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你啊!”我说,眼前突然掠过嘉措若有所思的脸。不,不能想他的,此时不能,今后也不能啊!我低了头,迅速找到他的唇,发狠一般吻着,舌头灵巧地钻进他嘴里缠住了他,夸张地呻吟,报仇一般扯去他的外套。
再也无需矜持,他狂热地吻着我,掀开我的毛衣,双手覆盖了我的乳房。喃喃地念着,你是个妖精,你是个吃人的妖精……我不敢睁眼,不敢让自己有丝毫懈怠,我怕想起不该想的人,怕自己该死的不应该有的内疚感……“小丫头,你是我的小丫头……”强喘息着开始解我的裤扣。
突然就没了情绪。卓一航啊,该死的,你知不知道你那声丫头会害死我的?
“你去洗洗吧。”我说,放开了强。
“好。”他说,乐颠颠地去卫生间了。
水声哗哗地响了起来。我却发狠地吃着水果,心里千回百转着。
我留在这里干什么呢?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真的今晚过了我就快乐了吗?这样的事经历过几回了,我有哪一次快乐过呢?是不是又要再试一次,把自己也把别人拖进深渊?起了身,拿了枝玫瑰放在床上,开了门,轻轻地关上,疾步进了电梯下楼,迅速穿过大堂走到大街上。
手机开始唱起《回到拉萨》。我没接,知道是强打来的。挂断回了个短信:你是个优秀的男人,我怕自己爱上你,所以必须离开。这样的短信是不是让他生气之余更加放不下?混在江湖的规矩,别把任何一件事做绝,谁知道什么时候又碰面了呢?留个下次见面的余地吧。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女人,但我也不是个坏女人,我只是按照自己的准则处理一切。牌在我手上,想怎么出是自己的自由,输了我承担,赢了快乐一回。
走过布达拉宫广场,那座千年宫殿在灯光映照下,更加巍峨神秘。那些小小的窗,哪一扇窗里曾经探出过仓央嘉措的头,被困于僧房的他是怎样盼着所有人都入睡后,提鞋轻手轻脚地离开,而去八廓街寻找未嫁娘的?我靠在路灯柱子上,孤独和寂寞笼罩了我。拉萨的夜啊,为何这么冷?扣上每粒纽扣,裹紧了披肩,仍然萧瑟着。
月儿一点一点地移动,洒下的清辉冷到了骨子里。
拖了沉重的双腿沿着林荫小道往回走,从拉百转到宇拓路,深夜的街头偶有两三个人也是脚步匆匆。路灯永远电压不足,猫眼一般冰冷,嗒嗒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地吓人。
巷子口有两个藏族小伙子,见到我吹起了口哨。我貌似无所谓地哼了一声,却加快了脚步,逃一样窜了过去。
终于看到客栈那盏温暖的灯光,举手才拍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开了,老板娘的笑脸出现在灯光里。
“进来吧,外面冷死了。”她轻声说,把我拉了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我说,低了头匆匆往里走。
“因为外面太冷了啊。”她说,弦外之音让我一怔。
又是一个看穿世事的女人。我逃进房里,怕极了那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明白的样子。在那样的目光下,真感觉赤裸裸的无以遁形。
对孩子的思念疯狂地占据着我的心。想水儿,想天天,无可抑制。
常会不自觉地走到嘉措他们住的西郊的小院,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一站半天。路过的藏族大妈把我当成买虫草的旅客,会告诉我嘉措回老家过节去了,要过一阵子才回来。
偶尔,我会强迫自己跟阿能他们去大昭寺晒太阳。在拉萨最喜欢度过每个白天的方式现在竟然要强迫才能做到,我知道我不正常了。但是我又不知道怎么样管住自己的心。早知当了母亲是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我绝对不会生孩子的。它比失恋痛苦多了,比失恋的痛苦长久多了。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孩子的小脸,天天的、水儿的,小兄妹合影的照片上泪痕斑斑。
第二天,我背了小包不知不觉地走到客运站,买了张去嘉措老家的车票,想去找莲。
临上车时又退了回来。
去干什么啊?天天不再是我的孩子。见到又怎样,既不能相亲也不能相拥的。
握了票转身出了站,在人流如潮的大街上,看一辆辆车飞驰而去飞驰而来,心空落落地不知该放于何处。背了包在大太阳底下向西郊走去。到了卓一航以前住的小院,拍了门,开门的是个陌生的藏族小伙子。
你找谁?
卓一航。
卓总出去拍照,还没回来。
退了出来。独自走在小巷里。
混日子吧!重新开始混日子。如一具行尸走肉般,从这间酒吧到那间酒吧,从这个寺庙到那个寺庙,跟认识不认识的人聊天喝酒,黑灯瞎火的一帮人玩杀人游戏。输者说自己在路上最浪漫的一件事,然后集体疯做一团。你推我搡的哈哈大笑。
每个下午,我们都会相约去大昭寺门口晒太阳,靠着墙根,面无表情。磕长头的人起起伏伏,没人会注意我们,我们偶尔会看他们一眼,谁如果有兴趣了,也会起身磕上几个。姿势是极标准漂亮的,眼神也是极虔诚的,跟身边磕头的藏族人比起来,我们更像是在表演。
晒太阳是玩,磕长头也是玩,好奇后跟着学一学,什么都不代表。我们的时间是不需要安排的,任何一个时刻想干什么,完全由自己做主。高高在上的佛祖只是我们参观的对象。
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地方,放在一个人身上,时时埋怨对方负了你却不放手呢?安放身体是极容易的事情,心还是放在自己胸腔里为好。
在我的正前面,一个穿着青色藏袍满头银发磕长头的老太太,不知道她在这儿磕了多久了,反正我每天来都能看到她,用同样的姿势起起伏伏着。她的手腕上戴了一串极好的红色佛珠,双手合十于头顶时,银发红珠沧桑的手,很完美的一幅画面。不知道我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想起内地公园里健身的老头老太,我会是他们中的一员吗?满脸皱纹步履蹒跚,不,如果让我变成那样,不如早早地死去算了。
“好好,你像尊观音。”坐在我左边的默默突然扯了一下我手腕上的佛珠,笑嘻嘻地说。
“去。”我拍了她手一下,“把你的爪子拿开。”
默默嘿嘿一笑缩回了手,少顷问:“好好,你说我们老了干什么呢?”
“我打算五十岁自杀,不让自己老。”我说。
“我打算找个男人整点种子,自己种个小人照顾我。”海鱼说。
“我不打算害人了,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劳苦奔波,只为多挣点钱找个美女,其实关了灯,美女丑女都一样。所以我老的时候准备找个风景绝美的地方,连人带车子一起下去,走得干干净净的。”阿能说。
“我要回去完成爸妈的心愿,然后挣点钱来拉萨买个房子,要有大阳台,老的时候好晒太阳。”狼人说。
“沙子,你呢?”海鱼拍了拍发呆的沙子说。
“我……还没毕业呢,想那么远干什么?”沙子转动两眼,貌似妩媚地说。
“没有理想的孩子。”我们齐声说。
沙子白眼一翻,说:“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又是齐声回答,晒太阳。
“切。”沙子转了头不再理我们。
理想是什么?非得住在豪华的大屋里,数着一叠叠的钞票才叫理想吗?我们这样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看着朝圣者快乐地起起伏伏就不是理想吗?上天不会因为忙碌就多让你活一年,上天也不会因为懒散就少给你一年。喜欢以什么样的方式过完一生,看各人的心愿罢了。
我开始每晚步行去酒吧静坐,不为别的,只为那里有我喜爱的焦糖酸奶。绵软的酸焦糖有嚼头,喜欢口腔里酸酸甜甜的感觉,一碗下去,晚饭也省了。
常会有单身的男人过来搭讪,在劣质的烟草味中感觉酒气蒸腾,调调情,暧昧一下,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因为我没有找到上床的感觉,也可能是我没有跟人上床的欲望。
一个女人没有了上床的欲望,是不是就老了?也许吧!脸还是那张脸,自认还是白皙细嫩眼波如水;身体也还是那个身体,丰满圆润该凹的凹该凸的凸,却对男人没有一丝兴趣。
如果月光好,我也心情好,就会顺着冲赛康的小巷向大昭寺走走。我也说不清楚哪里吸引了我,总会不自觉地走向那里。
是月光把这千年的青石板点亮,还是朝圣者的心在发光?
是六字真言在唱响,还是我们的心在躁动?
仓央嘉措的脚步停在哪扇门前?
姑娘的眼啊,为何总是藏在虚掩的小窗后?
今夜的我,有些醉意了。脚步漂浮,头也晕晕沉沉的。拎了鞋子在手上,一边走一边唱着:“你们是害虫,你们是害虫,正义的来福临,正义的来福临,把你们全都杀死、杀死……”
不时有对着大昭寺磕长头的人回头看我,等我走过他们小声地议论,却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没有预兆的,我脱了鞋开始奔跑,在这条千年的古道上大步飞奔。青石板很凉,从脚底浸入的凉啊,就像脚心放了一块千年寒冰,身体却开始发热,额头也冒汗了。
跑过了白帽子商店,跑过了玛吉阿米,跑过了藏家石头,跑过了两个高高耸立的经杆……月光下,迎面走来一个牵了小孩的男人,那高大的身影啊,如此熟悉又那么陌生。脚步顿在当场,拎着的鞋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嘉措走了过来,捡起鞋子蹲下,拍着我的脚说西藏不比内地,地上凉。我机械地抬起脚让他穿上。
“好好阿姨,水儿妹妹呢?”天天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单纯地看着我。
“哦……看着这张可爱的小脸,”我终于回过神来,说:“天天想水儿妹妹了?”
“天天好想好想水儿妹妹,阿姨,你带水儿妹妹来找我玩好不好?”天天说,奶声奶气的样子直击我心底。
“好好好,阿姨下次带水儿妹妹来跟天天玩啊。”我说,泪盈于眶,抚摸着天天的小脸不忍放开。
“去……坐坐?”嘉措试探性地问。
我点了点头,抹去眼泪,拉了天天的小手再不想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