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唢呐声咽。
一名道士头顶芙蓉冠,身穿天仙法衣,法衣上刺着郁罗箫台,日月星辰,脚下骑着青牛,叫人看着便觉得富贵非凡。
“元妙上仙,法力无边,神通广大,福泽千年。”身后七八位青衣道童紧跟身后,齐声喊着口号。
这一闹,倒是让许久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的大桥村炸开了锅。又是正值冬闲时节,男女老少都纷纷从炕上爬起,跑到村口瞧个热闹。
“那不是刘二根吗?他咋个这么快就回来。”村民之中,一下就有人认出了走在浩浩荡荡队伍的最前头的男子,正是早晨再去往大研镇的找法师的刘二根。
待到队伍进了村子,众人一询问过后,这才知道这刘二根出门不足三里地就碰见了这位名叫如晦的道门真人。
正好一个求法,一个称仙,双方一拍即合,刘二根便带着这位如晦真人来了大桥村。
如晦真人下了青牛,一番言语徐徐道来:“家师掐指算过,这此处近来紫气东来,仙雾缭绕。先是有陨星天降,紫薇诏见,恶虎伏诛,特令我前来再寻机缘。”
讲得那是舌灿金莲,玄之又玄,好似神仙中人一般。
听那道士这般说来,大桥村的村民顿时议论纷纷了起来。
“那啥叫紫气东来,紫薇诏下,你懂啥意思不?”
“哎,这有啥不懂的。就是百日红开花紫紫的,花香气飘来香香的。我以前去过江州府,城里人都管那玩意叫啥紫薇花,可富贵着呢。”
“啥,这大冬天的哪里来的百日红。”
“我咋个感觉他不是这个意思。”
“管他呢,要不我们先让他做了法事,等来春时节,我们找些送过去一些便是了。”
听着村民们几拉呱啦地说着,却尽是一些孤陋寡闻之语。没有一人听明白了自己刚才说的那番金玉之言。
‘一帮无知的乡野村夫。’如晦真人脸色阴沉,眉头紧蹙,心中暗骂。
等了好久,人群之中才走出一位白须老者。
老者上前先是与如晦真人作揖,行了一礼:“我是这大桥村的里正,不知这位上仙该如何称呼。”
那道人见总算是有个懂规矩的前来行礼,这才脸色稍稍好转,回了一礼道“上仙不敢当。家师元妙上仙,乃是神霄玉清宫的仙卿,吾是元妙上仙坐下弟子,如晦真人。”
老者被如晦这通称呼一下子给唬住了,顿时呆立原地,半晌之后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们只是想请个道士做个法,真人这么大来头,我,我们可出不起那么多黄白之物。”
如晦真人挥挥衣袖,道:“吾等天上仙卿,此番随长生帝君下凡渡红尘,又岂会在意你们这点黄白之物?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听闻了这大桥村近日出了些奇事,便过来一探究竟。假若真有那机遇仙缘,一桩小小的法事又何足挂哉?”
老者听闻法事不要钱,赶紧上去把昨日发生的两桩怪事道来。
如晦真人边听边掐指算着,片刻后,才道:“先带吾等去看看那天外飞球再说。”
说罢,老者便带领一行人来到熊二的家门口。
“便是此物?”如晦真人看着那块看似破破烂烂的帆布挂在屋顶,有些讶异。
“回仙师的话,就是此物。昨日从天外来,而后坠入熊二家中。我们大桥村的村民都瞧见了。”老者回答道。
老者话还没说话,四周的村民就添油加醋又开始议论起来。
如晦真人嘴角微微抽搐,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真人久久不言,老者不由有些忐忑不安,询问道:“仙长可知此物来历?要不,我们把熊二熊大喊来再问问?”
“莫慌,莫慌,此物乃是太上老君的装灵丹妙药的乾坤袋。想必是那日蟠桃会上,丹童酒醉失手丢入凡间。可惜,可惜了。”如晦真人手掐发诀,缓缓道来。
就当村民听了之后是啧啧称奇时,人群中却传出一阵不和谐的哈哈大笑声。
如晦真人眉头一拧,目光扫视过人群,只见一个肤色黝黑的女娃躲在人群中笑得是合不拢嘴。
真人顿时怒道:“无礼小儿,莫非是觉得贫道说话好笑?”
“小孩子不懂事,仙长莫生气。这是熊大的朋友,从外乡来的......”老者连忙上前劝说。
如晦真人脸色冷冽,还未等老者说完,便转身打断道:“贫道自幼得道,自然不会不与你个小娃娃计较。但是你若冲撞了仙器灵宝,恐有天罚!贫道劝你快快退去,沐浴更衣,净手焚香三日,方可消除尔之罪。”
村民一听有天罚,下意识赶紧挪了挪脚步,离那小女孩远了一些。
如晦真人嗤鼻一笑,正打算进屋一探究竟。
没想到那小姑娘却不依不饶起来:“你自称什么真人,又有什么本事?我还觉得我家先生是天上下凡的谪仙人呢。光说不练假把式,你有什么神通露两手给我们瞧瞧。”
众人一听也来了兴趣,纷纷将目光投向如晦真人。
如晦真人轻蔑一笑,开口说道:“虽说法不可轻传,但念及此处乃祥瑞洞天所在,我便让尔等开开眼界。”
“你们都睁眼看好了。”说罢,便令身边小道童去取来两碗水来。
将两碗水分别给众人一一展示后,便端起一碗水后,双手掐诀,口中咒语不断。片刻后,碗中的水居然开始缓缓结起了冰。
同样,再端起一碗水,再掐诀,碗中的水居然开始逐渐沸腾。
村民见了如此神迹,纷纷跪倒在地,磕头高呼上仙。
如晦真人放下两碗水,哈哈大笑道:“此乃家师传下仙家秘术,冰火两重天。”
江平安和江无忧看了此番景象,嘴角直抽搐。
这不就是周大福平日热菜用的伎俩么,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术法神通?
江无忧正想上前揭穿,却被江晨按住脑袋拦了下来。
“真人的确是妙法无双,令在下大开眼见。刚才学生一番言语多有冲撞,还请真人谅解,见谅。”江晨上前与如晦真人深深行了一礼,语气真诚道歉道。
如晦真人冷眼看了看这个儒生打扮的青年,只觉瞧着这书生的模样,便知是个高举无望的读书人。也不愿多浪费时间多做计较,便挥挥手,如赶苍蝇一般让几人赶紧离开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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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在村间的小路上,
江晨一路哼哼唧唧地唱着歌:“啊哈,找不到色相代替,啊哈,参一声参不透这条难题。吞风吻雨葬落日啦啦啦啦.......”
江无忧撅着个小嘴,嘟嘟呐呐道:“先生,你在哼哼唧唧唱些啥,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只能听出个‘啊哈,啊哈’的。”
江晨顺手给了江平安一个板栗。
“!?”江平安。
还未等平安开口,江晨便说道:“先生的这首曲子叫《难念的经》,刚刚那如晦真人霸气的开场不由让先生想起一位江湖故人。一样的开场口号,同样的霸气。”
江无忧撇撇嘴,嘟喃着:“那先生为什么刚刚要拦着我,还要跟人赔礼道歉,我明明都没说错什么。”
江晨笑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何况那如晦真人要没想要坑大桥村村民的银子,还免费帮忙做法事。做了法事,村民们也就安心了。”
“那村民们岂不是上当受骗了?先生不是说相遇就是缘,能救则救么”无忧又问道。
“性命容易救,思想却难改。今日我们拆穿了他,他难堪了,村民们的心又有谁来安?即使我们把这些所谓术法神通的原理掰碎了讲给他们听。但他们是否听得懂,又是否听得进去?想想你们俩,光那点东西,都学了这么久,更何况这一村的百姓?我们走后,又该谁来继续教他们吗?”江晨一番反问。
“那难道就放任他们不管吗?”江无忧不服道。
“不是放任不管,是时机未到。”江晨轻轻地拍拍江无忧的小脑袋说道。
而后转身继续迈步前行,不经意间却是揉了揉太阳穴,低声细语道:“教育的不平等,思维的巨大差异,终将导致巨大的矛盾。这或许对于我们这些穿越者而言,恐怕将成为一道百年难题。”
见江晨突然快步走远,平安连忙插嘴问道:“先生,我也有个问题,就是......”
“你是想问那江湖故人究竟是谁吧,他叫丁春秋,武功那是......”
还未等江晨说完,平安一脸委屈状,喃喃道:“我是想问你,明明刚刚我什么都没说,为什么要敲我脑袋。”
‘.......是我顺手敲错了?’江晨一脸汗颜。
不过所幸刹那功夫后,便寻得了借口,语重心长道:“正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兄之惰。无忧这般口无责任,你作为兄弟的责任很大啊。”
‘我怎么记得先生以前教的是教不严,师之惰。不行,我回去得再翻翻书。’江平安心中暗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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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一行人回到药圃小屋后,刚一推开门,便见床榻之上没了那白衣女子的身影。
还未等江晨定睛搜索,一把冷冰冰的触感从脖颈出传来。只见那白衣女子缓缓从门口走出,手持利剑架在江晨肩膀上。
“陆姑娘!?”江晨被这一吓,顿时汗毛炸裂。
陆凌霜见开门的是江晨,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利剑,亦步亦趋地坐回床榻之上,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之后,屋内再次陷入宁静。
江晨见女子不愿多说,便让平安无忧拿出习题卷继续练习,自己则在一旁指导。
陆凌霜一开始还颇有兴趣地听了一会,却是发现江晨只是教小孩子一些术算之法,便也没了多少兴趣。靠在床边的墙壁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白皙的脸颊上,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
等陆凌霜再醒来的时候,发现了两个孩子依旧在那默默地写着习题,江晨依旧对着习题修修改改,仿佛时间被凝固了一般。
“你也是读书人吧?为何非要让两个孩子专注术算之道,将来莫不是要当个账房先生?”陆凌霜颇感好奇与不解地问道。
江无忧听了此话,两只耳朵瞬间了竖了起来,连连点头如捣蒜,心中大赞这位姐姐知书达理,不负当初自己恳求先生救她一命。
然后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江晨,嘴里嘟囔着:“先生,瞧瞧,这说的才是人话嘛.....”
‘我倒也是想教,将来考个举人当个官,朝中有人好办事。可是我不会科举啊。’江晨心中腹诽道,随后顺手给了江平安一个板栗,又给他额外加了三张卷子。
嘴上却颇有调侃道:“账房先生有什么不好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江平安偷偷地把板凳搬得远了些,与无忧掉了个个。
“骡马?又是什么马?”陆凌霜心中念头没有解开,反而又对眼前的这名男子多了些疑惑。
江晨一时语塞,赶紧转移话题道:“呃....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那依陆姑娘之见,又是什么的人才是读书人?”
“这,我,我不知道,或许是妙计安天下,或许是奇谋平燕云。”陆凌霜神色凝重,微微叹气。
而后又是摇摇头道。“可世间又哪里来的那般奇才。不过你既然能做出那种匪夷所思飞天之物,为何不报效朝廷?”
江晨被这女子逗笑了:“你一个刺杀朝廷官员的刺客,反来劝说我一个良民去报效朝廷,也真是有趣。”
陆凌霜脸色瞬间拉了下来,语气变得有些森冷:“那是他该死!”
话刚说完,心中又感到自己不该对救命恩人这般说辞,不觉有些惭愧,又补充道:“倘若走过一趟吕梁山,见过那里人活得不像人,反倒像......”
“哎~”陆凌霜摇了摇头,停顿片刻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自言自语般呢喃着:
“汴京佳丽簪翠微,蹙金凤凰绣罗裳。
淮河红袖坐楼船,莺歌燕舞抹浓妆。
青州女子采茶桑,春种秋收温饱安。
吕梁千里荒冢山,生死不过雁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