗一场元朝军队的残忍进攻。尽管如此,那些田坎、土坎还是并未完全恢复,就像一幅唐伯虎挥毫下的被剿杀的画作,千疮百孔,墨迹斑斑,五姓寨哪有那么多劳力?尽管他们强忍着痛苦的泪水,心脏被火烧似的灼痛做了一些事,不能恢复的只能将它们沿垮痕用硬泥围砌,不让田水溜掉。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但也只能限定在他们自己的田地,那些租来的田地哪有时间去管?

“管好自家的田地。”当然,周家也不例外。

倒霉的是黑娃子,因他是王保长家的长工。王保长家那些垮掉的田坎的恢复当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倒霉透顶,”他想。每日天不见亮,王保长家的公鸡才打鸣,他就总是被王保长从梦中揪醒被怒骂着让他出工上地。“王保长,我怎么忙得过来?”他心有不愿,但又不得不出门。有时实在抗不过睡意的侵扰,只得躲在田边的岩龛里忙里偷闲地眯一会儿,如果他这一眯睡了过去,被王保长无意撞着,主人那不堪入耳的脏话便将他从头灌到脚底,那也是常有的事,也许还会给他的腿上留下几处青疤也难说不一。

王保长根本就不用管租给那些“穷鬼”们的田地垮掉的田坎,因为他只知道时间一到就去收租,租契上黑字白纸写着:“如遇天灾人祸,租粮多少由佃户与主家商定。”他知道他们会找他的,最终还是自己说了算,只要自己铁嘴一咬,不松口,那些“穷鬼”又能奈他何?

王保长的所思所想,佃户们哪有不知道?与其去自找麻烦磨破嘴皮长蛆,还不如自吞苦果咬舌忍痛,在祖宗的香案前焚香烧纸求平安,没人想自讨没趣。

也有人去川主庙和二郎庙焚香烧纸求平安符的。在他们看来,四季的更替就像魔鬼一样拖着他们的腿,他们知道现在是天灾日,接下来将是血泪般的收租日。

暴雨过后的烈日就像那暴雨中的炸雷,“嚓”的一声便撕裂了天空,让那火辣辣的阳光笼罩着五姓寨。

人害人,你还稍知这害人者所使用的手段。天害人呢?你就只能眼睁睁地“干瞪眼”,尽管求神拜佛跪破了膝头也毫无办法。

周老汉从城里回去后也如王保长敲锣那样将他的所知所看如一阵风地讲给寨上的老少爷们听,直让听众眨眼咬舌扯面,他们哪知道这世界就像那场暴风雨,说来就来,说变就变,让人猝不及防。

“就像女人们的‘大姨妈’,谁也改变不了。”他们总是这样想,因为他们改变不了现实,在他们的认识世界里,穷人就是穷人,富人就是富人,就像天就是天,地就是地一样。

哪知这秋收后,王保长那面铜锣敲得如山响,正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那些兵捐呀税呀也如暴风雨般来临。

简直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虽如此,却也“甜”了一位女人,那就是桂树英,她自有她的算盘。

伤筋动骨一百天,周庆政的腿伤总是落在时间之后,虽说好得差不离了,不过却因接骨原因,在寨人看来总有那么点很不自然。也正因如此,寨上的老少爷们不自觉地在心中便给他烙上了一个雅号:“周瘸子。”

这个雅号一直让周庆政背着,一直跟随着他到让他穿上那身黑黢黢而充满霉味的寿衣那天。

先是因暴雨,然后再是多日的火辣辣的烈日,在周家的田土中(当然也包括他们家的租地)还能有多少收益?

当火球一样的烈日有所收敛的时候,王保长在家里睡了一个美美的懒觉,然后抽了一顿饱烟,仿佛感觉精神抖擞,又提着他那面破铜锣,“当、当、当”地敲着走村蹿寨了,就像那些走村蹿寨的担郎儿,响着他那破锣声,喊破他的嗓子:

“收割交租——理所当然,上缴租税兵捐——理所当然。”

他的喊声在山寨里回响,就像一道道催命符追得山寨里的人们鸡飞狗跳。

王保长的锣声敲到周浩然家是在当天下午。他一踏进周家屋门,尽管感觉那股朽木的霉味迎面朝他扑来,他也只能皱皱鼻翼强忍着,对着门内喊道:

“周老汉,今年的所有田租、捐税务必交清,不许欠账。”进门的他像有不索回田租、捐税、欠账誓不回头的劲头,一屁股坐在屋内靠门边的木凳上,尽管那条木凳上的尘土使他用手掌一抹而使他的手掌全变得黑黢黢,他也在所不惜。

周老汉当然听到了那喊声,其实他早就听见了由远而近的催命符,他更知道那喊声出自谁的口,忙不迭地从里屋颠出来。一见王保长,便拉着哭丧脸,诉道(其实他心里在骂王保长将不得好死,摔岩死,水淹死):

“王保长,今年的租,我还得欠,田土里收的哪够一家人吃?你就行行好吧,饶了我,死后我变猪狗也记着你的情。”周老汉拉了一条同样尘土覆盖的木凳坐在索租者的面前。

“你不交租和捐税,我喝西北风?”王保长那脸色立刻阴云密布,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幕,黑得吓人。

“你总得给我留点吧。我们饿死了,谁给你种田?求求你,你大人有大量,观音菩萨保佑你。”周老汉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种了他家的田,哪有不交租的道理?但他也知道雷公不打吃饭人,求求饶,欣许王保长还能额外开恩。“我交一点,你让我留一点,一家人要吃饭,你看这天灾。明年年运好了,我就给你交账。”他又找补说道。

王保长无奈了,天灾是实情,看来这账又得欠了。“这帮穷鬼,”他在心里骂道。“稻子晒干,立刻交租、税,没得说。”王保长扬长而去,将那句“立刻交租、税,没得说”甩在周家的堂屋里。

周浩然愣在那儿,半天也找不出一句话来,就像他想找的话全被烂在肚子里,如一堆臭狗屎。他仿佛感觉自己的大限已经到了,一家五口要吃饭,自己老了,看来活不下去了。

一周后,他们只得将晒干的稻子挑去王保长家,好话说了一箩篼,求爹告奶烧香拜佛地求情,总算在原基础欠账上又增加了五百斤干稻谷才算作罢,前提是因为当家女主人桂树英实在看不下去说了话,又签下让周庆政在王家当长工的契约。让周庆政在王家当长工完全是桂树英的主意,毕竟是本寨人,千年的债躲不过,抬头不见低头见。也许她还有让外人看不明摸不着的原因,王保长又哪里知道?见女人如此,王保长就再没话说了。多一个就多一个吧,田里、土里,放牛,砍柴,哪都需要人手。

周家的租、税事总算告了一段落,可正当他们准备跨出王家的门槛时,王保长又狡猾地发话了:“兵捐,时刻准备好,要么拿到我这儿,要么县里的征捐队上门。”一脸无奈的王保长,他得不折不扣地执行乡里、县里的命令。

“多少?”已跨出一只脚的周老汉回头愁眉苦脸地问道。

王保长看着他,将刚挂在板壁上的已被他的手指打磨得闪闪发光的木算盘重又取下,一阵噼里啪啦地划拉着算盘珠子,不耐烦地答道:“五口人,每人两块大洋,你们周家十块大洋。”

周老汉的身体被那“十块大洋”压得晃了晃,好在有他身后的儿子扶着,才不至晕倒在地上。

“天啦,这何时才是头?”周老汉的喉里终于费力地憋出了这句带血的话来,然后便是一口痰,原来却是一口血。

回到家的周老汉就这样一病不起。在他的床前,儿子周庆政一边喂他的稀菜汤,一边说道:

“爹,您咋这么不经病?好歹也多喝一口,人是铁饭是钢,哪怕是稀菜汤,您也喝一点,办法总是有的。”

躺着的周老汉一听儿子如此说,心里像是得到了安慰,躺下了。他哪知儿子那句“办法总是有的”的内在含义?

“如果真让我们生活不下去,大不了上山入伙当土匪去,东有吴和清西有吴登仁,活人还怕被尿憋死?”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哪像周庆政那样说得如此轻松,“大不了上山入伙当土匪去,”可他哪里知道,他上山了,家里还有妻子、老人、孩子,他们该怎么办?

屋里的空气就像被冰冻了一样,让父子俩半天沉默着。

“你休要再提上山入伙当土匪的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你这是在咒我早死。”就在儿子一脸茫然地准备出门时,周老汉又痛苦地从喉管里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王保长限定的缴兵捐期限已过,他已是第三次踏上周家的门槛了。他每一次上门不是听梁娥妹说没钱,就是看着她坐在门内痛哭流涕:“这可咋办?——这可咋办?老天呀,你睁睁眼吧。”

周老汉属气病,眼看稍有好转,一听屋内的儿媳就像死了爹娘似的伤心痛哭,病情又加重了。

跑了几次,乡邻们的兵捐还是未缴上来。这天,乡里的征捐队来了,他们一个个背着黑不溜秋的长枪,王保长走在他们的前面给他们带路,每到一家,这些手拿枪杆终日抽鸦片的家伙们总是大吼大叫,骂骂咧咧,枪栓拉得哗哗啦啦。经不住惊吓的“穷鬼”们忙拿出压箱底的给老人置办棺木的那几个发霉的铜钱。他们来到周家,五位穿制服端长枪的家伙便一字排开,枪栓同样拉得哗啦啦,让王保长进屋征捐。

王保长进屋了,屋内的朽霉味儿让他见怪不怪。梁娥妹一见王保长进屋,双膝一跪抱住王保长的双腿(就像抱住救世主的大腿)哭诉道:“王保长,你就饶了我们吧,我爹还躺在床上嘞。要不你看在我们家庆政给你家当长工的份上,饶了我们吧。”

躺在床上的周老汉听到了外面的吵吵闹闹,就如凶神恶煞突然降临:“你们这些‘穷鬼’,简直就是冥顽不化,国军上前线打仗,抗击侵略,让你们缴点兵捐,咋啦?哭哭啼啼,我有啥办法?缴吧,十个大洋,你们如不想缴就对征捐队说。他们饶了你们,我就饶了你们。”

梁娥妹站起来,又猥琐着走向那位端长枪领头的家伙,双膝一跪,诉道:“老总,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实在缴不起,我爹还躺在床上,你看孩子他爹又是个瘸子,你就饶了我们吧……”话还没说完,她就感觉自己的后背挨了一枪托,然后便是自己的头上又挨了一枪托。“唉哟,”她用手一摸,头上出血了。她晕倒在地。

周庆政见妻子被打,瘸着腿冲上去。可是,他的额上早已挨了一枪托。“周瘸子”也晕倒在地上。

屋外的打骂声,让躺在床上的周老汉强按胸口,撑着虚弱的身体,爬下床,扶住黑黢黢的板壁,颤抖着身体,缓慢地一步一喘地走出屋,一见儿子与儿媳双双倒在地上,满脸血污,仿佛死人。周老汉一口气没接上,气血攻心,一口血便从他的嘴里喷薄而出。他倒在了门槛上,双脚一弹,然后一伸,死了。

发生了这样的突然变故,让王保长始料不及。见因收兵捐而死了人,便朝那五位身穿制服的他们一挥手。他们骂骂咧咧地离去了:“活见鬼。”

他们肯定是去了王保长家,他们肯定得饱吃饱喝一顿,因为他们不能空肚而归。

寨上的乡邻们突见周家发生如此变故,他们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他们又像突见一场****,但他们知道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人祸堪比天灾。

杜郎中后来常对五姓寨的人说:“人祸难有药医,因为它摸不到脉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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