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汁排骨
官颖欢抵在他胸前的手死死攥住,颤抖着身子却不肯服输,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几乎用尽全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去狠狠推开他的冲动。
这个人害死了她的哥哥,更在背后操纵一切害死她爹!
她怎能在他的怀里再次心动?
裴子衍的吻沉重而凶猛,全失了往日尊贵优雅的姿态,在官颖欢心底掀起海浪千层,却又在反复挣扎过后风平浪静。
他感受到身下她的僵硬,慢慢地,他的动作也僵硬起来。
现在的她,厌恶他的碰触!
这一瞬间里,无所不能的临靖王,心里和脑中竟然变得空白起来,他的人生至此,经历过险恶诡诈、人心翻覆,亦经历过权力倾轧兵家之争,身边虽没有过多女子,但始终是群芳趋之……他这金尊玉贵的天枢第一人,在此刻,却遭到自己的女人发自内心的厌恶……
指尖一抖,衣袍从上空飘落,盖住官颖欢一身凌乱。
裴子衍一言不发地站起,慢条斯理地将自己同样凌乱的衣袍整好,挽着袖口,回身垂眸看蜷缩在床边的官颖欢:“不要再去招惹锦绣,或者知韶。”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砰”的一声被关上,那力道震得整个房间都晃了晃。
裴子衍才出门外,官颖欢紧跟着就听到冷而沉的声音:“百里人呢?”
外面有丫鬟的声音怯得颤抖:“回、回王爷,百里公子……”
“叫他去临苑书房找本王!”
“是。”
丫鬟疾步而去的声音渐远,很快,外面又变得鸦雀无声。
“今日起,王妃不得踏出静苑半步。调其他苑的护卫过来,守好。丢了人,你们全部人头落地!”
“是。”
官颖欢没有听到他离去的声音,只听见外面丫鬟们的窸窸窣窣和窃窃私语,想来他是离开了。
春雨一旦下起来,要么瓢泼淋漓,要么淅淅沥沥,总是似有还无地断断续续无法干净。
那日之后,官颖欢被禁足于静苑不得迈出一步,她前脚才把权知韶关进佛堂,后脚她的报应就来了,虽不是佛堂却也无异。她被禁足,他也从未来看过她,起初她还闹个绝食,可是过去几日,也不见他有任何动静,慢慢地,她也就不再折腾了。
只有凌静玉每日会来看看她,在宫内初遇凌静玉让她心底产生危机感,凌静玉在裴子衍面前的随意也总是让她心里不自在,但“失忆”之后她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而这位公主显然是个自来熟的人,在她面前依旧大大咧咧,慢慢相处着,在心底对凌静玉反倒没有那么抵触。这偌大的王府,凌静玉竟成了青衣之外唯一一个能与她说上话的人。
有人陪着说话固然好,可凌静玉是个心里不藏事儿的主,说着说着便少不了提及锦绣和裴子衍,起初说起时凌静玉还懊悔嘴快,后来见她对这件事也没有太大反应,说得就更无所顾忌了。
官颖欢为知遥埋的陷阱正准备慢慢铺展时,就被裴子衍软禁起来,好在七八日后,恰好是天枢一年一度的鬼面节。她乖巧几日,本想着央求裴子衍让她出去玩一玩,只要有人跟着也不是那么难以实现的事。她让人给裴子衍传话几次,传话的人都说王爷坚决不松口,最后无奈只能作罢。
七八日的时间,大雨总算渐渐停歇,风反倒愈发凄冷,一场雨好似将气候又带回到初春的寒峭。
虽然她不能出静苑,外面的动静也总能从慕容灵那里略知一二,这两日外面似乎安静不少,在不断地追问下,她才知道,原来裴子衍两日前便带着锦绣和凌静玉前往临度参加鬼面节去了。
官颖欢不知道裴子衍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究竟是真的带美人游玩,还是另有他意?虽然她不清楚如今的局势,但前些日子从他与百里的只言片语和他的神情里也能猜出一二分。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是清心游玩的时机。
不过,这倒是给她出府带来了好机会。
天枢国南北交界处,有一座城,名临度,临度有一家酒楼,名安乐。
安乐酒楼是临度最大的酒楼,地处要道,东西连着天枢国最为繁华的两城,往北过三座小城便是天枢国帝都六合,往南也不过五座城便可到临安。
安乐酒楼因地理优势,常年生意兴隆,店面也在逐年递增的客流量上盖至三层之高。然而,在五月四日这一天,拥有三层之高、百余客房的安乐酒楼却人满为患,新进客人几乎无落脚之地。
这样的情况,每年会出现一次。
如此盛况并非源于当地风俗节庆,只因天枢一年一度连欢三日的“鬼面节”自古就在临度举办。这样隆重的盛会,至今为止却无人知晓它究竟是谁举办是谁筹划的,只是每年的“鬼面节”都能见到不少宫中权贵、名流商贾,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盛会之中,尽情游玩的同时,也少不了攀附权贵之心。
可今日,安乐酒楼的人满为患却不是因节日,而是因一桩命案,而牵扯出这桩命案的便是这客栈里的招牌菜——蜜汁叉烧排骨。
官颖欢拨开人群挤到第三层,一群人黑压压地围在一个雅间门外,堵得水泄不通,她顺手拽住身旁一人:“大哥,这里面怎么回事?”
“姑娘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人的声音又低厚又雅致,官颖欢不禁扭头去看,只见身旁男子俊雅贵气,此刻正看着她浅浅地笑,那笑里隐着怒而不发的愠色,弯起的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分明也是极好看,却让她心底生出几分不舒服来。
官颖欢睁大了眼睛,当初只在盛武帝寿宴上瞥见过几眼,起初并没有认出是谁,先是怔了片刻,正欲行礼时,那人已提步离开了。
太子怎么在这里?看着方才的模样应该也是认出了她,可怎么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了呢?
青衣没看到裴子戚的正脸,扭过头只顺着官颖欢的视线看到离开的挺拔背影:“小姐,你看什么呢?认识的人?”
“没什么。”官颖欢不解地看着裴子戚略显匆忙离去的脚步,刚才那双眼睛里分明有怒意,可究竟是为什么?难不成跟里面发生的事有关?
官颖欢收回视线时,不经意看到一旁慕容灵看裴子戚的目光,那往日空荡寂寂的眼神里渐渐生出几分阴霾之色。
身旁忽然有人撞一下官颖欢,青衣急忙扶住,两人听到身旁的人议论纷纷,语含愤怒:“这安乐客栈名气这么大,怎么会出这样的事?!以前咱们经常在这儿吃饭,想想太恶心了!”
青衣与官颖欢对望一眼,两人好奇心更盛,正想着怎么挤进去,慕容灵就闪身到了两人身前,轻而易举地为两人开出一条道。
雅间内有几人趴在一旁吐得前仰后合,桌边只坐着一人,相貌清俊,脸色却铁黑。
官颖欢感到手臂蓦地被人收紧,扭头见青衣死死瞪着桌边那人,眼底有恐惧也有憎恨。
“青衣?”青衣极度的恐惧透过手臂传给官颖欢,官颖欢握住她冰凉的手,“怎么了?”
青衣哆嗦着唇,蓦地闭上眼,低低道:“他是太子身边的……”
官颖欢想起青衣被太子抓去时所受的苦,立即反应过来是谁,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瞪着桌边那人:“秦易?”
“嗯。”
即便被官颖欢轻轻握着手,青衣还是止不住地颤抖,肩头忽而一暖,青衣抬头看见慕容灵的手也覆在她肩头,暖暖的,这是在安慰她?
官颖欢正想着既然她动不了太子,是否要让慕容灵杀了眼前这恶人,嘈杂中突然有人疾步从远处走来,两旁有人自觉地给让开一条道。
人群拥挤中,官颖欢缓缓眯起眼。
这不是跟着裴子衍一起出来的锦绣吗?她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
心里思忖着,官颖欢听到锦绣绵柔的声音:“秦公子,掌柜的来了。”
锦绣和秦易?!
锦绣的后面跟着一位蓝衣女子,正是她方才说的掌柜,容貌平平,眉头微蹙,却有种处事不惊的淡然,她向前走了几步,落落大方地拜跪:“民女安乐酒楼掌柜宛萍,拜见秦大人。”
一旁的锦绣似乎不明白掌柜为何要拜秦易,愣了愣,疑惑地朝秦易瞅了一眼。
秦易指着桌上一盘色香俱全的蜜汁叉烧排骨:“今天这道菜用的都是同样的料?”
许是过来的路上,锦绣已经将事情经过讲给宛萍听,那宛萍掌柜看也没看桌上一眼,微微颔首:“今日这道菜用的都是同样的原料。”
秦易眉头狠狠皱起来,抬眼扫一圈周边,那视线恰好落在官颖欢的方向,见到官颖欢没有什么反应,却是看到官颖欢身边的青衣时顿了顿,紧跟着视线又落回官颖欢的脸上,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周边依旧嘈杂,秦易指着排骨:“今日多亏锦绣姑娘发觉这排骨的异常,否则今日之后不知多少人要落个吃人肉的恶名。”
这句话登时让周边吵闹起来,旁边几人呕吐声愈发汹涌,一时之间,官颖欢觉得整座酒楼都快因这句话沸腾得烧起来,她摸摸自己咕噜叫的肚子,再看看那盘排骨,忽然觉得不怎么饿了。
可惜这安乐客栈,怕是过了今天,安宁不了也乐不起来了。
秦易拂袖站起身,嫌弃地看一眼桌上的排骨:“掌柜将这道菜帮我们装起来,在我们带回去查清楚之前,这道菜掌柜的就停卖吧。稍后衙门的人应该会过来,掌柜的暂且不要走远。”
说罢,官颖欢见秦易转首向锦绣,微微俯身:“秦某与姑娘只有两面之缘,这两次姑娘却都有恩于秦某,秦某实在感激不尽。这桌席倒了胃口,不如,秦某请姑娘去旁的地方,用些餐?”
锦绣微微颔首,长睫毛低垂,唇角的弧度勾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嫌娇羞,少一分嫌冷淡,这副大家闺秀的姿态做得让官颖欢心底直称妙。只听锦绣含笑道:“那锦绣先谢过公子。”
这是闹哪出戏?
官颖欢微微退开一些,透过人头攒动的缝隙,看到秦易在锦绣身后虚掩着走出雅间,那眉眼神情就像是……像是看着心上人般。
官颖欢几人因到得太晚,离“鬼面节”举办地点稍近的客栈都已人满为患,最后只能找了远一些的地方落脚,虽然这里与节日地点距离稍远,却是在江边,有大好的景致可以欣赏,而且听当地人说,到了晚上江边也是来此处游玩的一大必去之处。
这间客栈装置得很有特色,丝毫没有客栈的样子,完全是自家住的院落,只在门口的木板上刻着“客栈”两个字。房舍不过六七间,廊下隔一小段距离就挂着一盏红灯,在夜风里轻轻摇曳,院中有搭建精美的藤萝架,藤萝顺着木架垂落而下,一旁摆放着石桌和几张板凳,入口处一整面墙上蔷薇轻曳,花香四溢,在月辉和红灯的映照下泛出迷迷蒙蒙的光来。
官颖欢一眼就看上这个地方入住下来:“青衣,明个儿大清早我们出去转转,反正‘鬼面节’的仪式也是在晚上,白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也不必急。”
久久不见青衣回应,官颖欢回头就见青衣看着自己,若有所思:“怎么了?”
青衣慢慢走过去:“小姐,刚刚在酒楼,我说到那人是太子身边的人,你说他是谁?”刚才在酒楼情绪波动太大反倒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如果小姐失忆,怎么能知道那人是秦易?
“秦易啊。”
“你怎么记得咱们在六合时,我被太子掳去时发生的事?你怎么记得太子身边的谋士叫秦易?”
青衣一双眼睛澄亮澄亮,看得官颖欢心里发慌,笑呵呵地扭过头去:“我怎么不记得呢,跟你有关的我都记得呀。”
“可你却偏偏不记得问剑山庄的事?那里也有很多你和我的回忆。”青衣跑过去抓住官颖欢的手,眼眸微闪,“你没有失忆,对不对?”
“青衣……”
青衣说着就掉下眼泪来:“小姐!你只剩下我了!你连我也要骗!”
官颖欢这些天也想过告诉青衣自己没有失忆的事,毕竟,自己要做的事仅凭一己之力还是很困难,而她目前唯一能信任的只有青衣和慕容灵,如果不告诉他们,憋在心里她自己也总有一天会崩溃,现在被青衣看穿,她心里反倒觉得放松不少。
只是,连青衣都能看出她的伪装。那裴子衍呢?是不是也早就看出她的欺骗?
五月十日,天枢一年一度的“鬼面节”。
这节日的名字听起来诡异阴森,实际上却是驱鬼的节日,节日持续三天,按照习俗,这三天里所有人都要戴着面具过节,节庆期间男女老少戴着面具点燃松木制成的火把在村寨间活动,祛除邪鬼,保佑平安,家家门口也都要竖一根火把,火把在三天里不能熄灭,否则整年都会不吉利。
三个夜晚都有篝火晚会,彻夜狂欢,安乐酒楼那一出“蜜汁人肉排”的惨剧似乎并没有影响人们的节日兴致,节日的前一晚整个临度就已染上浓重的节日色彩,家家户户的门口都竖着一根火把,大街小巷戴着面具的孩子们追逐嬉闹,夜晚的天空被火把映照得宛如白昼。
这是玄月楼第二次出现在盛大节日上,前一次的武林盛会玄月楼素隐公子与灵隐宫幽灵魔女白灵一出感情戏不知在江湖上掀起了多少闲言碎语,这次素隐的身影一出现在节日前夕,众人的目光立马转向灵隐宫,不知与素隐已断发绝情的白灵这次是否会出现?
屋内,夜安和丹云正在书桌前禀告着什么,锦绣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裴子衍命夜安先下去,丹云照例留着伺候,这才转身寒声道:“进来。”
锦绣走进来,眉眼含笑:“王爷,您的衣裳和面具。”
裴子衍点头,除去自己一身王爷装扮的锦袍,伸手去接锦绣手中的白袍,锦绣视线落在裴子衍赤裸的前胸,脸颊浮上一抹红晕,见裴子衍穿上白袍,鬼使神差般上前,抬手就要去扣裴子衍的衣领。
裴子衍凤眸一凝,拂手推开锦绣,那力道看起来并不大,锦绣却被推出几步之外,扶住桌角险些跌倒,抬眼见裴子衍眉头微蹙,惶恐迷茫中急忙跪下:“王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