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羽的两部手机在口袋里此起彼伏的响着,张文羽并没有去接的意思,他不愿意接,也不能接。他知道,不是妻子李雪打来的,就是催债公司打来的.整整半年了,他每天都要不停地应付这些催债电话,各种恶毒的语言,一直充斥着他的双耳。越来越大的压力,已经让他很久都没能睡好觉,头像被带了紧箍咒一样,二十四小时的疼着。
此时的张文羽心如死灰,他知道,在半个小时前,他在赌桌上压上了他用房子贷来的70万中,最后的35万。很遗憾,运气依然不在他这面。面容姣好的荷官收走了所有的筹码,张文羽一下跌靠在椅背上,面无血色。荷官见多了这种情况,也不多看张文羽一眼,继续招呼着其他赌客。
“各位老板,买定离手”荷官的声音很甜美,但对此刻的张文羽而言,却已经如无常催命音一样,无比的刺耳。
张文羽双手用力扶住椅子的两个扶手,吃力的站起身,西服后背的褶皱如被熨斗烫过一般。三天了,除了去洗手间之外,张文羽从没离开过椅子。张文羽拨开围观的散客,一步步向外走去,身后站了许久的一名散客,马上坐到了椅子上。之前张文羽每次起身,荷官都会阻止散客坐到张文羽的椅子上。对此,张文羽一直颇为自得,因为他是这里的贵客,他觉得很有面子。但这次荷官并没有阻止那位坐在椅子上的散客,因为聪明的荷官知道,张文羽今天不会再回来了。
张文羽起身并没有走远,他看着那些围着百家乐台的人群,人群的目光都在台子上,每个人都紧张的看着荷官发出的每一张牌,几个相熟的赌客,附耳私语,张文羽不用听也知道,无非就是些牌路之类的内容,因为一年以前,张文羽也站在外围,和李国庆,孙云飞讨论过同样的内容.而如今,李国庆有钱的老爸帮他偿还了所有债务,同时也把他关在了家里,寸步难出。而孙云飞早已跑路,留下为他应付债主的父母,和被离婚妻子留下的两岁儿子。
张文羽伸手向口袋掏去,他想吸一支烟。打开烟盒,却并没有一只烟。他右手用力握紧,一个中华烟盒便缩成了一团。很多烟民都有过一种感受,越是没有烟的时候,烟瘾越难以控制。他抬头看见一个背影有些面熟的赌客,伸手拍了一下这名赌客的肩膀。
“哥们,给根烟。”张文羽道。
赌客不情愿的回头,看见是张文羽,迅速的拨落张文羽的手,好像这只手能带来多大晦气似的。
“给。”伴随着嫌弃的声音,一根香烟也跟着递了过来。
张文羽刚要抬手接,赌客已经迫不及待的放开了拿烟的手,迅速的把头掉了回去,唯恐错过台子上的每一秒。
没办法,张文羽俯下身,将地上的香烟捡了起来,吹了吹烟上的尘土。点燃后,用力的吸了一大口。
“咳咳咳”劣质烟强烈的刺激着张文羽的嗓子,他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抽惯了中华的张文羽实在有点受不了这呛嗓子的劣质烟,用力的又吸了一口,就把烟丢在地上,狠狠的用脚踩灭了。
“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张文羽心里道。
张文羽转过身,一步步向外走去,到门口的路,不过十多米,可对张文羽来说,却如西天取经路一般漫长,仿佛他35年的人生也不过就是这么十多米的长短。
张文羽走到门口,正要推门,手刚扶上扶手,却没有用力推,他转过头,望向那张改变了他人生的百家乐台——姣好的荷官招呼着赌客们,而赌客们则紧紧的盯着台子,踌躇着准备下注。
“张哥,今天运气不好,您也累了,用不用上楼休息一会,我找个小妹给您捏捏,睡一觉,再下来翻本。”门口一头红发的toni点头哈腰的和张文羽道。
张文羽看了toni 一眼,他那满头红发格外刺眼,toni和张文羽解释过,一头红发是鸿运当头,能让他的客人大杀四方。
但此时在张文羽看来,这红发不像是鸿运当头,倒像是一盏红灯,告诉他,他张文羽的生命也许该停下来了。
“不用”张文羽一边推开toni,一边向门外走去。
“张哥,您慢走,回头我给您打电话”toni看着张文羽的背影大声道。
张文羽无心回应他,自顾自的向外走去。
“碰”身后传来了toni关门的声音。
张文羽每一步都如万斤般沉重,他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回家?张文羽五天前和妻子李雪坦白了自己身负60余万的事实。这对刚刚怀孕的李雪来说,无疑像晴天霹雳一般,虽说对张文羽的所作所为痛心疾首,但哭过之后,李雪还是决定原谅丈夫,帮丈夫度过难关,也为腹中未出世的儿子保住一个完整的家。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夜,能借的朋友都被张文羽借过了,李雪家是农村的,前几年为了他俩买房子,已经倾尽所有了,至于张文羽家倒是有些实力,但他那个继父是个葛朗台般的人,帮助他俩买房子,还是张文羽母亲三番五次求来的。第二天一早,他们还是决定拿他们唯一的房产做抵押,帮张文羽偿还所有的债务。
“文羽,这是我们唯一的房子,我希望你能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改邪归正,我们重新来过,有七八年,我们也就都还完了”李雪把房产证递到张文羽的手上。
张文羽伸手去接,可李雪却没有放手,张文羽知道,李雪这是舍不得,这个房子是他们辛辛苦苦攒了五年,并且在双方家人的支持下,才买下来的,在给房子装修的日子里,李雪跑前跑后,跑遍了所有的家具卖场,精心为这个家选购了每一样东西。
这个房子对李雪来说,是家,也是她余生的依靠。
“雪,我一定痛改前非,我们重头再来,为了你,也为了儿子。”
李雪虽不情愿,但也含泪松开了手。
银行的效率很高,第三天就给张文羽打来电话,让张文羽去银行签合同。
张文羽来到银行,签了字。很快,钱就打到了张文羽的卡上。离开银行,张文羽掏出手机,准备逐一打开网贷App还款。
“叮叮叮”张文羽放在口袋的另外一个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
是toni打来的,张文羽本不想接,但转念一想“反正我已经决定痛改前非,正好和他说个清楚,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张文羽接起电话,立刻传来了toni那破锣般的嗓音。“张哥,你这几天干嘛去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张文羽刚要和toni 说再也不要联系了,只听toni道:“张哥,你不知道,前天我们这来了一个新的荷官,是南方的,人长的漂亮不说,还是个新手,昨天一天就在她的台子上送了70多万,金哥,郭哥都没少搂,你也来试试,翻翻本,再说你都背了好几天了,也该转运了。”
张文羽听了这些话,拿着手机的手有点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他有点心动,确实他已经背了很久了,哪有一直背下去的道理,再说这个房子抵押了,每个月要还一万多,再有半年,儿子也要出世了,总不能让儿子出生就收穷吧。而且还是个新来的荷官,没准这真是上天给他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张文羽鬼使神差的说出了此生最后悔的一句话:“你来接我吧”
想着想着,张文羽不知不觉走到了酒店的天台上,天台的阳光有些刺眼,张文羽不禁眯起了双眼,三天了,整整三天了,张文羽不眠不休,一直在那个新来荷官的百家乐台子上赌钱,一开始李雪的电话不停的打进来,他都没接,后来干脆把两部手机都关掉了。
“雪,你等我把本赢回来,我就回去和你好好过日子,我一定会给你们娘俩幸福的”
张文羽一边想着他这三天在心里说了无数次的话,一边把手伸进口袋,按开了手机。手机刚一打开,两部手机几乎同时就都响了起来,张文羽并没有拿出手机,他没有脸,也没有勇气看手机。
张文羽默默对自己说“就这样吧,也该结束了,雪,我对不起你,妈,我对不起你,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只能来世再报了”
想着想着,张文羽已经踏上了顶楼的边缘,名门酒店地处最繁华的人民大街,路上的各色车辆穿梭而行,张文羽低头望了望,把眼一闭,纵身跃下。
春天的风总是很大,名门酒店高大的白色外墙,一身黑色西服的张文羽,如一只毛笔在宣纸上狠狠划过。
“碰”随着一声巨响,酒店停车场的多辆豪车受到震动,报警器同时响了起来,而张文羽也随着这生巨响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文羽仿佛恢复了意识,隐隐约约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看到一个亮光,而亮光处,一个人影正缓缓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