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崎川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上调出一段视频，投在会议桌中上方的大屏幕上给大家看。
视频上出现了柳冬旭的脸，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留长发，一头清爽的短发配上略带稚嫩的脸庞，还有脸上羞涩内敛的笑，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好感。
这是他三年前参加大提琴竞赛的视频。
那年他十五岁，稚气未脱的脸庞还没有现在的英气和优雅，可能因为紧张的原因，微微耸着肩膀驼着背，使他看着比其他的选手都要瘦小。
除了五官已经看出英俊的影子以外，他似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然而叶崎川从那份文件中找出一起案件，发生在三年前的六月，正是柳冬旭参加比赛的那个时间和城市。
很明显，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作案，他的内心绝不像外表那般单纯。
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会议桌上的人都在看着叶崎川，等着他给一个解释。
叶崎川按了暂停，视频停在柳冬旭演奏大提琴的画面上。
橙黄色柔和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少年一反之前的羞涩，一身黑色礼服衬得他的身材十分挺拔，他的表情在灯光下显得十分温柔和沉醉。
叶崎川指着大屏幕上的画面，问道：“你们看他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位灵人回答道：“不就是长大了吗？”
“没错！”叶崎川点点头，“这就是事情的关键。他长大了，像普通人一样，所以他不可能是人形罪，至少他的身体不是。”
“而且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吞食罪恶，也许更早。这很矛盾，他的成长表明他就是个人类，可是人类是不可能吞食他人的罪恶的，不管是普通人、灵人还是新人类，自然赋予人类的特质限制了这一可能性的实现。”
“但是，”叶崎川突然加重了口气，“有一种情况也许会把这种不可能变成可能。”
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青藤会的人都在冥思苦想。
木槿眼里的光则有些异样。
谷时健沉思了一会，缓缓地说道：“您的意思是说……”
叶崎川意味深长地向归叶园那边扫了一眼，稍微提高了点声音，说道：“也许他的躯体是人类，有问题的，是灵魂。”
全体沉默。接着就是一阵更大声的喧哗。
青藤会的人略显震惊，而归叶园这边则显得更平静一点。
归叶园的几个干部相互对看一眼。
真巧，想到一块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好办了。”
叶崎川收起了电脑，他的这句话又掀起了一层激浪，除了木槿以外，其他人都惊讶地看着他，觉得他的自信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好办？他想怎么办？
“搞清楚了这一点，他到底是什么，就不怎么重要了。”
叶崎川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不管他是什么，只是伤害他的肉体是没有用的，只有把他的灵魂摧毁，才可以彻底消灭他。”
“我们这次的合作，本来就不是探讨他是什么，而是集中两家的力量，将他彻底毁灭！”叶崎川看向木槿，“你说，是不是？”
冬仪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木槿，后者神色平静，好像对叶崎川的话早就有所预料。
可是，一旦他的灵魂被摧毁了，那弟弟，弟弟他……
短暂的骚动之后，在场的人们迅速恢复了平静。
会议进行到现在，目的已经十分明显，就是找出毁灭那个人灵魂的方法。
“这个办法，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很难。”
叶崎川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卖起了关子，他让在场的人们仔细想一想，这个方法是什么。
大家热烈地讨论了起来，冬仪担心弟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正琢磨着找个时间和木槿聊一聊，突然听到身边的叶铭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难道是，额头？”
她看过去，叶铭用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眼光忽而变得深沉，显出神秘的样子，但很快，只有一瞬间，这种表情就消失了。
他的表情让她看不透。
木槿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她十分不喜叶崎川这种凸显他领导地位的神秘主义做派，她崇尚的是效率，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去浪费。
于是她制止了大家的讨论，对叶崎川说道：“你直接说吧，这个方法是什么？”
叶崎川笑了笑：“你不是知道吗？”
“……”
两人间突然燃起的火药味让大家有些摸不着头脑，木槿的神情冷峻得吓人，叶崎川依然在笑着，但眼底下也有一抹暗光默默注视着她。他的眼底没有笑意。
这种对峙只持续了几秒，就被叶崎川自己打破了。
“既然这样，为了不浪费时间，还是由我来说吧。”
他第一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大家都知道吗？灵魂的门府是哪个部位？”
下面有人回答了一句，他微笑着点头道：“没错，是额头。”
“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有一道无形的门，隔绝了肉体和精神世界。这道门平常是紧紧关闭的，只有在人死之后，门才会打开，灵魂就会从门内出来，去往暗之境界。”
没有人说话，这对灵人组织来说都是基本的常识，身为联结人间与冥界的使者，对于灵魂的安放处自然了如指掌。
不过也有人细细琢磨了下，皱了皱眉，似乎有所触动。
叶崎川继续讲道：“但是，有一种情况，能够让灵魂的门户提前开启。”
他缓缓地环顾整个会场，人们脸上的表情已大不相同。
有人淡漠如初，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有人依旧是一副茫然的样子，而有人的眼睛中出现了灵光，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叶崎川张开手，又紧紧地闭合，拍出响亮的一声：“这个方法就是——攻击他的额头！”
简单粗暴的答案如同一柄刀斧撞进人们的脑中，青藤会的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叶铭怔了一下，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因为它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被猜透的，可正因为它太简单，往往就被人们忽略掉了。
额头受伤就可以开启灵魂的门户？
叶铭又碰了一下额头，他想到了自己在黑暗中感受到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声，身临其境时猜不透它的来源，现在想一想，似乎就是从自己的额头周围传来的。
它在指引他什么？
“但是！”叶崎川咳了一声，他似乎很喜欢这种出其不意的转折语调，“普通的物理攻击只能使门户暂时开启，却无法伤到内里的灵魂，虽说攻击重了人也就没命了，可他不是普通人，甚至都可能不是人，他的自愈能力无比强大，物理攻击对他根本没多大用处。”
“而我们的目的，是摧毁他的灵魂，而不仅仅只是撞开门户。这就需要外界的力量深入灵府，而不仅仅只是停留在肉体表面。”
“这一点，物理攻击是做不到的，但是，魔法能做到。”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设一个套，想办法把他引出来，想办法在伤亡尽可能少的情况下攻击他的灵魂。”
叶崎川说完了，他微笑着看看周围人们呆滞的目光，坐回位置上，冲木槿点了点头。
木槿的眉毛拧成一团，叶崎川说的她早都想到了。
然而说着简单但做起来却困难重重。
先不说根本找不到一个能缠住他对打几回合的人，凌霄虽然年纪小，但却是公认的下一代中最具魔法天赋的灵人，在他的手下却连一分钟都坚持不了。
青藤会的那帮家伙恐怕也是半斤八两。
近不了他的身，就更不要说用魔法攻击灵府了。
至于人海战术，木槿也不是没有想过。
都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就怕一个不小心则会引火上身，造成更大范围的伤亡，那家伙的残暴可是有目共睹。
灵人本来就少，新人类更是珍稀物种，要是都栽到他手上了，两派的首脑不肉痛死才怪。
当然，归叶园也留有杀手锏，轻易不用，青藤会那边恐怕更多。木槿认真地考虑过，觉得如果真动用那个人的话，以暴制暴只怕会死伤更多。
这件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归叶园的钟楼敲了十二下，会议结束了。人们拿起随身的物品陆续走出门去。
木槿为青藤会的来客准备了宴席，叶崎川象征性地行了个礼，就带着身边那个阴骘的新人类直奔宴会了。
宴会那边有海棠在招待，木槿留了下来，她坐回椅子上，点了根烟，默默地跟对面一直没有起身的冬仪对视。
有后勤部的灵人进来收拾了桌子，端走了剩下的果皮茶点，又简单地扫了扫地，就被屋里诡异的气氛吓了出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一根烟渐渐燃尽，木槿才弹了一下桌上的烟灰，淡淡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很抱歉，我只能让你更不舒服。”
冬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木槿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弟弟的灵魂还在不在，但是，你必须要清楚一点，现在他是一个怪物一个没有人性的杀人魔，他不是你弟弟。”
木槿盯着她有些失魂落魄的眼睛：“他是你的仇人，不值得你为他牵肠挂肚。”
冬仪默默垂下头，这些道理她都懂，只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不肯接受弟弟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毕竟，那个人有着和弟弟一模一样的脸庞，一摸一样的声音，连锁骨处那块暗灰的胎记都是一样的。
这些年日复一日的噩梦和痛苦，让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坚硬了。
直到那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心就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稍微一挤就能压出血水来。
木槿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她的身边，叹口气说道：“对你而言，柳冬旭早就在你的生活中死去了，和你的父母亲人一同埋葬在八年前的小山村。现在这个披着他的皮囊又闯入你的生活的人，不过是你必须要打败的，那个仇人。”
她用力按了一下她的肩膀：“你明白吗？”
冬仪慢慢伏在桌子上，脸埋在手中，木槿听到了带着鼻音的哽咽，还有她低声地一遍一遍重复的那句话：“我明白、我明白……”
我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