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派制造出新人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归叶园院长曾经猜测,他们也许是想要完成对人类体质的改造。
但不管有什么目的,要想实现这一切,是需要财力的。
叶氏集团,就是现今梁派背后势力最大的财团。
叶氏集团已成为家族企业,上一任董事长英年早逝,他的儿子很年轻的时候就继承了父亲的遗产,成为了第二代董事长。
他就是叶崎川,也是他带领着整个叶氏集团加入了青藤会,成为了梁派最大的靠山和财力来源。
叶崎川是青藤会的人。
相比梁派会长一直以来的低调和神秘,叶崎川几乎成了会长在外的代言人。
虽然青藤会中许多优秀的灵人和新人类,根本看不上这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可还是不得不承认,叶崎川便是梁派名副其实的副会长。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唯一一个有资格与会长正面交谈的副会长。
所以,与归叶园的第一次合作,自然也由他来谈判。
木槿为叶崎川一行人接风洗尘之后,便将他们安排在了归叶园最豪华的客房里。
她安排了两个灵人守在门口,说是为了安全,其实也是一种必要的监视。
那个多事的助理觉得有些不妥,不悦地说:“他们这是把我们当囚犯了吗?还派人看守。”
叶崎川淡淡地制止了他:“毕竟是寄人篱下,我们没资格提什么要求,顺从安排就是了。而且他们不会把我一直关在这里的。”
他打发走了助理,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雪白的衬衫坐了一会儿。突然又忽地站起来,刚走到门口,又想到了什么,从衣橱里拿出一卷崭新的领带系上,又对着镜子梳了几下头发。
他出了门,没有带保镖和助理。
一只脚刚一踏出大门,就被门口的两位灵人拦住了。
其中一位客客气气地说道:“叶先生,请问您这是干什么去啊?”
叶崎川露出和善的笑容:“出去走走而已,归叶园这么美,我想去逛逛。”
那个灵人看了看他身后,确定他没有带任何的保镖,不禁有些为难地说:“您这样出门,安全无法保证啊,还是请您带上助理……”
叶崎川打断了他的话,他俯下身,看着面前的少年稍显稚嫩的脸庞,微笑着压低声音说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任何事的。”
那个灵人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畏惧,回过神时,男人已经走远了。
蒹葭的值班室里,叶铭捧着一杯水,一动不动地盯着杯口冒出的白汽,直到白汽全都消散在空气中,也没有喝一口。
蒹葭讲完了叶崎川和青藤会的事情,他依然没什么反应,连眼珠也没有动一下,像一尊呆滞的石头雕像。
冬仪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地咳了一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她对蒹葭轻声道:“原来灵人组织并不只有你们一个。”
“是,”蒹葭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讲道,“我们两家本来是两虎相斗,这次要不是因为柳冬旭杀死了他们三个新人类,他们也绝不会想到与我们合作的。”
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谁都不知道,木槿猜测可能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是黄雀,想要坐山观虎斗,坐享其成。”
“也就是说,你们说什么也要把他们拖下水喽。”
叶铭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其余两人诧异地看了看他。
蒹葭耸耸肩说:“我们当然不会让他们吃了白食,其实我们两家的合作本身就是一场赌博,面对一个强大的敌人,谁的损失最少,谁就是赢家。”
她看着叶铭,小心组织着语言:“叶铭,你与他接触的最多,我们这次的合作,恐怕还需要你的帮助。”
叶铭看出了她眼中的恳求意味,他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这一次叶崎川的突然出现,并不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上次他被夏小蓝三人带进的豪华富丽的办公室,就已经勾起了他某些遥远的回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品味真是一点都没有提高,还是喜欢这种满鼻子铜臭味又奢华又俗气到不行的装修风格。
门外树上的知了开始不知疲倦地叫起来,叶铭趴在值班室的窗台上,漫不经心地向外看。
这一看不打紧,他看到刚刚他们还在讨论的某人正沿着人行道一路向东走,路过单间宿舍楼的时候,他不经意的向这边扫了一眼。
他迅速地俯下身,藏在墙壁背后的阴影中。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他大概已经走远了,他稍稍抬起头,越过窗台紧张地向那边一瞥。
他没有走,仍旧站在原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值班室的方向。
他再一次迅速地俯下身,心跳开始加快。
他贴着墙壁蹲下来,不敢抬头也不敢乱动,连呼吸都有些停滞了。
他几乎已经听到那人的脚步声在向这边缓缓走来了,同时伴随着蒹葭惊讶的一声“噫”。
蒹葭看了一眼在角落缩着的叶铭,赶忙迎出门去。
“叶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蒹葭恭敬地向他鞠了一躬,顺便把他拦在单间宿舍楼的门外。
叶崎川冲她温和地笑笑:“没什么,只是……来看看我的儿子而已。”
“……”
蒹葭被他的直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俯下身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道:“你也是这里的灵人吗?我和我儿子很久都没有见面了,想一起叙叙旧,不可以吗?”
一旁的冬仪听到这几句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请您稍等一下。”
蒹葭回到值班室,对依然缩在角落里的叶铭摊开手,无奈地说:“他的请求太合理了,我拒绝不了。”
叶铭朝她翻了几个大白眼。
她安慰道:“我觉得,你们还是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一聊比较好,毕竟以后要合作,你不可能永远都躲着不见他。”
心平气和?
冬仪想到刚才叶铭疯狂得近乎失去理智的样子,心想他如果能做到心平气和的话,就不会躲着他了吧?
冬仪站在值班室门口,目光复杂地看着叶崎川向这边走来,叶铭的过去她听了无数遍,自始至终都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
叶崎川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他的朋友?”叶崎川问道。
“是……”冬仪小声地回答。
叶崎川打量了她几眼,刚想笑着再问些什么,值班室里突然伸出一只手臂,几分粗暴地抓住冬仪的胳膊,将她拽了进去。
叶崎川怔了一下,随即满面笑容地看向屋里的人。
“叶铭啊,你终于肯见我了。”
叶铭阴沉着脸,将冬仪往屋里用力一推,自己向前一步,站在父亲面前。
叶崎川比他还要高一点,可他没有抬头仰视,而是翻着眼睛,用从眼皮底下透出的目光盯着他的脸。
对比自己高的人表达蔑视,大抵都是用这个方法。
叶崎川皱起眉头,和儿子对视了很长时间。
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紧张的气息在空气中越发浓重,这时他突然伸手摸了摸叶铭左眼眶周围的皮肤,声音有些忧虑:“你的眼睛怎么了?”
屋里的冬仪和蒹葭在刚才两人的对峙中大气也不敢喘,听到这句话,两人同时愣了一下,这才发觉叶崎川刚刚的沉默并不是被儿子毫不尊敬的态度给激怒了,而是看到了叶铭坏掉的左眼,有些心疼。
叶铭不语,还是用那种眼神在看着他,“啪”一声,他打掉了叶崎川抚在自己脸上的手。
那双手纤细修长,肤如白玉,指甲修理得整整齐齐,一如十几年前那样。
叶铭小时候很喜欢父亲的手,经常拿在手中把玩,仿佛那是一块打磨好的羊脂玉。
而现在,他冷冰冰地打掉了父亲的手。
仿佛那只是一只停留在自己脸上的苍蝇。
叶崎川没有气恼,表情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说道:“听说你跟花林市出没的那个杀人犯接触过几次,你的眼睛,该不会就是他干的吧。”
他又伸出手,捉住叶铭的胳膊捏了几下,叶铭很瘦,胳膊上没有几斤几两肉,一捏就能捏到骨头。
他想起了儿子还在家时白白胖胖的样子,露出几分不忍的表情,颇为感慨地说:“这些年,你受苦了。”
叶铭的表情忽然僵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眼中的怜悯,声音颤抖起来:“我受苦了?最起码我还有苦可受。”
他的眼里有泪水在打转,却迟迟没有掉下来。
他粗暴地甩开父亲的手,用手狠狠抹了把脸,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像看仇敌一样瞪着门口一脸平静的男人。
叶崎川淡淡地说:“当年,可是你自己不愿意跟我走的。”
他似乎颇为感慨:“叶铭,你要弄清楚,我从来都没有不认你。你要是选择我,现在就还是叶氏家族的大少爷,但是你偏偏要跟着你母亲,结果呢?你却沦落到这种地步。”
“不是我抛弃你,而是你的母亲抛弃了你啊。”
听到这般强词夺理的言辞,冬仪不悦地皱眉,觉得这人未免太厚脸皮了点。
叶铭却没有被他这番说辞激怒,相反,他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简直笑得前仰后合了。
“你不必找什么理由,”叶铭好不容易停止了笑,看向叶崎川的眼神越发厌恶,“你比谁都清楚,就凭那个女人的本事,她绝不会让我好过。我当时只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根本没有与她斗的资本。而且……”
最后两个字,他的语调陡然一变。
叶崎川大概料到了他要说什么,平静的表情开始出现裂纹。
“……而且,你真的对妈妈的遭遇,没有一丁点罪恶感吗?”
“……”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在急剧降低,明明是夏天,却仿若冰窟一般寒冷。
叶铭的这句话,简直就像在质问叶崎川,你是人吗?
但凡人都会有罪恶感,这应是人与野兽之间最本质的差距。
没有罪恶感的,比如阿莱亚里斯,能够嬉笑着屠杀一整楼的居民,那不是人,那是怪物。
良久,叶崎川开口道:“罪恶感什么的,除了徒增烦忧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他伪装出来的和善和温柔彻底粉碎了,注视着叶铭的眼神只有令人心悸的冷酷和高傲。
他的眼神让叶铭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对这个男人的恐惧感再一次漫上心间。
“你的母亲,离开我就活不下去的女人,之所以迎来这么一个结局,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她的弱小吗?”
叶铭的脸色陡然一僵,叶崎川的话直接戳中了他的痛处。
啊,是啊,没错,叶铭失魂落魄地想,但凡她能强大一点,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都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他不也一样吗?面对林子辰,面对阿莱亚里斯,如果他能像灵人一般强大,又怎么会受到他们单方面的羞辱和虐待?
世界上所有的不平,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无法改变的外界因素,另一方面,不也是自己的能力不足导致的吗?
“所以,叶铭啊,”叶崎川再一次露出笑容,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努力变得强大吧,无论在哪个方面。”
“只有变得强大,才不会重蹈她的覆辙,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