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两个池子,轻烟缭绕,池边放着玛尼石。白雾漫过,红色的六字真言若隐若现。星星总是这么明亮,是不是哪位仙女打开了她的珠宝盒,把亮晶晶的宝贝撒到了银河里?
抬起手指,看着无名指上的戒痕。如果摘下一颗星星戴在指间,会是什么样的风景?爱情,应该用耀眼的珠宝来表达吗?我们想证明什么?爱如钻石一样永不磨损,还是爱如钻石一样永不褪色呢?
慢慢脱去厚重的冲锋衣,再脱去防风裤,脱掉保暖内衣,伸手到背后解开黑色文胸的扣,滑下前面绣了一朵漂亮牡丹的三角裤,我,好好,一个成熟如蜜桃的女人就裸露在月光下。
两臂交叉、掌心相对、十指相扣、踮起脚尖向上伸展,看着青石壁上修长的侧影,嘴角上翘了一下。这个胴体是佛祖赐予我的,该凹的凹该凸的凸,岁月的流逝和爱情的无望并没给它留下任何痕迹。我喜欢自己的身体曲线,甚至可以说我迷恋自己的身体,它能让我的生命之火源源不断、生生不息,所以,无论何时,我都会倍加呵护。
赤脚踩着青石板进入到那一池氤氲中,慢慢坐下,背靠着暖暖的石壁,伸展两腿轻轻拍打着水面,细小的水声在静夜里回响着。我拿过啤酒,对着山头的月亮举了举,说:“嫦娥,让我们两个寂寞女人干一杯吧。”仰脖灌下一大口。
酒瓶放在身旁的台阶上,身子向水里滑去,感觉僵硬的四肢慢慢温暖起来。我是多么喜欢这份舒适啊,白雾缥缈,月华如水。拿过玛尼石游到进水处,看白花花的清泉溅湿了它,红色的字慢慢变深,手指抚过凹进去的痕迹,感觉指肚传来的粗糙。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那种轻微的刺痒恰到好处地挠到了心尖上。久久,双手捧了它,对着圆月举起,吻了一下,然后放在池子的最高处。仰视着它,如仰视神明。这世界有些东西是不能亵渎的,不管你信与不信,尊重它或是远离它。就当是给自己的心灵一个安慰,就当是给自己犯错后找一个原谅的借口。
解开发,低了头透过月光看黑发在白色的烟雾里,丝丝缕缕如梦似幻。深吸一口气后把头浸入到水里再浮起,如一个出水的女妖般抹去脸上的水珠,满足地叹了口气重新回到石阶边坐下,拿过啤酒再次灌了一口。浪漫的夜是不是应该分享?身边如有个知心的爱人该是一件多么完美的事啊!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卓一航。是的,只有他才配这样的月色。一杯红酒,一曲若有若无的轻音乐,靠在他怀里,听他说些走在野外的小故事。唉……他说的故事总是很美,他会记得每一张图片背后发生的点点滴滴,那些夕阳西下时变幻的光线,那些牧归姑娘高亢悠长的调子,那些牧羊狗追着他的车狂叫……一航一航,此时的你停泊在何方?又在为哪个阳光般的牧女而陷入遐想?
突然想起这个地方的名字:雅加情海。浪漫得不可思议,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将来如有可能,请让我携了爱人的手前来,到温泉茗庄住住,听赵扎西说说远古的神话,泡泡这深山里浸出的泉水……月色朦胧下是谁走来了?我抬起微醺的眼,逆光的他如一尊神。我是不是该逃离?我是不是该裹了白嫩的胸惊惶失措?不,此时的我不想,这样的月夜是该发生点什么的。所以我笑了,媚态横生,轻舒了臂撩开脸上的湿发,让月光清清楚楚照在还挂着水珠的脸上。
那人放下手上的杯子和酒瓶,长袍滑到地上,随着水波的颤动,我就被卷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唇就被覆盖了。
是一航吧?这样温柔缠绵细致的吻只有他才会有啊!他总是疼惜地看着我,然后深深地吻我,还会叫我丫头别再流浪了让我疼你吧,丫头你的忧郁让我心痛知道吗?唉……为何不留下呢?此时是那么地美好。我叹了口气,主动攀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喃喃自语,我不想当嫦娥,她太寂寞了,经年累月抱着个玉兔,再华丽的宫殿也像坟墓。我只想做个快乐的女人,住在人间最繁华的地段,你明白吗?……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吻着我,深深地恨不得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久久听到他喃喃地说,你是下凡的水妖吗?专门来诱惑我的吗?我看你在这里戏水,看你在这里叹气,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要你……还有什么样的情话能抵过此时的柔软?今夜,闭上眼睛,让自己酥软在了雅加情海的月光下。
再次睁眼时头痛如裂。
翻身坐起,揉了揉太阳穴,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宽大的床、雪白的单,我这是在哪里?触目所及是床头柜上叠得整整齐齐的黄色冲锋衣和黑色防风裤,就连胸罩和小裤都好好地放在上面。醉酒的我会把衣服叠整齐才睡觉?这倒是新鲜了。揭开被子,赤脚走到窗前,拉开厚厚的窗帘,见对面的山峦上升起一抹暗红。
天,终究是亮了。
口渴,想喝水。
楼下传来锅碗相碰的叮当声。
迅速穿衣下楼进了厨房,海涛递给我一杯果汁,说才榨的,放了蜂蜜,喝了头就不疼了。
谢谢。我说,接过一口气喝光,放下杯子转身出门。
如果你哪天不想流浪了,记得这个溜溜的城边上还有个人在等你。海涛用四川话突然说,让走到门边的我怔住了,终是挺了挺僵硬的脊背向外走去。
康定这个溜溜的城,今晨格外的寒冷。
记忆中的那首歌很美,想象中的跑马山也很美,来了才知什么叫后悔。康定靠近西藏,溜溜在四川话里就是“很窄的长条形”,这是个名副其实的“溜溜”城。拿赵扎西的话说,如果跑马山能跑马的话,那肯定是长了翅膀的飞马。两边是极陡峭的山崖,城市就夹在中间的深沟里,房子挤房子,车子挤车子。看惯了北京上海宽阔的大马路,到了这里只会觉得康定太可怜了。房子、车子和人都被挤在这条窄窄的沟里,抬头只见一线天,出门望山走断腿。
看到两侧高耸入云的悬崖,我突然想起了“地震”二字,即使一场小小的震动,这悬崖之下的生命往何处逃去?真是不寒而栗啊!
离开时,赵扎西和海涛送我们到公路上,低了头不敢看他的眼。我不是个好女人,总是发神经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事情出来了又后悔。佛祖啊,你既然给了我躁动的身体,为何不给我控制它的法门?我不想这么放荡的,不想这么风骚的,我也想如其他女子那样安安静静地守候一个男人、守候一份感情啊!
让我安静下来吧!哪怕是用我的寿命去换也行,一年两年,不行十年二十年,只要能让我安于现状停住脚步,苦一点累一点也情愿。
车子临开动时,海涛突然冲上来,塞给我一个暖水壶,说路上记得喝水,然后突然抱住我,在我额上吻了一下说多保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下了车,在一片口哨声中径直回了山庄。
我不敢看他僵硬的背影,转头向着窗外。
“哇,太感人了!好好,你干脆留下嫁人算了。”默默大声叫着。
“有性又有情的汉子哦!”海鱼故意强调着“性”,暧昧地眨着眼睛。
“是个爷们儿。”狼人朝海涛的背影竖起了大拇指。
“切,瞧你们那色样,喜欢就下去啊!”我说,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没良心的女人,你会下地狱的。”沙子笑着说。
“我已经在地狱里了。”我说,看色彩斑斓的大山向后移去,泪盈于眶。
一路上,我的心都沉浸在忧伤中。
龙登草原,一个属于神话传说的地方,到处都是格萨尔王的印迹。什么叫坦荡如砥,到了这里方能感觉。传说龙登草原每个月的颜色都不一样,每次变化都会绚丽无比。牛羊在远处漫步,马儿随意散落在草地上,黑帐篷前的太阳能板反着白光。蓝天下,不时有唱着牧歌的女人和骑着摩托车的汉子慢悠悠地走过。
我的心还沉浸在海涛那双忧伤的眸子中,同伴们大呼小叫地冲着草地上的白马跑去时,我强打起精神。干吗呀!我这是,旅途上偶尔为之的事,值得我如此纠缠、如此内疚吗?星月下的缠绵,你情我愿,既无誓言也无承诺,今时离开再见无期。再说我是女人,按照传统的看法,吃亏的不是我吗?
如此一想就释然了,跳下车,活动了一下腰背,甩了甩僵硬的胳膊,大喊一声我来了,朝着马儿们飞奔而去。原本安安静静吃草的马被我一吓,撒开四蹄跑了。
正在拍照的阿能和狼人直起腰翻着白眼,“好好,你把我们的大片搞没了,赔!”
“怎么赔啊?”我歪着脑袋,嘟着嘴看着他们。
狼人用相机对着我按了两张,“给我们当模特。”
“给我当床伴。”阿能看着我半裸的酥胸,一副下流的样子。
“你……”我扬了下巴半眯着眼打量着阿能,“就你这样子?”
“我这样子怎么啦?天下第一帅哥!”阿能挺了挺胸脯说。
“天下第一帅哥?”我说,哈哈大笑,转身向牦牛群走去。默默和海鱼、沙子在那边嬉笑着摆出各种姿势照相呢。
记得莲说过,若能一切随他去,便是世间自在人。我为何要为别人烦恼呢?好日子就这么几十年,快乐一天就少一天的。来是偶然的,走是必然的,随缘不变,不变随缘吧!
就像今天的艳阳、这柔软的草地、这自在的马儿和牦牛,如果错过,前面怎么重复这样的美丽?我脱了鞋,赤脚走在草地上,大红的灯笼裤上手绣的牡丹随着我身子旋转着,黑色流苏的披肩向后飞扬。喜欢在草地上恣意地挥洒快乐,享受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如幼时父亲轻抚我脸庞时的慈爱。
“好好,你是个女妖!”默默大叫着扑了过来,抱住我在脸上“啪啪”亲了两下。
“好好姐,一点看不出你是生过孩子的女人。”沙子说,侧了身瞅我,故意强调着“生过孩子”几个字。
我笑看沙子,眼都不会眨一下。这样的小女孩心里想什么一眼就可看穿,十七八岁时处在花季的我,也会因嫉妒而耍些无伤大雅的小心眼。不过别以为我听出来后毫不在意却不反击,那不是好好,好好的行为准则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所以我站住,嘴角浮上标准的笑。说:“沙子,出来才几天呀,看你的小肚肚,怕有五个月了吧?”
看到沙子脸一红,说:“我喜欢顺其自然。”
倒也是啊,女人长得圆溜溜的显得很富贵。我说,故意把“富贵”二字拖了好长,便不再看她。把目光停留在黑压压的牦牛群里。这是个宁静的早晨,牦牛们极安静,可能还没完全从黑夜里醒来吧?清晨的阳光斜斜的,给牦牛打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光。小牦牛兴奋地东窜一下西窜一下,不是找母亲要奶吃,只是如我一样喜欢这骄阳升起时淡淡的温暖。
天总是那么蓝,如欧美小婴儿的眼睛一样干净。黑色的帐篷就在牦牛群边上。一缕淡青色的炊烟袅袅婷婷,牧羊的獒就坐在帐篷边,也还没完全从昨夜的宿梦中醒来,眼神木呆呆地看着远处的雪山。
老阿妈提着绿色的塑料桶掀帘出来,向溪水走来。她的背微躬,脸上皱纹纵横密布。也许是抹了酥油吧,或是别的什么擦脸油,那张脸在阳光下泛着棕色的光。她没有笑,也没有悲伤,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珠有些混浊,却让人感觉非常美妙。那样历经世事后的宁静淡然并不是每个老人都能拥有的。
我站在溪边,身旁是蓝色的经幡轻轻飘扬。看着老人蹒跚而去时甚至想,我老的时候能否这样美妙?
听到一声相机的快门声,我回过头来,对呆呆盯着我看的阿能嫣然一笑。
“我现在总算知道什么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好好,你刚才的样子,真是性感极了。”
“谢谢!”我说,摆出一副极嗲的样子。看到他又是一呆,这才收起心神,脸一板,说“阿能,姐姐的照片不准放到网上不准送给别人,否则我告你侵犯肖像权。”
“私家收藏,保证不与人分享。”阿能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
我做了个亲吻的姿势,转身笑着向默默她们走去。
“好好,你这样会整死人的。”阿能在后面大声说。
“切,你这沙场老将,这样就会被整死了?谁信?”我回头笑着,倒退着往前走。
“嘿嘿,终于有治你的人了。”海鱼笑着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对阿能说,“一路上都是你对我们放电,现在知道被电的滋味了吧?”
“在拉萨的‘漂’里有句行话想不想听?”站在绵羊群边准备让狼人给她照相的默默大声说。
“什么行话?”沙子和海鱼好奇地看着她。
“说好好是男人的克星,女人的扫把星。”默默说完哈哈大笑。
“切,你个坏女人。”我捡起石子向默默砸了过去。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默默一边跳着躲着石头,一边说,那意思就是男人见了好好,没一个逃得了她撒下的情网,女人见了她要看紧自己的男人,否则不留神就被她拐到床上去了。
“让你胡说!”我追了过去,按住默默在她背上擂了两拳,我俩笑着滚落在地上,惊得身边的绵羊向后退去。一群小云雀刚刚落在有一抹光的草地上,又突然惊起向远处跑去。
这是个美好的开始。在辽阔的龙登草原上,我们踩着格萨尔的足迹,触摸历史的脉络到处游荡。我们没有目的也不赶时间,哪里美丽了哪里有好玩的了就停下,一天两天三天都行,时间是我们的,美丽的风景也是我们的。拍照只是兴趣而不是工作,追寻绚丽的光线也只是一时的高兴而不是最终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是快乐,让我们每一天都过得兴之所至,让我们的每一个时辰将来想起都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