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不好意思!”刚到殿门,师乐就被一急匆匆跑出的小厮撞到。
她是讲道理的人,自然不会当场发作,只不过是在心里默默念到:今天可真背啊!
正厅里人不多,比外面安静多了,里间只有南尧芃他们一家子和几位亲熟的臣子,其中就有霍文晋的身影,连带着被师乐看在眼里的,还有冷欣怡那张娇媚的脸。
此刻她坐在霍文晋身旁,纤细玉手剥着水晶葡萄,也不知是这人是怎么想的,水晶葡萄用得着剥皮吗,拿水洗一洗不就好了。
只见冷欣怡劳神费力将葡萄剥好,递到霍文晋嘴边,伺候他吃下去。
师乐将一切看在眼里,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像霍文晋这样吃葡萄,还不够塞牙缝的。
她四处看了一下,没看到南尧芃的人,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真是想见的人见不到,想避的人避不开!
走到长公主身侧,用胳膊肘拐了拐她:“公主,我有要事相商!”
出去半天的枕戈终于回来了,潇奉显得格外开心,嘱咐他好好待着,晚宴快要开始了,可别让大家看笑话。
枕戈还是如往常一样敷衍着,他不就是那样,从来没个正型。
来到院里,师乐将在长安当的所见一五一十告诉潇奉,建议找个由头带着南尧芃离开,以免节外生枝。
“可是……今夜本就是为了给二弟接风才摆的宴席,怎么能先走呢!况且,霍文晋与二弟向来友好,怎么会害他呢,你今天看到的或许是朝堂之上的别处纷争也未可知,还是静观其变吧!”
霍文晋的真实身份他们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况且她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霍文晋今夜便要加害南尧芃,为了不扫南尧王的兴,还是只能静观其变了!
既然走不了,那就去会会霍文晋吧,顺便问候一下他的新晋夫人!
师乐向经过的小婢要了一壶刚烫好的桃花酿:“我去帮你送吧,你且去歇一会儿,不碍事的!”
那小婢早就已经忙活得腰酸背痛腿脚抽筋,一见有人主动提出帮忙,便爽快地将酒递给师乐:“那可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师乐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
仕途通畅、美人在侧的感觉很好吧,那她可得好好浇霍文晋一头冷水,提醒他得时刻注意着,别太得意忘形。
霍文晋那厮的手都快伸到冷欣怡衣服里了,南尧的民风何时变得这么开放了!
师乐从他身边经过,将一壶热酒“哗啦”倒在他头上,假装被绊到一样,直直摔在两人面前。
“你这个奴才在搞什么!没长眼睛啊!”霍文晋被泼了一身,登时便起身,抖着衣服上的水,像个落汤鸡一样。
“哪里来的狗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好事被坏,冷欣怡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着师乐!
要是没有万全的准备,师乐怎会以身犯险,她知道霍文晋现在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想要攀上皇家的高枝,他一定不会在宴会上太过放肆。
一是他不想太过于招摇,免得落人口实;二是长公主的人他得罪不起。
“大人、夫人请息怒,是我太不小心了,没烫到吧!”师乐装模作样地问道,心里一阵暗爽。
冷欣怡像一只炸了的母老虎:“怎么没事,你怎么做事的!”一边说着一边还想着来教训一下师乐。
众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了,纷纷侧目,霍文晋不想惹人注目,忙拦住冷欣怡:“夫人别动怒,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换一件衣服就好。”
“那可不行!”冷欣怡还是不依不饶,硬要个说法。
“好了,别闹了!”
“我就不!”
霍文晋好话说尽,奈何他的悍妻油盐不进,他一下恼了,反手就给了冷欣怡一巴掌:“这是在太子的宴会上,你是想出风头到什么时候!”
冷欣怡捂着脸,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你打我,你为了这个下贱奴才打我!你是疯了吧!”
她哪里知道,霍文晋可不是为了一个下贱奴才打她,他是不敢得罪这里任何一个人!
师乐见状,心里暗笑,装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说道:“大人、夫人不要动怒,都是奴婢的错!”
被这边的动静引来的潇奉见到这番场景,拨开人群,将师乐扶起来,对霍文晋说到:“不知我的小婢犯了何事,尊夫人竟嚷嚷着要将她乱棍打死!”
说到“乱棍打死”的时候,潇奉特意提高了音量,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直直瞪着冷欣怡。
见冷欣怡一语不发,只低着头生着闷气,手上的丝帕都快被她绞碎了,潇奉轻哼了一声,转而面向霍文晋:“霍大人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霍文晋虽然心里不服,但为了他的宏图大业,天大的屈辱也得忍着,便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厅内拥挤,这位姑娘不小心将酒洒了,溅了一些在我身上,我这番去将衣服换了就行,惊动了公主,是臣的罪过了!”
潇奉眸光一收,顿时变得缓和了一些:“那就好,还请大人自便!”
说完便要带师乐离开,哪知她竟鬼使神差来了一句:“都怪奴婢笨手笨脚的,害得大人湿了衣物,就让奴婢伺候大人去换洗衣物吧!”
刚给她解围,她倒自己往里钻,潇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该不会又在酝酿什么鬼点子吧!罢了,让她去吧,正好潇奉也想看看她能翻出个什么花样!
冷欣怡坐在桌案边,此刻早就没了宴饮的心情,作为一个女人,她此刻能做的就是将师乐的脸死死印在心里,日后找机会报复吧!
换衣服的地方在后院厢房,霍文晋前脚走进去,师乐后脚便跟着进来。
“你要干什么?”霍文晋警惕性地问道,果然夜路走多了,连个丫鬟跟着觉得有人要害他!
师乐低着头,唯唯诺诺说道:“奴婢自然是来为大人更衣的。”
“我可以自己来。”霍文晋毫不犹豫推辞道。
要是这样就败下阵来,可不是师乐的作风,她抽抽噎噎道:“大人这是在嫌弃奴家笨手笨脚吗,要是被公主知道了,她一定会责罚我的!”
被公主知道?责罚?就算长公主知道了,也只有向霍文晋问罪的份。
霍文晋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万般无奈地说道:“那就进来吧!”
师乐手脚麻利地关上门,在屏风之后为霍文晋宽衣解带,这件事她以前做过无数次,但是如今再来做,她只觉得内心厌恶想吐。
“你还真利索。”霍文晋悠悠吐出一句,“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师乐愣了一下,“大人是在跟我说话?”
霍文晋浅笑了一下:“这里还有别人吗?”
该死,这种时候说什么肉麻的话,师乐只想赶紧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藏在他身上。但是他既然说到此处,那就聊聊吧,听听他有什么要说的。
“大人说想起了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师乐一边说着,手上可没闲着,将霍文晋的衣服从里到外搜了个遍。
霍文晋背对着她,像是在回忆度过的美好时光,笑着说到:“那个人也和你一样,给我穿衣服的时候总是把领口给我收得很紧,她大概是怕我着凉吧!”
师乐正在系腰带的手顿时停住,心中思绪万千,一时竟有些捋不清了。
他在干嘛?是在追忆曾经失去的那个人吗?这样做还有意义吗?
当初他挥下那一刀的时候,就将一切的美好过往都斩断,今日的师乐,早已不是往日的觅筠!
“那您还真是有福气!”说话间,师乐手上的动作一紧,将腰带死死系上,勒得霍文晋连声咳嗽。
“有福气没福气那也是以前的事了,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追不回来了。”他喃喃说着,就像在对着空气说话,或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在陌生人面前,他才能吐露心声吧!
要是在以前,霍文晋在她耳边这样说,她一定会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因为她曾经视这个人为她的全世界,而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霍文晋还说这样的话,未免太好笑了!
可是,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她真的不想听霍文晋在她面前解释一番吗?如果他痛哭流涕、懊恼万分,她会就此原谅他,也放过自己吗?
她不知道,所以,她还是问了出来:“大人所说的那人,是您的妻子吗?”
他沉思良久,说道:“那是个故人,是我曾经最爱的人!”
曾经最爱的人!
师乐以为自己不会再心痛,可此刻她收拾衣物的手开始颤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剜着心切着骨。
“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师乐还是不甘心,终于问了出来,她想知道,她的存在对霍文晋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是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她让我笑,让我哭,让我痴,让我……痛苦至今!”说着话时,霍文晋眉头紧蹙,眼中有莹莹星光闪耀。
呵!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才会将他口中所说的最美好的事物毁掉呢!
权力确实会使人异化,还会让人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若他清清楚楚意识到师乐是他的最爱,是他的一切,可他还是选择毫不留情抛弃她!那么,他可当真是狠心呐!
对师乐狠,对他自己狠!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权力,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心的恶魔!
要报复这样的恶魔,就要让他身居高位,再重重摔下,直到摔得血肉模糊、粉身碎骨!就像他当初将师乐最美的梦撕破一样,她要让他感受一样的绝望!
“君子所求之道,在于庙堂,大人可不要为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物,坏了大业!”师乐面无表情地说着,既不是在谄媚,也不是在嘲讽。
一个丫鬟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霍文晋心中也为之一振,他细细端详了她片刻:“你真的很像她!竟让我觉得你就是她!”
“大人定是认错人了,奴婢怎会有那么好的福气,可不要折了奴婢的寿!”师乐退后一步,躬身行礼。
“罢了!你怎么可能是她。”
“是。”
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外面的人怕是等不及了,霍文晋摸了摸腰带,问到:“你方才为我更衣之时,有没有看见一个锦囊。”
“是这个吗?”师乐从容地从身后架子上拿起一个盘云密织的锦囊递给霍文晋,这个锦囊她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是她亲手绣的!
记得当时她缠着霍府的绣娘让人家教她刺绣,她笨手笨脚的,明明很简单的花纹,她花了一个月才绣好。
锦囊鼓囔囔的,里面的内容,她在方才霍文晋背对她时已经看过:速速将人带到东宫府门。
看来,今夜鸿门宴,南尧芃是躲不过了!
霍文晋接过锦囊,对着她浅浅一笑:“就是这个!”
回到太恩殿,宴席刚好开始,霍文晋一落座,便遭到冷欣怡的冷眼。
“去了这么久,该不会是看上那下贱丫鬟了吧!”冷欣怡阴阳怪气地说道。
霍文晋不想否认,只静静喝着酒,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对刚才那个女孩有好感!因为,她太像那个人……
冷欣怡心里有气无处发,气得头都要冒烟了。
一旁的师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暗自得意。
不过她还嫌不够,便走过去俯身为霍文晋斟酒,在靠近他耳际之时,故意压低声音说了句:“大人要保重身体!”
自打她走过来,冷欣怡就在一旁竖着耳朵,这一听可得了,顿时又要恼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霍文晋见状,连忙厉声止住她:“好了,别闹了!”
“你怎么回事?”冷欣怡收敛了方才的嚣张气焰,用略带哀求的语气问道。她也觉得摸不清这个男人的想法了,难道说男人都是一个样,见异思迁是他们的本色。
师乐只觉可怜冷欣怡,到现在还看不清霍文晋的嘴脸,当初他能够抛弃师乐,在某个时候他也照样能抛弃冷欣怡!
“刚才在换衣服之时,奴婢听见大人在咳嗽,可能是感了风寒,若是因为我的过错造成的,那奴婢可真是罪过了!”这话乍一听挺有道理,可配上师乐此时娇羞的表情,想不让人多想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