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喜那边一转头,脸上的笑意沉了下去,消失的无影无踪。心中涌上来一种茫然感,自己遇害去世了?怎么会呢,自己晕过去之前还好好的,难不成是那时被贼子补刺了一剑?那和她一同出来的春花秋月,还有小顺子又怎么样了?自己是不是再也没希望穿回去了?
不,不会的。一定是消息弄错了,或是柳正峰诓骗自己的。就算是自己的魂魄现在到了柳绫韵身上,那自己的躯体也应该尚有一息相存,怎么就直接宣布身亡了呢!
“若柳。”平喜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急迫。
小丫鬟立刻走上前,听从吩咐。
“老爷在府里吗?”
若柳想了想,轻声回答:“应该已经上朝回来了,现在约莫在书房呢!”
“给我带路,我要去书房一趟!”
后花园到书房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平喜疾步走在青石路上,顾不得仪态。随意挽的发髻散落下两三缕发丝,额头上冒着星星点点的汗珠,小腿因快速运动抻的生疼,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她现在只想快点找到柳将军,好问个明白。
书房坐落在柳府的东南方向,一个正房带着三个隔间。房门口正上方挂着一个镶了金边的匾,是太上皇尚在位时赐给柳老将军的。题字“精忠报国,勇当不朽”。字体刚劲有力,龙飞凤舞。
柳老将军一生战功赫赫,为国家为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才换得如此荣耀。老将军去世后,柳将军承袭了爵位,被封为新一代的护国将军。
平喜站在书房门口,欲伸手敲门,忽而又放下了。心里涌上了胆怯感,父皇曾在闲暇时间和她讲过柳老将军和柳将军的事情。颇为敬重柳老将军的英勇,却对柳将军的能力不置可否。
与其说柳将军在用作武将方面是大材小用,相反,他似乎更适合官场上的那一套尔你我诈,波澜诡谲。为人老谋深算,心机深沉,平素善会使计,让人防不胜防。
这样一个人,自己对着他,会不会毫无胜算,原形毕露。
“小姐,要敲门吗?”若柳轻轻出声。
平喜眼神一再变换,最终归于平静,波澜不惊。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就大大方方的进去,迟早都是要面见的,自己小心谨慎点,应该也能糊弄过去。
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打着气,她伸手碰了碰门沿。
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进来。”
平喜推开门,步入里间。一位身着玄衣,盘卧在案几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眼前。并没有寻常武将的粗犷、强健,他面色白净,蓄着短髯,身材纤瘦,眸色深沉,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一看便知不可小看他。
身后若柳将房门轻轻带上,站在房外等着平喜出来。
房内两人静对着,柳将军兀自看着书简,也不询问平喜的来因。
略微稳了稳心神,平喜率先打破了这种寂静。“父亲,女儿有一事相问。”
柳将军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
“女儿想知道平喜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一双鹰眸忽而紧紧的锁住平喜,男人沉声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平喜的心绪有些起伏,斟酌着语句:“女儿惶恐,为没有照顾好平喜公主,给府里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感到愧疚,欲要将功补过,求父亲给女儿一个机会。”
柳将军眸色复杂,这个女儿他一向不甚重视,兰姨娘当年通奸被抓,他恼恨这个女人给自己带绿帽子,将自己的宠爱践踏在地上,做出这等羞辱门楣的事情。遂对兰姨娘生的柳绫韵也没有好感,任由夫人和其他姨娘百般磋磨她。
后来先皇提出要从柳府给平喜公主选个伴读,其他女儿不愿意去干这等看人脸色,伺候人的活儿。他便将柳绫韵送进宫中,一则满足先皇的心意,二则眼不见心不烦,三则或许还能讨了平喜公主的欢喜。
谁知竟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平喜公主遇刺一事,和他们柳府虽无实质性的关系,女皇明面上没降什么罪,却借由此事削了他的兵权,贬了他的亲信,架空了他的权利。
“你可知错?”男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平喜微微低眸,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作良好认错状:“女儿知错!”
“你既然和平喜公主一同出游,便要看好她,送她安稳回宫才能回府。结果,你自己回来了。平喜公主在回宫途中不幸被歹人所害,女皇怪罪下来,你当如何担待!”
平喜心生愧疚,那日是自己嫌麻烦,拒绝了柳绫韵相送的请求,才造成了如此局面,竟也稳稳的报应在自己身上。
“父亲,平喜公主现下如何?”
“我带着官兵过去时,贼人已经撤退,留下一个内侍和一个宫女的尸体,平喜公主尚存一口气,送入宫中后最终没能救回来。”
内侍应该是小顺子,宫女不知道是春花秋月中的哪一个,那剩下来的那个呢?会去哪了?这群贼子杀人不眨眼,应该是侥幸逃脱了吧。
平喜有些失魂落魄,而后抬眸紧紧的盯着柳将军,眼神里满是恳求:“能容许女儿去宫中送她一番吗?”
柳将军不再看她,只细细的捻着书页,“想去,你就让夫人替你上折子,若得内宫应允,你就去吧!还有,待公主丧事操持过后,你就自去跪三天祠堂,向先祖好好请罪!”
平喜低低的应了声:“是,女儿告退!”
走出书房,若柳凑了上来。
“小姐,老爷没有责罚您吧!”
平喜不露情绪,淡淡的说:“没有。”
“那我们现在回阆苑吗?”
“暂时不回,我们去正院。”
若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重复了一遍:“小姐,我们去正院?”
“嗯。”
眼见着平喜已经向正院那边走去,若柳虽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对正院唯恐避之不及的小姐要这么做,但是她得服从主子命令。于是抬起脚追了上去。
两人赶到正院的时候,柳夫人正在回廊上逗那只五彩的金刚鹦鹉。旁边的大丫鬟看到平喜后在她耳旁低声说了句:“夫人,六小姐来了。”
柳夫人瞥了一眼站定的平喜,柳眉一挑,毫不客气的开口:“呦,今儿是什么风将我们的六小姐吹过来了?”
平喜客客气气的回着:“夫人,我有一事相求,望夫人应允!”
柳夫人心生奇怪,怎的这丫头今儿个如此温顺,平素一副冷冷淡淡,爱谁不理的模样,都以为她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去了。
心里琢磨着原因,嘴上仍不饶人:“你还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啊!这真是件稀奇事儿,你且说说,让我热闹一下!”
面对着带刺的话语,平喜也不恼,温声说:“求夫人递个折子到宫中,能允许我去送平喜公主最后一程。”
柳夫人闻言,瞪大了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平喜:“你捅了篓子,还想去宫里看平喜公主,我都没有这个脸去递折子啊。你还是回你的阆苑吧,好好的向平喜公主忏悔,以慰她的在天之灵。”
看着柳夫人一脸你痴人说梦的表情,平喜习惯性的眨眨眼睫。她料想到了夫人没这么好说话,所以自然有相应的解决办法。
“夫人,别急着下定论!”平喜不露半分尴尬,从容应对。
柳夫人重新逗着那只鹦鹉,刻薄的对着平喜说:“你还有什么幺蛾子?”鸟儿在笼子里乱扑腾,叽叽喳喳的学人口舌:“幺蛾子,幺蛾子……”
“听说夫人想托人将大哥送到云麓学院,最近正在找关系,想必您也知道以大哥的资质根本就不可能被送进去。但是我有办法!”
柳夫人动作一滞,转过头来惊讶的说:“你有办法?”
平喜微微一笑,唇瓣轻启:“当然,而且我有把握。”
“那行,如果我让你进宫,你却没有完成这件事呢?”
“那到时候任由夫人处置。”
将平喜仔细的瞅了瞅,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柳夫人沉下心,摇摇手:“你去吧,折子我会递的。希望你也能做到所许诺的。”
“我会的!”平喜行了个礼,带着若柳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忽而开口说:“还有一事,望夫人应允。办成此事我需要五百两银子,希望夫人能差人和账房说一声。”
柳夫人捏捏眉心,冲着平喜说道:“你先回吧,我一会儿差人给你送去。”
一主一仆离开主院,回到了阆苑。
若柳给平喜倒了杯茶,放在面前的八仙桌上。耐不住好奇,终是开了口:“小姐,你真的有办法让大少爷进那个云麓书院吗?”
平喜嘴角弯弯,眼带笑意的对眼前的人说:“没有啊。”
小丫鬟急了,说话磕磕巴巴:“小……小姐,你是在诓骗夫人啊!那不行的,夫人非常不好惹,你这样骗她被她抓住把柄会受罚的。不然咱就不进宫了吧!”
看着小丫鬟快要跳起来的样子,平喜笑出了声,怪不得以前柳绫韵老喜欢逗这个小妮子,这反应有时候真的让人觉得好笑。
若柳眼睛瞪的滚圆,不可思议的对她说:“小姐,你还笑,你都快大难临头了!”
平喜笑着说:“行了,若柳,我说笑的。既然能开口作那样的保证,我就是有办法的。你也别急了!”
小丫鬟反应过来,双颊气的鼓鼓的,不顾念主仆身份斜了她一眼,嘴里嘟囔着:“就知道逗我,我也真是好骗,就是不长记性!”
平喜好笑的看着她,阵阵困意涌了上来,眼前有些发懵。对着若柳轻声说:“你下去吧!我休息会儿。”
小丫鬟应了声,走出去房门,然后将门关好。
许是这两天一直心惊胆战,躯体的神经已经崩到极致,平喜一觉醒来,外边的天已经黑了一半。
她半倚着帷幔,冲着外间喊了一声:“若柳……”
随后,屋门被打开,若柳走了进来。“小姐,您这一觉睡的够长的。”
平喜美眸一瞪,开口说:“别贫嘴,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丫鬟作端正的样子,低首回话:“戌时了。”
着实是睡得有些过了,也不知柳夫人那边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若柳,夫人那边差人来了吗?”
小丫鬟闻言,从袖袋里掏出两物递了过来,一个红色的荷包和一枚令牌。“夫人旁边的大丫鬟梅香过来了,见您在休息,就让我好好收着,待您醒了再交给您。”
平喜接过手,拆开一看,是五百两银票。这枚令牌是可以出入宫门的凭证,细细的捏一捏,荷包里面好像还有东西,伸出两指将其取出来,是五两的碎银。
这莫不是打点给自己的?平喜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身为公主的时候什么没有见过,各种稀奇珍宝,样样不缺。打点下人也从来没有小气过,水头十足的冰玉镯子说给出去就给出去了。没想到如今竟被别人打点了五两碎银。
掂着银子递到若柳面前,“呐,这几两银子你拿着吧,买些你想吃的、想玩的。”
小丫鬟开心的收着了。自己的月俸才二两银子,这五两银子自己得好好存着,将来指不定要派上用场的。
“小姐,您要看看书吗?”
平喜想了想,确实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遂开口:“那你帮我取两本药经吧!”
“好嘞,我这就去。”不多时,书就被放在了她面前。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看看。”
小丫鬟行了礼,就退下了。
案前的两本药经自己早先在临景宫就看过了,此时再看也没有什么意思。平喜站起身,来到窗前,遥看着曲廊上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灯笼,不禁想了很多。
自己就好像那灯笼里的烛火,摇摆不定,无法安稳下来。父皇像是一道坚强的堡垒,保护着自己不受世间黑暗的侵袭。可是,父皇走了,曾经可以肆意妄为的平喜公主只能学会如何在夹缝中生存,在宫中开辟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投入其中,拒绝接触所有的不公。
现如今,自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不论怎么样,只要留有一条命,一切都能重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