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陆凌霜的低声呢喃,江晨不语,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欢欢喜喜汾河川,凑凑合合晋东南,哭哭啼啼吕梁山,死也不过雁门关。虽未曾去过,倒也听人提起过。”
江晨并非未曾去过雁门关,前世的他曾经从雁门关一路旅行至吕梁山,期间车程也不过四五个小时车程。
只是前世过燕穿云,魏然凌空的雁门关早已成了旅游景区,打卡圣地。
雁门关外,曾经的滚滚鲜血早已渗入黄土下,化为芳草依依。曾经的累累白骨化为漫天飞沙,随风飘散变为一段段英雄佳话。
陆凌霜听后嘴巴微张,只是有些诧异:“想不到这首民谣还能流传至此处。”
江晨没有接下话茬,转而问道:“那陆姑娘也是那吕梁山来的?”
女子却眉头微蹙,片刻后才道:“我虽出生在汴京,但说是吕梁山来的也无错,毕竟髫发之年后便一直居于吕梁。”
江晨来了兴趣,递过一碗粥后问道:“那陆姑娘也跟我讲讲那你的故事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陆凌霜接过热粥,喝了几小口后,才说道:“父亲曾经是汴京的禁军教头,母亲也是位大家闺秀。其实早些年的时候,对汴京也依稀还有些印象,不过随着时间久了,许多事情便忘了。后来父亲怕遭朝中奸人陷害,一家人辗转逃到太原城附近投奔亲戚。”
陆凌霜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说道:“最后母亲被害死在了太原城外,父亲被逼上了吕梁山,落了草。”
见女子似乎不愿多提往事,江晨收敛了笑意,目光凝重,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那你为什么要杀那个御史大夫?这点很重要!”
见江晨目光凝重地盯着自己,明明看似一个读书郎,却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令周遭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陆凌霜不由一愣,而后轻轻拂过手边利剑,神色颇有些复杂道:“很重要吗?虽说欠了你一条命,但实在是还有心愿未能完成,恕我不能束手就擒。”
“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来也并不复杂。我父亲早些年冲撞过高俅,后来他升至太尉,父亲便害怕其报复,便于一家人逃至太原的徐家庄安定下来。那御史大夫原本也只是个落魄的书生,我父亲因可怜他,便收留在家中。只是万万没想到,他趁我父亲出门在外,心生歹念,想要轻薄我母亲。”
“我母亲宁死不从,逃出家门把这事情告诉了庄里的人,那书生最后也被赶出了庄子。想来之后,他心有不忿,又不知从哪里得知了父亲的那桩往事,便联络了当地衙门的那些个贪官污吏,放火烧了徐家庄,全庄上下三十六口人全部被火活活烧死。”
说到此处,陆凌霜嘴唇紧抿,双眼发红,紧握在手中的剑鞘也微微颤动,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那一夜,大火之中,我亲眼见着母亲被压在房梁底下,亲耳听着母亲苦苦哀求着父亲先救我出去。母亲的那声哀求,那滴泪珠,还有我被父亲抱走时,那一抹笑容,我......”
“咳咳,咳咳咳......”说道这里,陆凌霜突然咳嗽的厉害。
无忧连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背,一脸忧虑地看着江晨。
陆凌霜摸了摸无忧的脑袋,示意自己无事,继续说道:“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了那落魄书生凭借此事得了太尉赏识,最后平步青云当上了御使大夫。”
江晨双手交叉,手指轻轻地在肩膀上来回敲动,半晌后才问道:“所以,你是特地去了汴京找到了这个御使大夫复仇的?”
“先生!!!”江无忧抚摸着一脸陆凌霜的腰背,气鼓鼓地冲着江晨喊了一句。
陆凌霜闭上眼睛,笑着摇了摇头:“我若不前去汴京,又怎么知道他居然当上了御使大夫。”
“这些年,父亲的因早年的那场大火绕下了病根,身体大不如前了。我一女子在寨中有多是不变,便想起起儿时为我定过一桩娃娃亲,便让我会汴京看看。最好也能留在汴京,也好少受点苦。我虽不愿,但终究扭捏不过父亲,只好动身前往汴京。”说到此处,陆凌霜脸颊上的一丝红晕一闪而逝。
“好在老天开眼,在赶往汴京的途中,偶遇了曾经那个落魄的书生,如今的御史大夫。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猜得出来。”
话至此处,陆凌霜握住手中利剑,撑起身子站了起来,神色复杂地望向江晨道:“如今,你打算如何?”
江晨不说话,只是走到屋内一旁的火炉处,取下一壶滋滋冒烟的茶壶,倒了一碗热茶放在案牍前。
而后又轻轻推开了木窗,随着咯吱一声。寒风顺着窗户吹入屋内,沉闷的雾气顿时消散。
“陆姑娘先前不是问我关于读书人一事么。”江晨取来一张椅子,正对着陆凌霜答非所问地开口道。
还未等陆凌霜反应过来,江晨又接着说道:“曾经与一位宁先生谈论起此事,宁先生说文人心里有一把尺,用之丈量世事人心,厘定规矩,而武人心里,要有一把刀,这刀太利了不行,但是没有也不行,当那些规矩老了,不合用了,世道走岔了,武人要用刀把它斩断,如此方有新的规矩出来。”(注1)
陆凌霜放下手中利剑,坐在床榻上,静静地听着想着。
江晨顿了顿,抿了一口茶,好似在回忆一般,呵呵一笑:“我刚开始也是如你这般呆愣在当场。只是后来渐渐思来品去,又觉得还有些不足。心中有尺,行事有度,丈量天地。但是世事人心皆不一,心中之尺刻度又该如何来定?脊梁为秤,肩挑日月,权衡是非,但是日月何其重,谁又能保证这脊梁不会被压弯,亲疏有别,又有谁能保证这天平不斜。”
“自古世事人心最难定。有些事情,法礼不同,容易乱了分寸,怎么办?有些事情,善恶分大小,对错有先后,又容易混淆了恩怨,又该如何解?”
陆凌霜眉头紧锁,陷入深深的沉思,许久都未作答。
江晨倒也不着急,只是自顾自倒一大碗茶,一口接着一口,耐着性子等着,也未开口说话。
江无忧是个没心没肺的,只是觉得这话题听着厌烦,不愿多听,自然也不愿多想。便从竹篓中取出一副棋盘,拉了拉江平安的裤脚,眼神不断示意‘来手谈一局?’
江平安实在拗不过,只得坐下来与无忧下起了棋。两人的动作都很轻盈,也未开口说话,生怕吵到正在沉思中的姐姐。
就这样,午后的时光缓慢地向流淌着,宁静之中却又带着一丝悲伤......
注1:取自愤怒的香蕉《赘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