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一处海边的平民小小区里,突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歌声,随着海风从防风林吹进巷子里,再吹到这栋有着红漆大门的公寓内。小女孩朵朵在睡梦中惊醒过来,因着这阵熟悉的歌声,她再也无法安眠。事实上,她还没睁开眼睛,犹在惺忪恍惚之际,就已经听出那是她爸爸的歌声了。
每天夜里,朵朵的爸爸在海边喝醉了酒,沿着防风林、巷子口一路颠颠倒倒唱进家里来的歌声。
这是放暑假后的第一个周末夜,十一岁的朵朵已经把学校交待的暑假作业写完一半以上了,因为朵朵每天晚上都很认真地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写作业,除了写作业,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开心的了。
傍晚左右,准备好晚饭后,妈妈会陪着朵朵吃一些,然后就匆匆忙忙赶到工厂里上夜班,有时候半夜一、二点回来,有时候到清晨才返家。朵朵一个人在家里,看腻了电视后,除了写功课,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事实上,喜欢读书的朵朵还满喜欢写功课呢,不论是造句还是算术,都可以让她变得专心,而她喜欢这种专心的感觉,专心会让她忘记许多的烦恼。虽然她只有十一岁,可是心底的烦恼却已经很多很多了。
所有大大小小的烦恼中,最让朵朵感到惊心的就是暗夜里的歌唱声,也就是她爸爸每夜在海边喝醉了酒,边走边唱回家里来的歌声。那歌声总会让朵朵从梦中惊醒。因为伴随着歌声之后的,往往就是爸妈的争吵声,如果那一天妈妈比较早回来话。
今晚,妈妈大约一点左右就下班回到家里了,而爸爸的歌声却到半夜二点多才响起。那时候,朵朵已经做了好几个梦了,梦里,她想起了小时候爸爸、妈妈带着她回到奶奶住的山里的往事。那时候爸爸还不太喝酒,妈妈也不必轮夜班,他们假日的时候经常会回到山里去看爷爷、奶奶,真是非常幸福快乐的一段日子。可是这样快乐的日子,随着爸爸去年失业后,渐渐地消失了。一开始爸爸还很积极地找工作,后来慢慢发现能够找到的都是一些不定时的零工,有一搭没一搭的,赚不了多少钱又难以适应,爸爸开始消沈下去,索性不再找工作了,从此家里的收入来源就全部倚赖工厂上班的妈妈了。妈妈为了增加收入,开始轮夜班工作,有时轮小夜班,半夜就回来,如果是大夜班,则要到早上才回来。
妈妈晚上不在家,消沈的爸爸显得更加郁闷,于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爸爸开始染上酗酒的毛病。一开始是在小区里的一家小面摊前叫小菜喝啤酒,到了后来,钱少了,就甘脆自己买一罐高梁,也不配小菜,独个儿坐在防风林前的沙滩上,对着海面上的风浪和点点的渔火喝了起来。
朵朵有时候会担心爸爸,偷偷跑到沙滩上看爸爸。爸爸发现了她,也没多说什么,只一味地赶她回家。有一次朵朵甚至不小心发现爸爸喝了酒后,一个人对着细细白白的浪线偷偷地哭了。朵朵心里很舍不得爸爸哭,可是她不敢过去安慰爸爸,因为她知道爸爸喝醉酒后,脾气会变得很坏,经常会对她凶,也对妈妈大吼大叫。所以,最近每当上小夜班回家的妈妈,遇到半夜从海边喝醉酒回来的爸爸,总是很容易一言不合就大吵起来。
而那歌声,似乎就成了爸、妈大吵大闹的前奏曲,让朵朵听了就烦恼。所以在梦里,朵朵彷佛像要远离这些恼人的场景似地,特地梦回到了宁静安详的山上,应该是下午时分,她看到奶奶住的那栋熟悉的木屋,看到了木屋前的老树还有树下的公车站亭和红、绿二个邮筒。
在梦里,奶奶打开纱门从木屋里走出来欢迎朵朵,满脸慈霭的笑容,让朵朵心窝里好暖好暖,大声地唤着奶奶,然后快步地奔向前去。可是,就在朵朵快要投入奶奶温柔的怀抱时,一阵零零落落、忽大忽小的歌声却像雷击般打碎了朵朵的梦境,瞬间将她拉回现实。她从梦中醒来,迷迷蒙蒙中竟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不久,喝醉了酒的爸爸就和刚洗完澡的妈妈吵了起来。朵朵下了床,躲在房门边倾听门外的动静。今晚不知为何,客厅里吵得特别凶,朵朵躲在房间里,祈祷着爸爸、妈妈赶快和好。但是房门外的吵闹却完全不理会朵朵的祈祷,还是无止无尽地争执着。一会儿,客厅里传来瓶瓶罐罐碎落满地的声音,朵朵想,这是爸爸又在摔东西了,她不禁全身颤抖了起来,她怕妈妈会不小心被爸爸乱摔的东西砸到,她更怕爸爸摔完了东西还要找妈妈出气。虽然爸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动手打过妈妈,可是朵朵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妈妈会被爸爸打伤的。她好担心这一天的来临,因为她还没有力气保护妈妈,也没有力气阻止爸爸生气。
突然,砰地一声,大门被狠狠地甩上。客厅里恢复了短暂的安静,不久,开始传来妈妈细碎的哭泣声。朵朵赶紧回到床上,盖上被子假装熟睡。因为她知道妈妈哭过之后,很快就会开门进来看她,她不希望让妈妈再担心她,所以她要假装一直都是睡着的。约莫十分钟后,妈妈果然推开门进来,看到朵朵熟睡着,还坐在朵朵的床边,温柔地抚摸朵朵的额头和浏海,好一会儿才关门离去。
朵朵假装熟睡着,直到妈妈离去后,竟也感到有些困了,于是迷迷糊糊间就真的睡着了。一直到妈妈第二次进入朵朵的房间,将朵朵摇摇醒,朵朵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了,而妈妈似乎一夜没睡,双眼红肿地看着朵朵。
「妈,妳怎么了?」朵朵说着,揉了揉眼睛。
「朵朵,妳爸爸夜里发生车祸了。」
朵朵惊叫着跳起来:「啊,车祸?」
「爸爸半夜跑出去,在路上被撞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观察。」妈妈赶紧安慰朵朵:「不过,妳不用担心,目前没有生命的危险,只是手骨折了,还有可能有轻微脑震荡。」
「那…怎么办呢?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朵朵还是被吓得立刻清醒了。
妈妈摸了摸朵朵的额头说:「医生说要在医院里住几天。我刚刚从医院回来,准备拿点衣服再去照顾他。结果却在我们这栋公寓门口发现了这二封信,妳知道是谁送来的信吗?」
说着,妈妈拿出了手上的二封信给朵朵看,一封上面写着妈妈的名字,另一封写着朵朵的名字。
「邮差半夜不送信,这信封上也没有贴邮票,所以一定是有人专门送来的。朵朵有听到门铃声或电话声吗?」妈妈拈了拈手上的信,问着朵朵。
朵朵摇摇头,她不记得半夜里有什么声音了,她太累了,睡太熟了。
「好吧,那就不管了,我们直接拆信来看吧。来,妳一封,我一封。」
妈妈把写着朵朵的名字的信分给朵朵,然后自己拆开另一封写着妈妈的名字的信,开始读信。
晨光透过小小的、微雾玻璃窗,斜斜照在朵朵与妈妈的身上,映着空气中的浮光丝丝亮亮的。房间不大,约寞二、三坪左右,布置得相当温馨。墙壁粉刷成鹅黄色系,衬着原木置物架还有褐红的书桌,在阳光照耀下更显得柔和温暖。书桌旁有一个小小的书架,书架上放了一盆雏菊,对着窗口的阳光灿烂地伸展着花蕾。咖非红的床架上铺着浅紫花纹的被褥,还有三只可爱的「popa family」绒毛娃娃倚靠着一只长筒状、金黄色的抱枕,陪伴在床畔。妈妈坐在床边读信的时候,随手抓起抱枕垫在手肘下,读着读着,一开始是感到纳闷的表情,妈妈用手掌托着下巴,疑惑地读着信。读到后来,妈妈先是收起了疑感的表情,脸色开始变得凝重,身躯也渐渐地颤抖起来,接着二行泪水不知不觉得便滑落到泛着微光的白色信纸上了。
至于朵朵,她早就看完了自己的信,那是她住在山上的外婆写给她的信。虽然是外婆,不过,爸妈都让朵朵叫奶奶就好,说这样比较亲切。
奶奶写给朵朵信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朵朵别怕,红花儿跟绿叶儿,他们大伙儿都会一块儿陪着妳上山来的。
妈妈的信显得份量多了许多,因为光信纸就有好几张,而且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朵朵看到妈妈掉了眼泪,慌张地问妈妈,奶奶的来信究竟写了些什么呢?
「奶奶说…说她很想念我,说我在外地念书要小心,住在学校宿舍要跟同学和好相处…奶奶又说爷爷也很想念我,家里没有我之后变得好冷清,爷爷跟她两个人吃饭时都觉得好孤单…还说游乐场里我最喜欢的法国菊都开花了,我休假回去看到一定会很开心…。」妈妈说着、说着,声音都哽噎了。
「爷爷?游乐场?可是妈妈,爷爷不是去世了吗?游乐场不也已经关闭了吗?奶奶怎么会说到爷爷跟游乐场的事呢?」朵朵纳闷地问妈妈。
妈妈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说:「朵朵,妈也不知道奶奶怎么了?奶奶好像有些胡涂了,搞不清楚时间了。她说我住学校宿舍,那至少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游乐场也才刚开没多久吧,妈妈很喜欢游乐场里有一大片的法国菊,后来爷爷退休后还特地在我们山上小木屋旁也种法国菊呢!奶奶突然又在信上提到这些,妈实在很担心,奶奶究竟怎么了。朵朵,奶奶给妳的信上写什么?可以给妈看一下吗?」
妈妈说完,伸手接过朵朵给的信,看了一眼,摇头叹了口气说:
「奶奶傻了,怎办?朵朵,奶奶真的傻了,她怎么会写说红花、绿叶会带妳上山呢?红花、绿叶只是二个木头邮筒,既不会动也不是人啊…还有嘎嘎、球球、阿福,他们究竟是谁?为什么会一块儿陪妳上山?不行,妈要赶快打个电话给奶奶…。」
妈妈放下手中的信,跑到客厅里,也不管才一大早,拿起电话就打到山上去。可是电话响了好久好久,都没有人接听。妈妈心想奶奶虽然有点耳背,但还没到听不清铃响的程度,应该是还在睡觉或者是出门运动去了。所以每隔二、三十分钟,妈妈就打一次电话,可没想到一直打到快中午了,电话还是没人接。
后来妈妈甚至打电话到阿雄家里去,想请阿雄过去奶奶家一趟,探望探望老奶奶,没想到阿雄的妈妈说阿雄已经离开山上了。不过,幸好阿雄的妈妈说她下午可以抽空去看老奶奶,结果如何再打电话跟妈妈说。
看着妈妈拼命打电话到山上去,朵朵想起好久没到山上去看奶奶了,好像自从去年爷爷去世之后,妈妈就很少上山,只有过年时上山跟奶奶围炉,但也是吃完年夜饭,第二天就匆匆下山。朵朵心底一直有些疑惑,好像爷爷不在了,妈妈跟奶奶之间的感情就变淡了。
「妈,我们去山上看奶奶,好不好?我也好久没去山上了呢!」
朵朵脱口而出,正放下电话的妈妈似乎愣了一下,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现在不是时候,等爸爸出院以后再说吧。」
朵朵看得出来,一直无法电话联系上奶奶,妈妈心里也很焦急,很担心奶奶的穿危。可是一提到上山去看奶奶,妈妈就显得有些犹豫的感觉。朵朵想,妈妈只是希望奶奶在山上一切平安,却并没有很想上山去看奶奶。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朵朵想不明白。朵朵只好告诉自己,可能是为了还躺在医院里的爸爸的关系吧!毕竟爸爸现在的情况是很需要照顾的呢!
山上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妈妈等到了中午,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到医院里去了,她告诉朵朵,到了医院后会再继续打电话给奶奶,要朵朵安心待在家里,肚子饿了可以到隔壁巷子的小面摊去买面回来吃。
妈妈离开家后,朵朵并没有出门买面吃,而是在冰箱里找了几片吐司面包,涂上奶油,放在烤箱里热来吃了,然后就自己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看着远处一排苍翠的木麻黄铺成的防风林,还有林后白净的沙滩和黯蓝的海面,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她一会儿跟妈妈一样担心奶奶傻了,记不得人事了,这样独自一人住在山上实在太危险了。一会儿又觉得奶奶写给妈妈的信,提到的许多事情虽然有些时空错乱,可是笔迹端正,口气也有条有理,并不像是全都傻了的模样。特别是写给自己的那二行字,感觉上很笃定,好像奶奶真的派了红花、绿叶到这儿来找朵朵了呢。想到这儿,朵朵不禁又联想到奶奶写的这二封信,究竟是怎么从山上寄到家里来的呢?信封上没有贴邮票、没有盖邮戳,表示这二封信不是邮差先生送来的,而是有人专门帮奶奶带信过来。可是既然是奶奶请人专门带信过来,为什么不肯单击电铃,进家里来坐一下呢?会不会是因为刚好半夜送来的,不好意思吵我们睡觉,所以把信放下就走了?还有,信里面提到红花、绿叶、嘎嘎、球球和阿福五个名字,其中红花、绿叶,朵朵是认识的,就是山上奶奶家前面的那二个邮筒。可是嘎嘎、球球和阿福是谁呢?他们是人?是动物还是另外三个邮筒?朵朵想,自己又不认识他们,他们怎么会跟红花、绿叶一起来找她呢?
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个明白的道理来,太阳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西斜了。朵朵开始感到一个人在家里有些闷得慌,索性带着奶奶寄来给妈妈还有自己的信出门,穿过防风林,走到沙滩下,挑了一处树荫,手里握着奶奶的信,坐在沙丘旁望着海上的金黄的浮光,漂在黯蓝的水影上,朵朵好喜欢这时候的海面,有一种灿烂得像梦一样的美丽,叫人喜爱得心疼,怕这样美丽的景象就像梦一样,随时都要消失。
朵朵记得,奶奶住的山里面也有这样的美丽景象,只是海变成了湖,同样是浮在黯蓝水影上的金黄阳光,围在群山之中,不像海天相映那样的骄艳壮阔,而是带着树影蔓蔓,衬显得秀丽端庄了。二样景色,朵朵都好喜欢。朵朵好怀念山上的空气,清新带点甜味,不像海风总是湿黏又带着腥咸气息。朵朵也好想念山上的奶奶,奶奶的小木屋、小木屋旁的那一片野花田,还有马路对面,可爱的红花、绿叶两个邮筒。
想到红花、绿叶,朵朵又想起了奶奶给她的信。
她把手上的信又翻开来看,盯着那二行短短的字,实在短到称不上是一封信,应该说是临时随手记下的短笺而已吧。朵朵想,既然是临时记下的短笺,那就表示奶奶确实要透过这短短的一行字来提醒自己什么的。朵朵歪着头,看了看信,又看了看天空,不知不觉间自言自语起来。
红花儿、绿叶儿,你们在哪里呢?奶奶、奶奶,我想去山去找您,可是我不知道往山上的路该怎么走呢…红花儿、绿叶儿,你们真的会带我去山上找奶奶吗?奶奶说你们会陪我一起我去山上是真的吗?可是你们明明是邮筒,乖乖地待在山上,怎么会突然跑到这儿来?我是不是在做梦呢?还是奶奶在做梦呢?…红花儿、绿叶儿,你们在哪里?请你们带我去山上找奶奶好吗?…
朵朵对着白云纤纤淡淡飘过的天空,一连串地自言自语着,大半天了,她觉得自己直到这时候才能将情绪稍微抒发出来。虽然妈妈说爸爸没有生命危险,可是朵朵还是很担心爸爸受伤的情形。可另一方面,她又跟妈妈一样,非常忧虑奶奶一个人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事。特别是看到妈妈那么焦急的模样,朵朵更觉得自己要为妈妈分忧才对。朵朵想,爸爸在医院有妈妈照顾,应该是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可是奶奶呢?奶奶自个儿待在山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妈妈虽然担心奶奶,目前却无法分身去山上看奶奶,所以焦急得不得了。如果有人能够在这时候去山上看奶奶的话,妈妈就可以不必那么焦急,奶奶也有人照顾了呢!可是现在谁能够到山上去看奶奶呢?朵朵觉得只有正在放暑假的自己最适合上山去照顾奶奶了。
想到这儿,朵朵忍不住对着海面大声喊着:红花儿、绿叶儿,你们到底在那里?请你们带我去山上找奶奶,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好—不—好?声音远远地向着海面传出去,头也不回地扩散在海风之中,空荡的感觉,让朵朵突然觉得好失落、好难过,竟躲着乳白的浪线,把头趴在膝盖上,一个人悄悄地哭泣着。
好一会儿,朵朵忽地感觉身旁防风林里像有什么碎动的声响,于是停止了哭泣,正想转身回头去看时,肩膀上却已经被轻轻拍了几下。
朵朵抬起头来,发现红花就站在她的面前,轻拍她肩膀的正是红花。朵朵还看到,红花的头上站着一个乌鸦,背后侧身探出一个穿山甲尖尖的头,身旁还站着绿叶,绿叶的肚子里钻出一个小蝙蝠。
朵朵有点被吓到了。她擦了擦眼睛,又瞪大了眼珠子瞧,左看右看,还起身用手四处摸着红花的头、脸、身子…这才惊讶地退了几步,大叫地说:「红花!真的是妳!妳怎么会在这儿?」
红花向朵朵点点头,开口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像在说着什么话似地,可惜朵朵一点儿也听不懂。她知道红花在向她说话,可是她听不懂红花的话。其实,不光如此,朵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晕眩了。因为站在她眼前的红花,本来应该是乖乖地呆在奶奶的小木屋对面马路边的,现在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已经够让她惊讶的了。没想到红花不仅出现在这儿,而且还会动,甚至会说话,老实说,朵朵觉得自己真的是大吃一惊。毕竟,她记得红花跟绿叶都是邮筒,虽然是很特别、很漂亮的邮筒,可是邮筒毕竟就是邮筒,他们既不是动物也不是机器人,应该是不会走动也不会说话的。可是眼前的红花,还在站在红花身后的绿叶,却明明白白地对着她点头、微笑,甚至说话呢。
朵朵倒坐在沙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拍了拍自己的手背,脑子稍微清醒了些,也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后。惊讶的感觉也突然跟着消失了,她变得兴奋、快乐起来,毕竟红花、绿叶也是她很熟悉要好的朋友,她记得自己每年暑假到奶奶家里玩时,经常都会坐在公交车亭旁,跟红花、绿叶说话聊天呢!只是那时候红花、绿叶既不动也不跟她说话,所以她一直以为红花、绿叶只是二个安静的大木箱,装满了信等着邮差来收信而已。她从来没有想到,红花、绿叶可能是为了怕吓到她,才一直只是安静地听她说话呢。
最可惜的是,朵朵听不懂红花、绿叶在说些什么,他们所说的语言,跟朵朵平常所讲的话不太一样呢。不过,红花、绿叶他们似乎可以听懂朵朵的话,因为朵朵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都会很明确地以点头、摇头来回答,代表他们能够了解朵朵所说的话。
朵朵定下神后,随即注意到了红花头上的老乌鸦。她看到老乌鸦胸前还挂着眼镜,相信这个乌鸦不但很老,而且一定还很有学问,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会戴眼镜的乌鸦。所以朵朵恭恭敬敬地老乌鸦说:「老乌鸦先生,您好!我是朵朵,请您多多指教。」
没想到老乌鸦竟猛力的摇摇头,然后飞起身来,在红花、朵朵的头来回盘旋着,然后不断发出「嘎—嘎—」的叫声。
「你不喜欢我叫您老乌鸦先生,是吗?」朵朵皱着眉头说:「您不叫老乌鸦,那要叫什么名字呢?这可难倒我了。」
老乌鸦听了朵朵的话,不但没有停歇下来,反而继续更大声地叫着「嘎—嘎—」,像是在是暗示朵朵似的。
朵朵口中不自觉得喃喃跟着老乌鸦发出「嘎—嘎—」的叫声,然后忽然醒悟过来,兴奋地对着老乌鸦大喊:「嘎—嘎—;嘎—嘎—;我知道了,老乌鸦,您叫嘎嘎,对不对?您的名字是嘎嘎,对吧?」
老乌鸦嘎嘎突然从空中迅速飞落,依然停歇在红花的头上,满意地对着朵朵点点头,像是在称赞朵朵的聪明似的。。
「原来老乌鸦的名字叫嘎嘎,这倒是很贴切啊。」朵朵开心地转过头来,低下身去看红花后面的穿山甲说:「那妳呢?妳看起来好秀气,应该跟我一样是女生吧?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个穿山甲听到朵朵的询问后,用短短的前肢搔了搔下巴,想了一会儿后,突然全身紧缩,像个轮胎般在沙滩上滚来滚去。
朵朵看到穿山甲在沙滩上像个轮胎那样滚动的可爱模样,被逗得哈哈大笑。她明白穿山甲这样做,跟刚刚嘎嘎一直大声叫一样,都是在暗示自己的名字。于是她赶紧收起笑容,认真地猜着:「轮子?妳的名字叫轮子吗?」
穿山甲停了下来,对着朵朵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在沙滩上滚动。红花看朵朵苦苦思索的模样,特意跑过来,对着圆鼓鼓在地上滚动的穿山甲轻轻踢了一脚。
「不是轮子,那会是什么?」朵朵看到红花轻轻踢着滚来滚去的穿山甲的模样,突然好像在踢一颗皮球似地,于是突然醒悟:「球?对吗?妳的名字是叫球吗?」
穿山甲高兴地跳起来,对着朵朵点头。
「球?」朵朵疑惑地说:「妳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就叫作球?」
穿山甲着急地摇摇头。
红花拉过朵朵的手,对着朵朵用力地点了二次头,手臂还跟着在挥舞二二下。朵朵眼珠子转了一圈,立刻明白了红花的意思,高兴地说:「球球?对吧?这个穿山甲的名字叫球球,我猜对了吧?」
红花开心地点头,穿山甲更是兴奋地跳起来,绕着大家快乐地兜着圈子转。
「现在就剩下你了,小蝙蝠。你叫什么名字呢?」朵朵蹲下身子,看着绿叶肚子里的小蝙蝠说。虽然她原本其实有点怕蝙蝠,不过想到这个蝙蝠一路辛苦跟着绿叶下山来,朵朵也开始觉得蝙蝠其实长得还蛮可爱的了。
这问题显然把大家都难倒了,因为突然之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还是我先随便猜吧!你就叫小蝙蝠吗?」
朵朵说完,仔细看着小蝙蝠,没想到小蝙蝠的反应是又摇头又点头,朵朵一时之间搞不清状况。
朵朵愣愣地瞧着继续猛摇头又猛点头的小蝙蝠,口中喃喃地重复念着:「小蝙蝠、小蝙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小蝙蝠、小蝙辐呀…」
然后,朵朵忽地发现小蝙蝠的摇头和点头的频率起了变化。很明显地,小蝙蝠摇头的次数比点头的次数多了很多。
朵朵思考着小蝙蝠到底要跟她说什么,口中就不再喃喃自语,小蝙蝠竟也突然不再摇头也不再点头,只呆呆地看着朵朵。
朵朵心想,难道小蝙蝠的摇头和点头,都跟自己刚刚的喃喃自语有关?试着又念了几次「小蝙蝠、小蝙蝠…」
小蝙蝠果然又跟着朵朵的声音摇头又点头。这下子朵朵总算看出来了,她发现每当她念到「蝠」这个字时,小蝙蝠就会用力地点头。于是她试着猜测:「蝠?是吗?你的名字有一个蝠字?」
小蝙蝠开心地猛点头。朵朵也觉得很开心,赶紧追问:「不只一个字吧?应该是叫蝠蝠?跟刚刚球球一样?」
这次小蝙蝠又摇头了。
「不叫蝠蝠啊?那是叫小蝠?」
小蝙蝠还是摇头。
「大蝠?」
小蝙辐继续摇头。
「阿蝠?」
小蝙蝠终于高兴地重重点了个头。
「原来叫阿蝠,猜得好辛苦啊…」朵朵特地把手伸进绿叶的肚子里,轻轻摸了摸小蝙蝠的头:「不过,用蝙蝠的这个蝠字好像怪怪的,这样吧,我把你改叫福气的的福,好吗?你就叫阿福,福气的福啰!」
朵朵一说完,小蝙蝠先是愣了一笑,然后开怀地在绿叶的肚子里蹦上下的。连绿叶、红花、球球和嘎嘎也都笑倒在地上。朵朵好奇地看着大家,不知道为什么的家对于她把小蝙蝠的名字从「阿蝠」改成「阿福」,要笑成这个样子。不过,看到大家都那么开怀,朵朵也觉得心花怒放呢!
现在,朵朵终于明白了奶奶在信上写给她的那一行字了,她知道奶奶没有骗她,红花、绿叶的确来到她的身边,并且将要陪她一起到山上去找奶奶。当然,朵朵也明白了,奶奶写给她和妈妈的二封信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门口了,这当然是忠心耿耿的红花、绿叶为奶奶辛勤送下山来的。
天边一朵浮云掠过西斜的夕阳面前,金黄的日光从云絮里透射出来,蒙蒙地散了满天满海满沙滩,也染得红花、绿叶、穿山甲、老乌鸦、小蝙蝠和身后的木麻黄防风林晕成一片柔和的昏黄。朵朵看着满满金光的大伙儿,她开心地想,困扰人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她可以代替妈妈上山去看奶奶了。
「奶奶!」朵朵突然对着东边山的方向大喊:「红花、绿叶真的要带着我一块儿上山去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