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远为了那个更甚的执念,最终还是离开了那片湖泊,舍弃了他的肉身与挚爱的白骨,恨有时候比爱更让人迷失,更让人疯狂。
当莫远和沐言回到平月镇时,天已大亮,大街上来往的熙攘人群并没有发现身边有鬼飘过,人鬼殊途,他们看不见。反而是鼎沸的人声让莫远有些不适,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做,直接杀上门去算了。”
“你有把握对付伏魔观的道人吗?”沐言反问道,来时路上,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莫远,有伏魔观的人护着卢阳,莫远也知道要杀卢阳不易,他就这么一个机会,不敢浪费。
报仇心切的书生有些不耐:“那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沐言躲过几名行人,看到卢宅的下人出了府门,自信满满的说道。
沐言的办法很下作,可以说是很丢脸,他先去药店里偷了些砒霜,然后跟在卢宅下人的后面,将砒霜洒进了她的菜篮中。
目送提着被毒药侵蚀的菜篮回府,莫远好奇的问道:“这能有用?”
“应该没用。”沐言坐在一户民居的墙头上,盯着卢宅的大门答道。
“那你还干?”
沐言却自有一套解释:“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却能为你赢得万分之一的机会,何乐不为呢,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沐言与一般鬼差不同,鬼差们身处黑暗,行事却光明正大,而他,不择手段!
“这毒,有可能毒杀其他人,地府不容许你这样胡来吧?”
“管不了,地府之所以失去对人间的控制,一是实力不够,二是太拘泥于传统了,鬼差们总是三更夜提着锁魂链夺魄旗光明正大的打上门去,谁没个防备呢。我们为什么不能换个方法,比如下毒毒死他,或者一把火烧死他,多省事。我们行走在黑暗,为何不能采用黑暗的办法,拘泥越多,羁绊越多。”沐言这番话语,可以说是颠覆性的,颠覆了地府千万年来的行事传统。
这番话,莫远并不赞成,他抬头看了看天,道:“天道,不会允许地府这样胡来的。”
“你不懂,地府存在的根本,是个叫香火的东西,在人间拘一该死之人,那地府的香火就盛一分,如果有一天,每个该死之人都能逃脱鬼差追捕,逍遥在世,到了地府再无香火补充的时候。”
沐言顿了顿,继续说到:“到时候,地府倾,地府塌,世间该死之人不死,游魂野鬼再无去处,到那时,人间界就是一副群魔乱舞的炼狱模样。”
“不可能吧,这么严重?”这样的秘辛,莫远从没听说过,有些不信。
沐言耸耸肩,爱信不信。
沐言这番话到不是胡说,地府与人间界的关系本来就不该是你逃我杀,而是相互依存,地府拘人间界该死之人来产生香火,同时也维持了人间生死轮回的正常秩序,让人间界该死的人死,该生的人生。
只是人都自私,谁都不想死,你要维持生死轮回的秩序,行,你拘别人去。
修士的壮大,将地府与人间界的依存关系破坏无遗。
“至于你说的天道。”
沐言也抬起头,看向了蔚蓝无云的天空,没有人的黑瞳眼珠与表情,看不出沐言眼里看到的是什么,半响后,他才轻吐两字:“该杀!”
莫远并不了解沐言,刚才的对话,让他更加迷糊了,猜不透眼前这个修为低下的菜鸟鬼差到底隐藏了什么。
闲聊中,日头渐正,过了午饭时间,卢宅里还是没传来鸡飞狗跳的吵闹声,想来是卢阳没有被毒倒,沐言倒没有气馁:“走吧,晚上再来。”
知己知彼方能战,沐言现在就是陷入了对敌人不了解的困境,不了解伏魔观,不了解守在卢宅的道人。
人间该死之人如果四十九天之内没被地府拘走,那他的名字就会消失在地府死薄中,拘捕卢阳的期限还剩六天,很紧迫的时间,但沐言还是准备先观察,没打算贸然动手。
再临卢宅,已经是华灯初上,平月镇并不小,夜生活也极其丰富,一片星星点点与奢靡之声,把这座镇子点缀得愈发绚烂。
只是这种繁华与沐言已是永别,对他来说,那只是普通的记忆,会想起,但也能藏住。
沐言坐在民居的墙头上,一双鬼脚来回晃动,卢宅里黑灯瞎火,一点动静都没,沐言有些奇怪,以卢阳吃喝嫖赌的恶习,不出去喝个花酒,可也不至于在宅子里像冬眠一样吧。
懒散倚坐在墙头上的沐言站了起来,鬼气一动,化作一道青烟飘上半空,底下的莫远见到沐言有所行动,问道:“你想干什么?”
“弄点动静出来,看看宅子里有什么反应。”
沐言鬼气涌动,眨眼间就凝出两把长剑,月色下,剑上鬼气狰狞,与平静的月夜极不相宜。
啵的一声轻响,不是鬼气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而是突的散去,重回沐言身上,莫远将一切看得真切,见沐言半途收手,定然有变,急切道:“怎么了?”
沐言没有立即回答,头微抬,看向平月镇的远处,稍又低下,打量遍脚下的一片民居,平和的语气转沉:“不对,不对。”
沐言在高处,将镇子尽收眼底,整个平月镇灯火辉煌,唯独脚下这一片民居,一盏灯火都没,即便此地偏僻,但没一家掌灯,这也说不过,除非有人故意营造!
两相对比,灯火辉煌处是人间胜景,而脚下黑灯瞎火如黑暗巨口,下面是能吞万物的陷阱!
察觉不对,危险感潮涌而来,沐言再不犹豫,干脆喝到:“走,离开这里!”
“呵呵,人间之地,小鬼可来,不可回!”远处传出声音,一位五官端正,发髻高挽的年轻道人从黑暗中踱步而出,声音轻佻嚣张,有挑衅,有戏弄。
伏魔观的道人!
这十来余字,曾经贴在城隍爷的脸上,而这次在耳边响起,沐言别有滋味,只是此时却不是感概的时候。
伴随那声音而来的,还有红光。黑灯瞎火的民居上突然亮起了红光,无数道红色丝线在空中横竖交错,织成牢笼,将沐言与莫远困在其中。
看了看四周和天上的红色丝线,沐言觉得自己就像落入猎人陷阱中的困兽。
但,困兽,犹斗!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
鬼气化刀剑,斩在丝线上,鬼气迸散而红光不暗,鬼气再变重锤,沉重之物却撼不动绵绵丝线。
看到灭杀铃线中妄自挣扎的小鬼,年轻道人将发带甩到脑后,嘴角泛起一丝嘲笑:“师兄们真是废物,怎么会被如此弱小的蝼蚁伤到,哈哈,地府鬼差?弱,弱!”
派到平月镇的鬼差有不少都折在此处,但也打伤了几位伏魔观的道人,要不然也轮不到这年轻道人保护卢阳。
他年轻,他傲气,他目中无人,看到眼前的小鬼如此弱小,他越发自大,嚣张道:“记住了,我叫万钧,伏魔观弟子,希望地府死薄里有这个名字,好让我多斩杀些蝼蚁,至于你们,今天就死在此处吧!”
“不对,你们早就死过了,那今日,便跪在我面前吧,哈哈。”
名叫万钧的年轻道人自顾自话,直到被一个声音打断:“卢阳的走狗,都得死!”
莫远不愧是心怀恨念之人,与沐言相识后说的话有一半都带有死字,这句话中恨意更浓,与卢阳有关的人,他都想杀,何况这种狗腿。
万钧这时才发现灭杀铃线中那个黑色的影子并没有动手,黑影现出莫远生前模样,一位方巾布衫书生在灭杀铃线中背负双手,好似清晨苦读,郎朗念到:“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一段词念完,灭杀铃线织就的牢笼中水雾盎然,眨眼间就将牢笼灌满,水不喜争,一般的灌满水后就会溢出,可莫远的水鬼之法却不同,水依旧不停的灌注,将灭杀铃线牢笼渐渐撑大。
他是要以水之力,撑破红线牢笼!
莫远死于水中,成鬼后得悟水鬼之法,不与万物相争的善水,在他的领悟之下,变成了杀人的恶水。
牢笼中水越发泛滥,片刻后红光淡丝线断,牢笼终被水撑破,漫天红色丝线纷飞,如秋天红叶,如人鲜血。
“哼,还有点手段!”牢笼被破,万钧脸上有些潮红,手印一捏,断掉的红线重现合在一起,万钧手一展,数不清的红线被风吹起,化作红色浪潮席卷二鬼。
沐言聪明,化作一道青烟,逃向远处,而莫远则是不惧,水雾凝就利刃,披荆斩棘般将红色浪潮劈开,可红色丝线实在太多,时而有几条漏网之鱼穿过水雾利刃,贴在莫远身上。
那红线一近身,就像铁水熔雪,击散一片鬼气。
莫远鬼手一握,利刃散成水雾,击散身周三尺的红色丝线,借着这喘息时间,莫远发动鬼法,盎然水雾弥漫在平月镇的街道上,青石板上蒙上一层水雾,将街道上边的民居印在其中,还有那如浪潮般的红色丝线。
“破镜难圆,碎。”
莫远双手猛然下拍,嘎吱,水镜被一掌拍碎。
轰隆一声,映入水镜中的民居高墙轰然倒塌,瓦砾四溅,尘土飞扬。
先前还肆掠的红色浪潮与水镜一起,碎成红雾,一阵晚风吹过,散!
“呵呵,没想到你还有帮手!他在地府里担任何职?”灭杀铃线被破,万钧并不慌张,慢腾腾的对沐言说道。
嘴上功夫,沐言哪会输,同样悠闲的回道:“关你屁事!”
万钧脸色一沉,怒不可恕,咬牙道:“你以为一个‘虚影聚’的小鬼能在人间放肆,幼稚!”
万钧狠话放完,两步掠过十丈距离,欺身而上扑向莫远!
莫远依然不惧,化作一团黑雾,正面迎上。
“缠住他,我去找卢阳。”沐言很果断,根本不管场中的缠斗,以他的修为,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正已经落进万钧的圈套,不如火中取栗,乘此机会去杀卢阳。
只要卢阳死,别说缠住万钧,就是要莫远魂飞魄散他都愿意:“替我抽他筋扒他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