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可,前方残余部列人数虽少,却疑有主帅掺逃其内,我等也未曾发现喀图主帅的尸首,绝不可如此放虎归山,否则将士不服,也难免对我军有所后患。”
副将严声相劝,天凉回头看了眼身后听到副将言语随时跃跃欲试准备擒将夺重功的所有人,咬了咬牙,喝令,“所有人随我上前方擒帅。”
说罢架缰喝马,领着身后队列们朝前追击而去,路行片刻,便看到了领着不至百负伤队伍骑马潜逃的喀图帅领,天凉欲带人冲上前时,忽见那队列中,竟有二十几个不同于喀图军队士兵穿着平民单襟服的男女老少们——相战几日,天凉的带兵手法和作战方式这位喀图帅领也有了几分了解。
一路上,除却正规的战斗,天凉所带的军队吩咐绝不滥伤无辜,俘着平民百姓,现在看来,这位喀图部落帅领知道在劫难逃,便抓住天凉这一弱点,潜逃时设法将迁逃的百姓混入逃亡部领之中,奢望逃过一劫。
“将军,这是对方计策”,副将低劝,“绝不能心慈手软。”
天凉当然知道这是计策……可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喀图士兵没有易容的条件,而那些相随着的甚至还有着十岁左右的孩子,定然是无辜的百姓……
她内心如蚁噬,混乱而手僵,一时间喉头干涩,下不出命令来。
副将一见天凉迟疑,连忙举手,下令,“搭弓,起箭,射,一个都不要放过!”
话声将落,无数黑色箭羽射出,唰唰的穿破空气的箭声如此尖锐,抵挡声,兵器交织声,以及惨叫声,又如此刺耳——天凉看到不少百姓中箭,倒下用愤懑的目光盯着前来的西凤部队,死不瞑目的没了气。
喝喊冲天,西凤精兵队列的将士们冲上前去,毫不留情的将所有人斩杀于长刀利剑之下,喀图将帅被三名副将拦袭,终究一刀斩马,砍下了首级。
喀图敌军全灭,西凤将领与兵士们齐齐将明晃晃的刀身与剑峰冲向早已被灰尘烟雾掩的浊了一层的天幕,亮的令人无敢直视。
胜利的欢呼声响彻不停,士气高昂,纷纷跃身上马,齐声高喝着将军回营。
天凉却跳下马,走到那些尸体身旁,望着那死去的百姓,低道:“本将稍后便回,尔等现回营领赏去吧。”
接着,弯下腰,走到那些死状惨烈的百姓身边,轻轻勾头,闭眸默哀。
副将们果然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之后,便扬鞭喝马,带人马,提着喀图主帅的首级,朝着扎营处奔跑,力求尽快与大军汇合,提功领赏。
天凉听到马蹄声远离,放下手,睁开了眸,抿着唇,没有言语。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失了最起码三分的军心。
也清楚,自己方才的作为在他人看来只觉矫情,可她,只能如此。
对于自己的选择和坚持,所造成的后果,对于这些生命的消失,她无法负责,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天凉静立半晌,转脚要离开时,忽听得一声微弱的呻yin声,她转首一看,是一个被压在士兵尸体下的少妇所发出的求救声响。
她快步走过去,拉开尸体,弯腰探了探,见还有微弱鼻息,便掐了那少妇人中,拿出腰间水壶喂了少妇两口水,拍着她的脸想要将人唤醒。
少妇睁开眼,看到救自己的人穿着西凤军服,并且,还有带头的那一个,她懵的睁大眸,张开口,咬住了天凉拍打自己脸的手背,狠狠的向旁拉扯,撕啃,眼中是要将她骨头啃下的恨!
“你松开我,我可以救你,勉强保你一条命”,天凉望着自己在她唇中的手,没有躲避,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劝了一句话。
少妇咬牙向旁猛扯而开,以齿撕下了天凉手背上一块肉,肉绽血流。
天凉看到自己的血,染红了她泛灰的唇,也溅的她面上血迹斑斑。
少妇此时身子抽搐几下,抬头忽然朝天凉一笑,倒下,闭眼,没了气息。
天凉这才发现,她不是在向自己求救,她只是在用生命中最后一分力气,去向自己表达这份对侵略者无比的愤恨与怒意,所以,在她看到这个侵入草原的罪魁祸首被她咬至皮绽肉开时,才会笑的那么满足。
天凉并不觉痛,也没有去管自己手背上的伤,她只是望着那少妇的尸体发呆,蹲坐着不言。
她不知自己保持这么一个姿势多久,也不管四肢也早已麻木无力,只是在她眼角看到死去少妇隆起的小腹时,眼圈一热,洒下了一行热泪。
“我到底在做什么……”
天凉捧着头,紧握着拳喃喃自言,浑身颤个不停。
“厉天凉,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呼啸的野风刮起了四周横斜的草地,尘土掺着血腥的味道,吸入鼻中,令人只觉近要窒息。
天凉听到远方有马蹄声响,便松下捧住头的手,抬起了头……
她以为会是因自己久久不归队而担忧寻来的凤傲天,不想,竟看到了穿着青衫欣然落座于马上,也没有任何遮掩易容的圻暄。
天凉发怔间,他已飘然落马,立在了正对着她的前方。
圻暄缓缓施步前来,行走间掠过铺满草地的横尸,掠过地上横流的鲜血……他纤尘不染,满身洁华立在她的面前,低下了首,“恭贺姑娘,大胜凯旋。”
“这是你想要的”,天凉仍旧坐着,抬头愤懑看他,“这就是身为东璟皇族的你,想要的东西!”
他默默的瞧着她,一言不发间,伸臂抓住了她的手,目有担忧,“手受伤了。”
天凉甩开他,“不要你管!”
说罢猛而起身,不顾腿脚麻痹,死撑着走到自己的马匹旁准备跃身上马。
可惜坐了过久,双脚同时发麻,酸楚间无法施力,扶住马鞍的手一松,竟拉着缰绳跌了下去。
马匹鼻上缰绳被拉扯,觉到了痛处,也受了惊,竟甩开天凉,自己朝营中方向奔去!
天凉趴在地上,摔了满脸青草痕迹,头盔也不知落向何处,背着沉重的盔甲半跪在地上,想起在这战争中那些惨死的无数无辜人士,忽然捂住脸,肩头抖动起来。
圻暄走过去,低身由后环住她,轻劝,“天凉,总有一天,你会懂得。”
“懂了又怎么样,懂了他们就可以复活么?”天凉背对着他摇头,“就算你有难言之隐,就算你有着战争无对错的理由,就算你可以说服每一个人,可你永远无法否认,因为你我的关系,这么多条命,都间接的死在我们的手上,我也许当初不该帮你,根本不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