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纸烧完,只剩下点点灰烬。黄纸烧完,只剩下点点灰烬。
竹凉站在一旁轻喘,平复呼吸。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竹凉从没觉得自己能耍来三两剑招,便能得道长生做个剑仙,更不会想着天下之大,任他逍遥。
游民放牧,农户种田,他竹凉不过是上山采药。
游民闲时,高歌一首,农户闲时,小酌两口,他竹凉无非也就挥竹三下。
人生在世,称心如意何其少,到头来,得过且过何其多。
山下城里,烧酒烤肉。山中何事?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都是屁大事。
更不要说北地传闻的北海,真当就是仙人仙境了?
——
云山重归夜色,突如其来的鸟鸣就更显寂静。
小憩的鸟儿重新起飞,会带起哗啦啦的落雪声。
竹凉突然一脸严肃地停下脚步,右手一翻,一张符纸便悄摸摸地落到地上划向远处,融在黑暗之中。
枝杈上有人!
只听“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竹凉侧身一仰,眼神一亮,没有听见击中东西的声音,瞬时松了口气。
远处那人见一击未中,又是“嗖嗖”两声。
竹凉双眼微眯,认清方位,接着左脚一迈,两腿一曲,身体前倾,轻松躲过,然后两脚用力一蹬,快步前掠。
人影闪过。
那人似是没料到竹凉来势惊人,已不足十步,于是黑暗中传来了树枝重重地弯曲声。
“咻咻咻”又是三记,听声音力道不足之前,但轨迹却是更加精准,一记直冲面门,另两记直指两侧腰下,想要逼退来人变向减速。
竹凉自然不会顺其心愿,身体一旋,右手顺势一捞,不紧整个人从中间跃过,更是一颗雪球直愣愣地呼向了那人的脸上。
雪球炸开,没有发出声响
却传来一道“嘎吱”的声响,树枝断了。
然而声音未落,又一声女子的尖叫接踵而来。
“啊……哎?哎?”听声音是在诧异。
有道符纸在空中燃起一角。
火焰在两人的头上暖暖地盖了下来,照出了一位年纪与竹凉相仿的少女,只是脸上散落的雪渍让她看上去有些狼狈。
少女使劲眨了眨眼睛,才看清自己正被人撑着双手抱在怀里。
竹凉对着少女一脸傻笑。
“不玩了,每次都能被找到。”
少女故作生气地冷哼一声,不想跟着竹凉继续大眼瞪小眼,于是一用力,腿到腰部顺着划过竹凉的左手,然后一跃而起。
竹凉一愣,看着悬空的双手,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盯起左手出了神。
“不帮忙在发什么呆呢?”少女一边打着脸上的雪一边看向竹凉,旋即脸颊一红,反应了过来,“臭流氓。”
“我……”竹凉突如冷水灌顶,急忙上前想要帮忙拍掉少女头发上的雪。
却不料“啪”的一声,少女挥手弹开了竹凉的手,“用不着了。”
一时间,竹凉竟无语凝噎。
“额……我……”竹凉挠了挠头想要解释。
谁料少女根本没想听竹凉解释,面对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竹凉,朝着他的额头就是“咚”的一记脑瓜崩。
竹凉一懵,用手揉了揉挨弹的地方,有些委屈地皱起了眉,却也没敢告诉少女,自己明明一动没动,是你自己要起来的。
“你爷爷?”少女听着屋内传来的清晰鼾声问道。
竹凉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缓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
少女名叫年姩,云山出生,云山长大。
城里人嘴中打趣的仙子仙女,说得便是她。
然而年姩自己心里清楚,她与所谓的“仙”字,那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一下。
云山收徒,每年一次,来的人有数百,最终能上山的不过二十。
但这二十人真就都是鲤鱼跃龙门了?
竹凉没有见过,年姩见过。
云山深处偶尔会有天雷劈下,惹得地动山摇,而能引来天雷的人,一年有一便不错了,至于挨劈之后半点事没有的人,更是十年难得一见。
那剩下的人呢?
北海的传闻可不是空穴来风。
云山背后,是连绵不断的山脉,山脉之后有一望无际的冰原,冰原之后才能到了北海。
招不来天雷,修炼不见精进,真以为能够酿酒喝茶?
山中种药,海中抓鱼,杂事不是事?不需要人做?云山北边那么大,没人便算了,既然有人,那就有什么事做什么事。
真以为竹凉的那句“神仙也吃鱼”是信口胡诌的?
——
竹凉坐在地方怔怔出神。
“又发什么呆呢?”年姩小手在竹凉眼前使劲挥着。
“啊?”竹凉一惊。
少女有些嫌弃少年走神。
“咦……”年姩突然惊讶一声,然后抬起鼻子使劲嗅了嗅。
竹凉有些奇怪,“在闻什么呢?”
年姩把脸贴向竹凉的胸口,试探地问道:“是不是有糖的味道?”
竹凉脸还没来得及红,就恍然大悟:“糖葫芦!”
年姩闻声喜出望外,“有多少?”
“两串。”竹凉伸出两根手指。
年姩一点也不见外,“分我一串。”
竹凉二话不说把包好的糖葫芦从怀里取出,一人一串。
“真甜……”年姩半点不客气,边吃边问:“是城南老头那里买的?”
“嗯嗯嗯。”竹凉没来得及吃,看着一脸开心的女孩,自顾自地点头傻笑。
“真好……”年姩有些羡慕,“听别的师姐说这个卖得可贵可贵哩,一两银子一串,每次我求上半天才能吃到一颗,糖渣子还没这个多……”
一两?不是五文钱一串吗?竹凉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更没傻到说出来,但他好像知道了为什么卖糖葫芦的老头每次商队来时都不在,为什么平时明明没什么人,还能在北城摆摊到现在。
竹凉满脸笑靥地把一颗糖葫芦含进嘴,“以前都没听你说过,下次我多买点放着,反正不容易坏。”
“嗯啊……嗯啊……”年姩嘴里可没工夫说话。
“嘶——”
竹凉突然没了表情,脑壳一疼,眼前一花,把嘴里的糖葫芦吐了出来。
“怎么了?”年姩赶忙住口,急切地问道。
“甜到掉牙了。”竹凉一咧嘴,跟个没事人一样。
“哎,真是浪费……”年姩手里握着还剩半串的糖葫芦,看着地上有些可惜,“不吃给我吃呀。”
竹凉没来的有些害羞,唯唯诺诺地把自己手上的那串糖葫芦重新包好,害羞地说:“喏,给你带回去吃。”
“真的?”年姩瞪圆了眼珠。
“当然真的。”竹凉说话算话。
“对了……”年姩一边把竹凉的那串糖葫芦收好,一边拿出一块大冰坨子递给竹凉。
竹凉拿着手中冰砖一样的东西问道:“这是……鱼?”
“对啊,年年有余,不是你说的吗?”
竹凉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提过一次。
“谢……谢啊……”竹凉有些不好意思,“你记得真清楚。”
“那可不,你提过的我都记得呢……”年姩理直气壮地说道,只是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更是低下了头,好像说错了话。
竹凉有些疑惑,正想说话。
“对啦……”年姩继续说道,“还有半个月我就不来找你玩啦。”
“为什么啊?”竹凉问道。
“再引不来天雷,我就要给赶下山了啊。”年姩回答。
竹凉“哦”了一声,继续问道:“行了?”
“大概不行……”年姩勉强保持着微笑,“哎,一个月五两银子呢。”
竹凉突然有些不开心,说不出话。
年姩挪了挪窝,放下了糖葫芦,背对着竹凉。
“有个跟我一样要下山的师姐……”年姩语气有些失落,手中雪花微飘,“说她家是王帐那边的,要我一起过去,听她说他哥哥在那边摔跤可厉害了。”
竹凉又“哦”一声。
“就知道哦……”年姩左手锤在竹凉身上,右手正准备把雪花盖在竹凉脸上。
“不是……”竹凉慌乱中憋了一眼,急中生智,赶忙说道,“我是说你可以捏糖人嘛。”
年姩的右手,本该飘荡的雪花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雪花片,薄如冰晶。
“糖人?”年姩没有听说过。
竹凉拿过雪花,解释道:“就是这样子的,不过是用糖渣子做的,还可以做成别的形状,或者花呀鸟呀什么的。”
“哎,那不是天天都能吃糖葫芦了?”年姩忽然来了兴致。
“差……差不多吧。”竹凉讪讪地回答。
年姩又愁眉苦脸地说:“可是我不会做哎。”
“我可以教你啊。”竹凉胸有成竹。
“好啊,好啊……”
竹凉没听到年姩说完,忽然感觉有东西撞到了他的后背。
竹凉只瞥了一眼,便抹回了头。
云山夜晚,月色正浓。
——
天微微亮,茅屋内鼾声不在,只有一位少年睡意正浓。
云山深处,有一位少女驾轻熟路,只是每走上一会就要忍不住踩起小脚,又是懊恼又是害羞,怎么就给发现了呢。
“还好,也不是次次都被发现。”少女小声安慰着自己
云山山腰上有一座茅屋,茅屋里有一座水缸。
突然间,缸里的水面荡起了涟漪……
有鱼游在其中。
有鱼,有余。
年年有余。
“可一定要教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