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藏着事儿,多半是无法安稳入睡的。平喜整整一夜辗转反侧,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将在外侯着的若柳唤了进来,为她梳洗。
“小姐,您这就准备进宫吗?”小丫鬟一边帮她描着眉,一边问道。
“嗯。”声音淡淡的,有些听不真切。
“那我再给您扑层粉吧,显得气色好一点。”说着就拿起了粉盒。
平喜抓住她的袖子,制止了她。“我今天是去吊唁的,又不是去比美的,什么都不要弄,就这样吧!”
若柳讪讪的放下了手,是啊!她差点忘了,平喜公主已经去了,自家小姐已经没有了伴读这个身份。
“那您不用些早点吗?”
平喜没什么胃口,就摇了摇头。
“你去和管家说备辆马车,咱们过会儿就出发!”
收拾妥当后,两人出了柳府。已经有小厮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候了,若柳将平喜扶上马车,自己也坐了进去。
小厮一扬鞭,马儿吃痛,车子跑了起来。到宫门口,侍卫拦住了马车。平喜将令牌亮了出来,却只能过人,马车须得在外等候。平喜走下车,和若柳一同进入宫中。
女皇的近侍黄烬已经在殿前等候,见她二人走近,将二人引至御书房外,尖声说:“柳小姐,皇上在里面,让您来了就去找她。”
平喜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有些近乡情怯。青瓦红墙经过风雨的打磨,还是那样的庄重大气,这边边角角的痕迹,都是自己年幼时在这里刻下的。父皇每每下了早朝都会在这里批阅奏章,自己就在门口和宫人们躲猫猫。玩输了,就进去缠着父皇,撒泼打滚,不依这个结果。父皇笑着哄她,给她讲各地风情,奇人异事。
父皇崩逝后,自己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女皇登基,一切从简,宫中不允许大兴土木,御书房就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女皇毕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待她没有特别好,也没差到哪去。吃穿用度自然和往常一样,但是寻常的亲情那是半分都没有的。逢年过节,自己身边就一个母亲留给她的奶嬷嬷和春花秋月两个大丫鬟。
黄烬见她久久的怔在门前,以为她是害怕女皇一怒之下责罚她,便安慰着说:“柳小姐,进去吧,女皇是个明事理的人。”
平喜叹了口气,走上前,对着门口两个侍卫颌首示意了下。右侧的侍卫了然,松开了挂在腰间的挎刀,转身将门推开。而后对着平喜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稳步跨进了门槛,朝着偏殿走去。女皇听闻了脚步声,放下手中的笔,抬起美眸看着平喜,岁月并没有亏待了这个女人。一张保养得当的脸还是那样的娇美动人。
见到平喜准备行跪拜之礼,她沉声说着:“不必行礼了,平身吧!”
平喜不露声色,微微站直了身体。
“将军夫人送了折子说你想看看平喜,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看着女皇略带威严的面貌,平喜的内心有些微微发涩,纵然自己先前不愿多见她,现在更是见一面都难。
怕她看出了自己的情绪,便垂下了眼眸,只盯着露出裙摆的鞋面。缓缓开口道:“望女皇陛下见谅,此事确是臣女做的不周到,才导致平喜公主遇害,有什么责罚,臣女愿一并受着。”
女皇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在她看不着的地方飞速的闪过一抹情绪,似是怜悯,又像是别的什么。
“想必柳将军也责罚过你了,平喜之事,在于朕的疏忽,是朕没有好好的派人保护她,和你并无太大干系,你且去吧!她在临景宫中。”
平喜福了福身,低声说了句:“多谢陛下的宽恕,臣女告退!”
走出御书房,侍卫将门仔细关好,再次面无表情、身姿挺拔的伫立在那里。黄烬是个聪明的人,早已得了旨意,欲带平喜前往临景宫。平喜出声制止了他:“黄公公,您忘了,我之前是平喜公主的伴读,哪能不知道临景宫在哪里。就不劳烦您再跑一趟了!”
眼见四下无人,迅速的将一个荷包塞进他的手中,“还望公公多多指点!”
黄烬笑了笑,将荷包塞进袖袋,低声说着:“临景宫正在做法事呢!太后也在那里,你切莫冲撞了贵人,一定小心谨慎。”
平喜微微一颌首,“多谢公公提醒!”
随后带着若柳径直走向临景宫。其坐落在皇宫的东南方向,远远望去,深红色的宫殿露出青色的瓦顶,两侧飞檐雕着各种飞禽走兽,活灵活现,像是要腾空而起。一轮金日露出半边,缓缓升起,为宫殿度上一层光晕,看起来神圣肃穆,庄严非凡。
踏进了宫门,里面隐隐传来哀乐,还有经文的诵声。平喜抿着唇,眼眸深处满是哀思,这一切,自己还有机会再拿回来吗?
正殿就在不远处,平喜径直走了进去,几个法真寺的和尚正闭着眼睛,敲着木鱼,嘴里诵读着经文。一具檀木棺放在大厅,旁边守着一个哭泣的老嬷嬷和一个贵气十足的老人。正是平喜的奶嬷嬷和太后。
两人看见她,表情突然凝住了。奶嬷嬷尖锐的开口:“你来干什么,公主待你这般好,你竟然害她如斯,你有什么脸过来!”
太后倒是镇静,久居高位让她凡遇见事情都会理智应对,扯了扯奶嬷嬷的袖子:“雪榕,别这样,她也不是故意的。是咱没料到,平喜那丫头竟然只带了两个侍卫、小顺子和春花秋月,才让她遭此一劫。”
榕嬷嬷擦了擦溢出来的眼泪,哑声说着:“奴婢知道,可是奴婢不甘心啊,奴婢心痛,好好的公主怎么一晚上就没了呢!奴婢对不起凌妃娘娘,辜负了她的嘱托。是奴婢的罪啊!”
说着就奔到那具檀木棺前想要撞棺寻死。所幸太后察觉到不对,拦了她一把,将她扯回原地。这一举动,着实把太后惊着了,厉声训斥榕嬷嬷:“雪榕,你在做什么,杀平喜的幕后黑手还没找到,你是想让平喜死不瞑目吗?”
榕嬷嬷瘫倒在地,捂着脸低声啜泣着。太后叹了口气,吩咐宫女带其回房,好好照料。待人影消失在视线中,转过身对着平喜说:“你去吧,见她最后一面!平喜这丫头自她父皇崩逝后就不爱与人亲近,你是她唯一一个可以说上话的朋友,她应该也希望你来看看她。”
平喜看着眼前的身影,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什么时候皇祖母已经有这么多白头发了,身影也开始佝偻起来,像是苍老了十岁。自己一直因为母妃的事儿对她耿耿于怀,不爱亲近她,甚至不乐意见到她,没想到最终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还有奶嬷嬷,自己这一去怕是让她再无余念了!
强大的酸涩感使得平喜眼眶发红,泪水在眼里打转,她迅速的走到檀木棺前,背对着太后,低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那张朝夕相看了接近十八年的脸映入了她氤氲着雾气的眼中,是那样的熟悉,双颊上有着磕碰带来的痕迹,额头上青紫一片。真狠啊!自己竟然死了后还落得这么惨的后果。
向着棺木叩了三个头,不是对着自己的身体,而是不知道在哪里的柳绫韵。平喜在心中暗暗的发誓,一定会找到这个幕后真凶,给自己,给柳绫韵一个公道。
她抹了眼泪,走到太后身旁开口说:“太后,臣女有一事相求,父亲说他赶到的时候有一内侍和一个宫女,我能问一下是哪两个人吗?”
太后看了她一眼,良久才出声:“是平喜身边的小顺子和春花,想必你也见过。”
平喜略显急迫,开口便问:“那秋月呢?看到公主身边的秋月了吗?”
太后摇了摇头,没有做声。就像柳将军所说,他们赶过去时,只有小顺子和春花的尸体,秋月不见了踪影。也曾怀疑过是不是秋月叛主,才得以让贼人知晓平喜的行踪,待平喜被害后,她就潜逃了。但是现在没有找到她人,一切说法都还只是猜测。
平喜有些难过,她确实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春花秋月从小就跟着她,和奶嬷嬷一样是她的亲人。她不愿意去这样猜测一个对她来说如此重要的人。秋月现在不见踪影,还不能就此下定论,自己一定要找到真相,找到秋月。
默默的看着棺中的自己,平喜忽然想逃离这个地方,逃得远远的,明明之前都过得好好的,有春花秋月陪着自己笑,有奶嬷嬷追着她要她学礼仪。可是现在,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活着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给太后行了个礼,平喜带着乱如麻的心情离开了临景宫。初升的太阳已经被大团大团的乌云遮住,远处响起雷声滚滚,尖锐而响亮。不知是因为阴雨天将至而造成的天色暗沉,还是这两天的事情已经要将她压垮了,平喜抬头遥看着整个皇宫,总觉得往日充满希望的地方此时就像一头恶兽,露出了狰狞的獠牙,等着她往里面钻。
她有些心慌,接下来该怎么办?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若柳看着突然停下来的小姐,有些疑惑。顺着平喜的视线望去,只看到布满青瓦的屋檐和阴沉沉的天空。
“小姐,要下雨了,我们快回府吧!”
平喜没有应她,只加快了脚步向着宫外走去。快到宫门口时突然和一个带着锥帽的人撞上,平喜吃痛,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那人却没有丝毫动作,绕过她继续向前走。
若柳从平喜身后蹦出,怒目直视,指着他说:“你这厮,好不知礼数,撞到我家小姐连个道歉话都没有。”
男子身形不曾停顿,就像没听见小丫鬟的斥责。若柳更气了,这人怎么回事儿,是哑巴吗,怎么连句话都没有。不由得开口讽刺:“光天化日之下带个幂篱,难不成你是见不得人,才将自己遮的这样严实,胆小如鼠,竟连句话都不敢说!”
听着这话,男子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主仆两。两道视线透过白纱紧紧盯着若柳,像针一样,刺在她身上。若柳刚刚的气势轰然倒塌,心中生出惧意,不由得往平喜身后躲了躲。这人的目光好可怕,像是淬了毒,要把她吃了一样。
平喜也看出来了此时的紧张氛围,自己带上若柳两个女子,总不敌一个男子的。况且看他下盘稳重,走路快速而呼吸平稳,十有八九是一个练家子,这样的人暂且惹不得。
于是开口对着那人说:“抱歉,是我的丫鬟不懂事,言行多有得罪,望您见谅!”
男子又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示,扭头就走了。
若柳从身后出来,拍着胸脯,犹带余惊的开口:“小姐,这厮好吓人。”
平喜倪了她一眼,这小妮子,气势汹汹挖苦人的时候也没见她怕,现在知道怕了。
“你呀!以后注意着点,有些人能说,而有些人咱惹不过就绕着走!”
若柳蔫着应了声。
不一会儿,天上落下倾盆大雨,打在瓦檐,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的。街道上小贩已经尽数撤退,留下一个个空摊子放在路边。零零星星两三个人打着油纸伞,步履匆匆。
马车一路没有障碍,很快便抵达了柳府大门口。待小厮将车停稳,若柳先行跳下了车,然后伸手把平喜从车中扶下来。两人用衣袖挡在头顶,快速跑进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