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戍时。”
叶正望了眼天色,掐算之后,正报时辰,猛然醒悟道:“原是到先生下令攻城的时辰了!”
圻暄放下书册,凝了眼暗下的夜幕,走到桌旁,低头俯望那桌案上搁摆的军事图,低语又道,“三刻后,入夏城。”
“三刻后?”
叶正大觉不可思议,“三刻便攻下第一座城池宛城?如此短的时辰,怎么可能,况且那还不是普通城池,是一座防守固若金汤的机关城……”
“带兵的,是何人?”圻先生拿起城池中摆放的石子,放在掌心中把玩几下,并未回答叶正的疑问,只是眉宇不惊的,又询了一句。
“这……”叶正低头,认真回想,说道,“是照先生的吩咐,由四皇子带兵攻城。”
圻暄闻言,一应,便将那石子放置在了南诏机关城第一座城池之内,面色无波,语气却淡笃了然,“三刻,足矣。”
叶正此时陡然忆起,四殿下东文锦与三年前攻城时死去的六皇子,同为丽妃所出,六皇子挂帅亡命之后,文锦殿下不言不语,整有七日才缓过伤痛,自此之后习研兵法,特是针对那南诏三座机关城极****苦心钻研,只求他日带兵再攻。
只是东璟皇族男丁稀少,体弱多病,再加东璟皇年老人脉,极易听信谗言,后宫暗斗凶狠,八位皇子死的死,伤的伤,其中包含夭折事故坠井疯癫便有四人,如今算来,能撑的上台面的,只剩了四殿下东文锦,故多次被阻出战,只为保其皇脉。
不想,圻先生一起计策,首言要东文锦带兵。
应不应,是东璟皇的事,圻先生只负责提计策,言完之后,便未再曾多在东璟皇宫待上半分,便至这南诏来了。
皇上迟疑数时天,终是按照了圻先生计策,派出了四皇子东文锦,领兵挂帅。
“宛城的机关图,文锦烂熟于心”,圻先生走回到了软榻上,缓缓坐了下去,“况是有不少良将相守,给他三刻,自然足矣。”
叶正暗叹,果然是知父莫若子么,连皇上命了护国将军骠骑将军等三名护航给四殿下的事,都能算得到,知晓的清清楚楚。
“先生所言极是。”
叶正不再多言,低头称是,心中只表赞同。
圻先生此法可取,亦可行,既有八分胜的把握,那么便可一直当做温室犬猫圈养的四皇子壮其行,霸其性,也可在百官中,树威立信。
毕竟,东璟来皇上垂危一线,命在弥留,四皇子殿下,也离即位不久了。
叶正看着圻暄的侧影,心中无不对其赞叹,不争皇位的皇子,这辈子他倒是第一次遇见,也第一次听说,第一次能让他感到钦佩……
他想,也许这位三皇子,在乎的是比皇位更珍重的东西罢。
“劳烦叶军师看着时辰。”
圻暄一语,忽然不适的拧了拧眉头,他靠在软榻上,长睫微微垂下,眸中略有疲色。
叶正明白,这是圻先生要他看住三刻时辰,在先生小憩后及时唤他的意思。
“是”,叶正低头俯身称了一声,和应道,“未防扰先生,臣到帐外去守。”
圻暄只觉身子沉重,惫感愈浓,低低应了一声后,便抬起右臂撑住额,闭上了那双墨黑沉目,带着一脸平静,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
叶正抬头要离时,眼角不小心,瞧见了圻先生手肘高处的痕迹,他定了一下,睁大眼再细细一望,不由皱眉诧异。
怪哉……
他记得三年前,圻先生臂上还只是肤色圈痕……怎么此时,就变成如此骇人的刺眼血痕了?
夜深月浓,急促的马蹄声响彻于南诏皇宫城内,侍卫让道,蛊虫散路,马蹄声落,只听得内侍一声尖锐促喊,跪在寝殿门前通报,“回皇上,宛城军营,紧急特报!”
南诏皇刚写完一道废太子的圣旨,第二道收兵权的圣旨还未起草,便听得此高喊,毛笔不觉一动,氲了墨汁滴在了黄绸上。
“宣!”南诏皇眉心一皱,搁笔冷宣,“入殿,呈上来!”
军营紧急快报入门坎便下跪递上奏折,促言而语:“启禀皇上,东璟暗自聚结兵力至边疆棂城,如今大肆犯境,今夜戍时突然起兵,攻我宛城,众将已带兵抵之,特命末将通加急紧报传信于吾皇。”
“局势如何?”
南诏皇未露慌色,扫了一眼折子后,冷静发问。
“回皇上,我机关城池守城向来坚固,末将想东璟定是会如上次一般败阵而归……”
“报——!”
另一声尖锐声响响起,马蹄声落,又一将士飞奔而来,此番甚是未曾等南诏皇宣召,便跪在门前,高声厉喊,“启禀皇上,紧急军报,宛城被东璟攻入,守城岌岌可危。”
南诏皇眼皮一跳,上前数步,还未接下门槛前那将士的奏折,只听身后又一声尖锐报之,“报——!”
“启禀皇上,敌军来势凶猛,破我机关,我军溃挡不成,如今正能退守,宛城被敌军攻下,如今只得退入夏城闭门守之!”
“三刻!”
南诏皇一把扯过那折子,快速目视之后,目色大惊,带着极度的不可置信,“三刻破我机关第一城,这怎可能?”
虽言边疆,但那只是因处南疆边缘由来的说法,而其实那三座机关城至诏都,快马加鞭不过是三刻以内的时辰,大军若攻入三座城池,行军挡之,亦可能数日之内便会覆国。
“夏城现今情况如何?”南诏皇左右踱步,焦躁不安。
“尚可守得,以防万一,则请皇上速派援兵守城。”
南诏皇听此言语,神色顿定,即刻挥毫写下圣旨,抬手一挥扔给内侍命道,“传命下去,令世子即刻带所有精兵和蛊种,前往夏城镇守边疆,以赎其罪,不得耽误,立即启程!”
这以赎其罪四字,是他给南仲卫的一个赎罪机会。
此刻守城重要,他也可用此机会,令那残忍之子拾起对这个父皇的感恩与愧疚之心。
南诏皇令下,内侍急忙接住圣旨,不敢有半分迟疑,出门上马,飞快奔驰着冲出皇城,正朝世子府方向而去……
“整用三刻时辰,宛城破了。”
叶正向圻暄报此军情时,口气中全是惊异。
他做军师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一个人算尽局势,算尽人为,算尽机关,算尽策略……竟连不在场的行兵时辰,也算的分毫不差。
这位先生,面色从不大起大落,做事却是有张有弛,有策有谋,是个奇才,也是个不得不令人尊崇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