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回青庐时,雪已停了,积雪没过我的小腿,我一步步淌过积雪,穿过院子,见屋檐下的花灯被莹白飞雪扒去了半边花衣,灯芯也早已凉透。跺脚将沾靴的雪甩开之后,坐在门槛上望着院子素白的雪景,那颗枯树被雪覆盖,挂着一层厚厚的雪被,张扬的枝节仿若重新焕发了生命的活力,朝着虚空伸展了出去,树下的石台上有我出门前忘记带走的半坛清晚,半个坛子已经被雪覆盖了,此刻若是在院中生火煮酒,对着满山皑皑白雪饮酒欢歌,想必很是畅快,我这样想,却望着来时的那道脚印微微出神,想这脚印也未免寂寞。思及此,煮酒的心情便愈发强烈,于是脱了已被雪水染湿的长靴,光脚从柴房中取了铲与柴。
天地间一片静寂,连飞鸟也不见半只,只我铲雪的声音也显得格外喧哗。我将通往檐下的积雪一道清扫了去,转身搬来木柴生起火来,这才进屋取杯盏大锅。取的是师父最珍爱的泠斛暖玉杯,他若知晓,必定要将我关起来抄书背经。可俗话说得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背着大锅拿着杯盏出门,柴火已燃得极旺,跃动的火光中,我瞧见一个身影从青林中钻了出来,踩着我走过的脚印,一面向我走来一面朝我挥手。
我将大锅架好,自不去理他,直到他兀自推开院门走了进来,拂去一身尘雪,拿了我落在石台上的酒坛站在我面前,笑着问我:“你要做些什么?”
我不大乐意搭理他,便闷声道:“煮酒。”
他又问:“为何不用仙术?”
“你为何不行云?”
他笑了笑,道:“既有前人栽树,我为何不乘机乘乘凉。”
“你可问过那树的主人,若是在此乘凉,主人家答不答应?”
“此前不曾问过,现下便问一问,可否?”
我看着他的双眼,弯起的眸中藏着如月般的清亮,仍是如初相见时般的摄人心魄,却不知为何如今看出了别样意味,我从他的怀中将清晚夺了过来,没有作答。任凭他坐在院中,拈起师父最爱的杯盏,与他对坐无言的一杯接了一杯。
后来,便醉了,火苗在眸中跳起舞来,星火飞扬,融化了挂在枝头的积雪,滴滴答答地在眼前纷纷飘落,砸在我的脖颈间,一片舒爽。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何师父喜欢喝酒,而我酿了数百年的酒,日日将酒葫芦挂在腰间,却从不知晓此物,比蜜浆更甜,比黄连更苦,是集了世间万般滋味于一身,怪不得轻而易举地便可搅扰人心。我看见他亦将云靴脱去,盘腿坐在火堆前,对着那火堆絮絮叨叨的或笑或骂,最后竟要去拥那火光。我看见火光在他的头顶燃起,而我往上浇了一杯清晚。
第三日醒时,我见了院中齐齐整整摆在篱笆旁的一圈酒坛,鼎鼎有名的天界三殿下熵溟,坐在枯树下的石台前,饮一壶香烟袅袅的茶。我看着他头顶卷曲的枯发,想起那晚浇在他头顶的清晚,忽地笑了起来,他亦笑了起来,笑声清越,惊了栖在枯树上的一只寒鸦。
我与他对坐,他说:“你的酒量如同你的修为。”
我答:“殿下何必以五十而笑百步。”
他将茶杯放在我的面前,道:“请。”
“师父说,饮酒伤身,宿醉后喝粥最好。”
他望着褐色的茶汤,道:“五百年前我在荼留仙山偶遇苍梧上神与子黎上仙,那时他二人已相对赌酒,推杯过盏一日夜。战局仍然胶着不下,后来苍梧上神掏出一个寻常的酒葫芦,只拨开瓶塞,子黎上仙便已屈首拜服。子黎上仙嗜酒成痴且争强好胜,仙界皆知,能令他只闻酒香便甘拜下风的珍品美酒,遍寻三界也找不出几种来,既然被他碰着了必定是不肯放过的,而后他果然要苍梧上神说出那酒的来处,可他使遍各种计策,软硬兼施,苍梧上神也只是笑面应对,闭口不提有关那酒的事情。”
我听他说起师父,便有几分兴趣,问道:“既如此,你又如何知晓那酒是我酿的?”
“我亦是好酒之徒,苍梧上神与子黎上仙赌酒之时,我正在场,如何能不好奇那酒的来历,只是我不像子黎上仙那般古板,非要追寻江河之泉眼万物之本源,妄图占为己有,我只今朝有酒今朝醉便是,故而不愿追问。我本已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后来再度遇见苍梧上神,与他同饮一壶空渺。夜深酒酣之时,就在朗月晴空之下,苍梧上神说起他有个凡人徒弟。”
师父曾说,酒亦有酒的性情,空渺最是醇馥幽郁,似那柔情似水的女子,温婉可人、柔弱纯良,即便掉入它所设的陷阱,也甘之如饴。
“你喝茶吧,我去煮粥。”我将大锅拿起来,转身朝廊下走去,忽地想起了一桩事,便转头问道:“你要找的那人,是谁?”
他看着我,答道:“一位姿容绝色的女子。”
“她在青林?”我再问道。
“有人告诉我,她在青林。”
我从米缸中抓了两把米上来,望着圆润的米粒微微晃神,想师父留给我的米缸,这许多年,竟然取之不绝,不知究竟人间的哪位土地公受了此等惨绝人寰的盘剥。
我将粥熬好时,他在院中开始饮第二壶茶,对面坐着一只虎妖,他笑着对那虎笑介绍起我,再告诉我,那是虎族的王,珞萩。
珞萩承袭王位不过百年,很是年少,沉不下心思喝茶,便来抢我的粥。我将他赶出屋去,可人家即便年少,却好歹是个一族之长,捻个穴将我困在屋外,喝光了粥再大摇大摆的晃出门。三殿下熵溟便拈着茶杯坐在树下扬起他闪闪发光的笑容。
第二日,便来了狼王焯璃,狼王焯璃是头老狼,虽喜欢喝茶,却嫌三殿下熵溟饮茶的功夫不到家,从袖中取出一整套的茶具,上百种名茶,揪着熵溟分说何时饮何种茶,长在哪,如何煎茶,用哪种杯盏。三殿下熵溟烦不胜烦,此后他再来,三殿下每每便要请我扯谎。
第三日,狐王歧樾携了族中灵狐到访,美人一来便将青庐好生布置了一番,篱前种花,榻上铺裘,烛台换成纯金的,纱帐换成刺绣的,连柴房也收拾的闪闪发光。一口一个‘阿尘’从她的樱桃小嘴中飘出来,教人如痴如醉。后来熵溟不经我同意,擅自从酒窖中搬了十几坛好酒作为了谢礼,而我那时只顾拉着狐族美人的纤柔玉手依依不舍,看着她一双明眸中动人秋波想起人间话本戏词里狐族举足轻重的存在,感叹实至名归。
后来陆陆续续有许多妖王仙客来访,熵溟不想见时,便躲在窖中大梦三生,想见时,便坐在树下煮酒煎茶。我煮的粥越来越多,而米缸仍不见少。
一日,天清气朗,难得清净。我与他对座煮酒,酒是从窖中随手取的,打开一闻,便知是清晚。自那日我将清晚浇在他的头顶令他火冒三丈,便再难正视清晚愁名,举着杯子便笑了,他便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自然不能告诉他实话,便扯道:“师父说,饮一杯清晚,愁煞人。说我人间愁苦不过历了二、三十年,却将清晚酿得这般醉人。”
他问我:“你可知,这是为何。”
“不知。”我答道。
他将杯中清晚一饮而尽,又倒了满溢,道:“人间疾苦,苦不在时辰长短,而在历事。瓜熟蒂落不过一瞬,却不知经历几多风雨。苍梧上神想以青林为你遮风避雨,可你却早已到了瓜熟蒂落那一瞬。”
我饮了一杯清晚,想人间的二、三十年,我早已忘了干净,给我血脉肉体的那双人,亦不知轮回了几番。虽他说的只有一般道理,却不愿反驳,故而只是借了旁的话扯开,问他:“你要在青庐住多久?”
他噙着一抹笑举杯敬我,妄图岔开话题。“你为何近日没有酿酒?”
“你当真是到青林来找人的?”这个问题我想问许久了,想他赖在青庐中,每日里只是迎来送往,煮酒煎茶而已,有时,我甚至想,他不过是想找个地方休息,于是便找了个借口留在青林。
“歧樾派人捎口信,说上回送的酒快喝完了,问我可否再送他几坛,你可愿意?”
“你找的那佳人姓甚名谁,什么模样,喜欢什么?”
“不如你干脆将酒方子告诉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若是他将你的酒发扬光大,你便可借此发家致富。”
“你为何要找那佳人,她欠了你的债?莫非,她欠了你的情?”
我见他的指尖微微颤动,杯中的酒水漾起波澜,他少有的正经起来,叹道:“罢罢,便告诉你。”
他眉目间染上怅惘,饮罢了杯中酒水,却转而淡笑道:“我约了虎王,回来再说。”言罢拂袖顺走了剩下的半坛清晚,只留一块不动如山的石台给我。
我将面前杯中的酒拿起来,仰面看着栖在枯树上的那只寒鸦,想它已守着这株枯树守了将近百年。不知是否也同我一样,在等着谁。
这一日熵溟至晚方归,是虎王派小妖抬回来的,我看着他衣衫破败满身伤痕,吓了一跳,想即便我委婉的赶他走,他也不至于愤懑到去打架解气吧。贴身伺候虎王的小妖说,“殿下与我王今日同游荼留山,在山顶上与子黎上仙的关门弟子子芜君遇着了,三位尊上相谈甚欢,便多饮了几杯酒。原本是要在荼留居住下的。可三殿下抱着我王的大腿死活非要回青庐,我王与子芜君无计可施,只好被拖着上了飞云,可谁知行至半道。遇雨神行云布雨。雷神一个霹雳下来,偏巧砸在了三位尊上的飞云上,便栽了下去。”
我已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见那小妖面露难色,便忙正色问道:“虎王与那子芜君如何了?”
“仙子莫笑,若非我王有令,如实告知仙子,此等荒唐之事,小的不敢外泄。而今子芜君已被荼留居中的仙使们接走了,不知伤情如何,只是想来不会太重,将养个三五日便好了。只我王跌下去时砸在石头上,后来又被三殿下与子芜君压着,怕少不得许久的时日出不来门呢。”
我一面忍笑,一面诚心向他作保道:“你说的很对,这等荒唐之事,的确不可为他族知晓,你放心,我必定严守这个秘密,保全你虎族的颜面。”
“多谢轻尘仙子,我王吩咐了,令小的告诉仙子,好男儿志在四方,像三殿下这般放荡不羁的,还是不要管束太过的好。”
这话听得我稍稍发愣,略略一想便知那虎王是误会了的,便对小妖说:“我也有一句话要你转告虎王殿下,请你告诉他,好好养伤,切莫思虑过重,以防少年白头。”
那小妖听了这话眉目间又起难色,我却也没有理会,任凭他为难去。待他们离去之后,我将榻上那位尊贵的三殿下掀翻在地,想他偷了我的酒兀自逍遥快活,醉梦中也不忘将我拖下水。该当令他受受苦。
第二日我醒来,他已冠带齐整地坐在了院中,用米粒喂那只寒鸦,目光很是温柔。见了我,便笑着说:“昨日荼留仙山的子芜君说,人间此刻正值春日百花齐放之时,不如,我们下界一游?”
那寒鸦也转头看向我,虚空的眼眸恍如注视我一般。我便在它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去的是水墨画卷中描的江南。桃李开遍,樱花烂漫,石桥下扁舟一叶,载着帷帽遮了娇颜的少女,抬起拈着锦帕的纤纤玉指,看隐在两岸繁花背后的喧闹与繁华。是与寂静的青林完全不同的所在。我在人群中左避右让,生怕一不小心便碰乱了某个凡人的气运。熵溟却大摇大摆,引得过往行人频频回头。在我晃神间,他已消失在了人群当中。我忙寻了一方石台攀上去,想要寻他的身影,左顾右盼,没找着他,倒是惹来一个样貌清秀的少年郎,他手中执着墨笔,笔下的白纸上,墨迹晕开,将他画好的那间酒肆吞没了。那少年郎执着笔走到我面前,眸中藏着躲闪的星光,才要听见他说话,我便被人拉下了石台。我吓了一跳,一转头才发现拉我下石台的不是旁人,乃是熵溟。
他拉着我跑到湖边的一棵垂柳下,对岸便是数不尽的亭台楼阁。我望着穿流其中的莺莺燕燕们,听见他说:“你方才若与他搭话,便当真要乱了他的气运。”
“你看得到他将来的气运?”我问道,见他坐下了,然后从袖中掏出许多油纸包来。
“他命中有个情劫,若是闯过去,便可登入庙堂,飞黄腾达,若是闯不过去,便只能靠坑蒙拐骗为生了。”
“若我与他搭话,便会乱了他的情劫?”
“正是。”熵溟将一个油纸包递给我,里面,装着一只烧饼。
“这一任的司命星君很是勤勉,不遗余力地在每个凡人的劫数中,定了一个能够改变命运的劫数,至于结果,便看手握机会的凡人自己。”
我咬着烧饼,数百年第一回想起曾作为凡人经历过的事情,雪白的衣袂飘过眼前,一块玉佩掉在了我满是泥污的手中,少女回首时扬起的唇角,还有冰冷的铁蹄扫过眼前的感觉。我心惊地跌倒在地,转头便见了熵溟那张安然浅笑的脸,他抬手在我眼前挥了挥,将我从旧忆中拉扯回来。“你怎么了?”他问。
我摇头,这才尝到那烧饼的滋味,不知自己为何忘了人间还有如此绝味珍馐,竟每日里只知煮些白粥。
“你何处来的银钱?”我一面啃着烧饼,一面问道。
“你大可放心,天庭明旨,仙家不可乱人间运道。我自然不会顶风作案,这些,皆是管土地要的。”
我又想起那个取之不竭的米缸,道:“瞧你这般轻车熟路,便知平日里没少盘剥。”
他看也没看我,笑着说:“做神仙的,数土地最为逍遥,天高地远,他们便是这凡间的一方霸主。似此间土地,身处鱼米之乡,富户众多,民心虔诚,平日里供奉起土地的吃食银钱,自然是只多不少的。我方才去瞧他,他身侧三五个童子伺候着,一个捶肩。一个按腿,一个在旁边炖着鸡汤,一个在案前磨墨,还有一个正给他念天庭传来的文书,当真是作威作福。我不过是偶下凡尘,向他要些人间点心,算得上什么盘剥。”
我想他说的很对,因此啃起那烧饼时觉得愈发美味,湖面游船慢悠悠的划过,搅扰了一池粼粼波光。我啃了一个又一个的烧饼转头便见熵溟却靠着柳树闭上了眼睛。我的视线越过他轻皱起的眉头望向远处一个拄拐乞讨的老汉,老汉的身影与幽深记忆中的那个身影重叠在一起,令我忽然很想知晓,眼前这位老汉的气运,于是我将熵溟摇醒了。
虽被我搅扰了好梦,熵溟却依然是那般平和模样,淡笑着问我,“怎么了?”
我指着那老汉问:“那个拄拐老汉的气运如何?”
熵溟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轻叹道:“他这一世过得不易。”
我问:“下一世呢?你可知晓?”
熵溟道:“下一世,仍是这般。”
“为何?难道他前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熵溟说:“这世上所有人的气运皆有交汇之时,有些交汇,便是气运的转折点,那个能够改变他气运的人,在前世已离开,故而这一世也好,下一世也好,他都将如此潦倒,艰难度日。”
我唏嘘道:“他驼背含腰的过了一世,不知心中是否一直期待这一世的苦难之后,下一世能够过得容易些,可若是他知晓来世其实也要这般过活,又当如何呢?”
“故而有些时候,不知便是一种福气,怀揣希望挣扎地活着,是众生常态。”
“凡人死后,归冥府,入轮回,修行者死后,归混沌,化浮尘。众生皆有归程,归程便是终局。而在此之前,终究是想追寻一番的。”
熵溟看着我吃光烧饼留下的满地油纸包,笑问:“你追寻何物?”
柳叶轻摇间,一张锦帕飘落在我熵溟之间,我伸出手拾起那方锦帕,见熵溟朝我笑得别有深意。一抬头,便见不远处站着个被长帷帽遮了大半身子的少女紧张的踮起了脚,这才发觉自己无意间搅了熵溟的美事。我将锦帕扔在他怀中,孤身跑开了去。
从落英缤纷的桃李林中钻出来,正巧是一户人家的偏门,里头似乎正在大摆宴席,受喧闹声搅扰的鸟儿扑打着翅膀飞来飞去。我爬上一颗老樟树的树尖,眺望墙内的风景。原是人家正办着酒席,府中的丫鬟小厮奔走忙碌,宾主之间推杯过盏言笑晏晏。我靠着树干看一个年纪略大的妇人教训犯错的小丫鬟。贴着喜字的窗格打开,头戴凤冠的女子探出头来,见廊上无人,便小心翼翼的取下了凤冠。我想师父云游至人间时,见得也是这般琐碎的小事,他大概也同我一般,坐在枝头,一面喝酒一面看着小丫鬟抽泣,少年郎娶亲。
我取下腰间挂着的酒葫芦,将他浇在一行蚂蚁行进的路上,见他们动作伶俐的爬到树干底下,以躲避这飞来的横祸。熵溟在树下唤我,“阿尘,我们回去吧。”
我说:“好。”
熵溟将我放在青庐便消失无踪,临行前,他从袖中取了箩筐出来,里面装着满满一箩筐的烧饼。我提着箩筐进青庐便觉得很是疲惫,于是爬上软塌睡了一觉。
我梦见熵溟与人争辩,一双眼通红通红的。我头一遭见他红了眼,心里很是得意,想他平日里装着一副安然模样,也不过是强撑颜面罢了,我听见与他争辩的那人,声音急躁的要他动手,我听见熵溟挡在我面前时衣袖扬起微凉的清风。我听见血液流经四肢的声音,那时,我想起了等在枯树上的寒鸦,等了数百年的那只寒鸦,不知自己在等一个永远等不回来的人。而我离去之后,青庐中,再无人等我!
我想对熵溟说,我遇见他的那一日,青庐那方取之不竭的米缸已将见底,我原本要采了雪酿出青庐中的最后一坛酒。只因我知晓,我与那寒鸦,都等不到要等的人。
师父离开青庐时曾对我说,静心修炼,等他回来。而我们却都彼此清楚,此去一别,相见已无期。
师父的布下的结界一天天的薄弱的时候,一日我见着一只极美的飞蝶,扑着紫色的蝶翼闯入了青林,那时我便已经知晓,师父已化作了风尘,可我仍将结界修补好。直到他走进青林,轻而易举便摧毁我花费心力布下的结界,他在青庐中呼朋唤友,俨然此间是他的居所。我想问一问他,你将青庐弄成这般乱糟糟的模样,要如何再还它一个清净?
师父说,我虽不甚聪明伶俐,好在有几分眼力,更有几分傻气。故而虽然早已知晓你并非你显露出的那副模样,但我想,与其我主动与这尘世作别,不如便将这条性命交付与你。
罢罢,便至此做个了结吧,我欠那恶龙的债,烦你念在相识一场,便替我还了。如此,我总算不欠这尘世一分一厘,去的安心。
梦境的最后,我见熵溟红着双眼对我露出一个笑容,一如初见时那般的笑容。于是我对他说了曾经师父对我说过的话,师父说,众生皆苦,不必强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