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乐在房梁之上,屏息凝神,静静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霍文晋走到妇人跟前,蹲下身子,语气淡淡地说到:“你知道该怎么做吧,不用我教你吧!”
虽说言语并不激烈,可那妇人感受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她唯唯诺诺地答到:“贫妾明白,只要大人饶了我夫君和孩子,贫妾当牛做马都可以!”
“很好!”霍文晋嘴角微微扬起,眼中狠辣之色满溢,他用手捏着那妇人的下巴,“不需要你当牛做马,只需要把今晚这场戏演好就好,戏演好了,有你们的好处,要是演砸了,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转向身后当铺掌柜,吩咐道:“把这女人和孩子带去宫外,找个客栈候着,到时听我的指令行事。”
“是。”掌柜的向身后众人一挥手,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便上前来,带着母子俩离开。
“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霍文晋负手而立,并不看掌柜的,只幽幽开口说着。
“还得多多仰仗霍大人!”掌柜的一脸谄媚,躬身作揖,像是供祖宗一样供着霍文晋,样子着实可笑。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师乐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这夜宴不能去!
从长安当出来后,她直接去了较近的长乐阁,想去拦住潇奉和枕戈,可她还是去晚了,长乐阁的老妈妈告诉她,公主怕枕戈反悔,早早就拉着他走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东宫!
没办法了,只能现在赶去旻月宫,拦住南尧芃!
旻月宫内。
一众丫鬟婆子正在侍奉南尧芃沐浴更衣,洒满茉莉花瓣的请池水从龙头汩汩流出,南尧芃泡在龙头之下的浴池里,周身氤氲着水汽,白雾缭绕。
他在其间闭目静坐,身后一个丫鬟以银瓢蓄水,淋洒在他身上。
“你先出去吧。”浑厚低沉的嗓音,刺破水汽云雾。
那小婢领命退下,只留他一人在此间。
不知是清池的水太暖人,还是心上的伤太倦人,南尧芃将自己整个泡进水里,水面平静如布,只有水源处有细碎水声传出。
一直憋气到不能忍耐之时,他如猛龙出水般坐起,甩了甩脸上的水,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便拉起池旁的浴巾围在自己身上,迈着从容的步子出了清池。
更衣间内,青儿正在帮南尧芃挑选今夜出席宴席的衣服。
“黑色太沉闷,不好,红色又显得太喜庆,不适合……”青儿是南尧芃的贴身丫鬟,负责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之事,所以,她也是旻月宫的管事丫鬟,管理宫内丫鬟的大大小小事务。
他看到青儿犹豫不决,说道:“那就紫色吧。”
听到这一声,青儿惊得一回头,喜上眉梢施礼道:“殿下沐浴好了吗,青儿正在给您挑选衣服呢!”
正说着,南尧芃径自走了过去,拿起架上一件紫底镶金纹蟒袍,细细端详了一下,就它了!
“二皇子好眼光,这是二皇子封爵之日穿的衣裳,做工针线都是万里挑一的,不过您好像不怎么喜欢,之后就一直没穿,这次怎么想起要穿了!”青儿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一层一层给南尧芃穿上。
往昔岁月,南尧芃一再隐忍、几次三番退让,可换来的是别人的得寸进尺,从今往后,他不再逃避自己的身份,不再困囿于往昔的牢笼,他要为自己搏一片天地!
“也是该面对的时候了!”他淡淡说着,眼里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
青儿笑了一下:“明知青儿愚笨,二皇子就喜欢打哑谜!”此话一出,众丫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南尧芃柔柔一笑,说道:“你们的二皇子从今往后要开始好好从政,好好辅佐君上,是不是顺了你们的意呢!”
“要是这样就好了,可别像以前一样,天天跟王上闹不愉快,每次都带一身伤回来,青儿心疼得很!”青儿用略带嗔怪的语气说道,“行了,穿好了,这衣服穿起来可真够费劲的!”
南尧芃在镜子前细细打量了一番这身行装,颇为满意:“青儿这是想偷懒啊!”
“才不是,二皇子还是快些出门吧,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快些去吧!”青儿就像女主人一样催促着。
南尧芃出门时,不忘回头朝着青儿一笑,顺带捏一下她的脸。这个二皇子真是难伺候,难道他不知道他这样的举动会让别人多想吗?青儿在门口望着南尧芃远去的身影,久久伫立着。
一小婢悄悄说道:“看她那样,还真把自己当正主了!”
“你可小心被她听了去,到时候可有你好受的!”
青儿早就站在门口,听见二人的谈话,眼中闪烁着滔天怒火,似乎下一秒就要将那二人吞进去。
“南尧芃!”身后一声惊呼打断了她,青儿回头看去,一女人急匆匆往这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叫着二皇子的名字。
“何人如此大胆,敢直呼殿下名讳!”
师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框,揣着粗气说道;“不,我……太着急了……你家二皇子还在不在?”
“你是何人?竟敢打探二皇子行踪!”青儿趾高气扬地说道。
虽然这丫鬟是南尧芃宫里的人,可今日所见还是不要轻易告诉她,以免节外生枝,师乐忙说道:“我是……长公主派来的,她让我来看看二皇子准备得怎么样了!”
听到是长公主的人,青儿瞬间变了脸色,口气变得和顺起来:“殿下刚走,请回报长公主,让她不用担心,青儿将二皇子照顾得很好……”
师乐一听南尧芃已经出发,恐大事不妙,未等青儿把话讲完,便一溜烟往外跑去。
“帮我问候长公主啊!”只留青儿这一句话悠悠飘在旻月宫上方,久久回荡,真是拍得一手好马屁!
旻月宫门外,南尧芃在萧公公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回头望了一眼宫门,心中五味杂陈。
这里,本该是东宫!
马车扬长而去,没多少功夫就消失在巷子尽头。
师乐慌不择路,跑出来的时候和萧公公撞了满怀。
“哎哟!”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来不及了,师乐此时没有心思多想,手撑地而起,撂下一句:“对不住了,萧公公!”
萧公公在地上揉着屁股,嘴里碎碎骂道:“谁那么不长眼睛!赶着去投胎呢!”
要是拦不住南尧芃,或许他就得再去投一次胎了。
空空的巷子里别说马车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从旻月宫去公主府要经过数条巷子,弯弯绕绕像迷宫一样,也不知他们走的是那条道。
师乐攀着房檐上了房顶,在高处远眺,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屋顶,显得有些沉闷和窒息。
偌大的皇宫,就像个牢笼一样,让人喘不过气!
师乐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一辆马车,紫色的棚顶,在黑压压的一片房檐之中,并不显眼,应该就是南尧芃的马车。
师乐飞身跃过脚下重重屋檐,刚好落在那个巷子里,可马车早已不见踪影,她又循着巷子里马蹄的回声继续追去,一拐出巷口,“东宫”二字映入眼帘。
原来,这里便是太子东宫所在!
师乐在暗处躲得远远的,细细查探着周遭环境。
宫门外侍卫密布,皆披甲带刀,对来往行人一一查探,不过是寻常家宴而已,这阵势也太过了,莫不是在暗地里憋着坏吧!
南尧芃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起两手让侍卫搜身之后,就要进去!
大事不好,得去拦住他啊!可是,这里离宫门尚远,外面那么多人,她不能贸然闯进去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一个箭步跨了出去:“南尧芃,你别……”
话未说完,一旁的侍卫见状,以为她是哪个宫门的丫鬟,要对二皇子投怀送抱,毕竟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宫门之中,妄想攀附权贵,以此平步青云的人太多了!
“干什么!干什么!退回去!'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侍卫大哥一脸不耐烦地催促着,赶着她往回走。
“大哥,我不是坏人,我是跟二皇子一起的,你让我进去吧!”
“行了行了,来这的人都这么说,哪来的回哪去!安分点不好吗?”大哥见怪不怪的样子,着实让师乐一脸懵,暗道这南尧芃还竟是个香饽饽!
回头一望,南尧芃已经被搜完身,进了东宫!
正当师乐一筹莫展之时,一个人出现了。
“你们放开她!”那人略带妩媚妖娆的嗓音传来,师乐不用看也知道,是枕戈。
果然不出她所料,枕戈此时正倚在宫门口,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脸上写满了无聊。
“原来是驸马爷啊!”侍卫在讲“驸马爷”三个字的时候,特意抬高了音量,脸上带着鄙夷的神色,似乎不想将枕戈放在眼里,可耐不住他是公主眼前的红人儿,只能将师乐放开。
枕戈走了过来,也不看那侍卫一眼,便拉着师乐的手离开!
“那侍卫瞧不起你!”师乐假意在枕戈耳旁悄悄说着,想逗逗他。
枕戈是什么人,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吗?
师乐想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怼回来,此刻正等着接招呢,可那人好死不死竟然开始煽情!
他将师乐拉到巷子里,狠狠地将她怼到墙上,一手撑在她耳旁,目光逼近,一字一句说道:“谁都可以瞧不起我,但是你不能!”
“我……我当然不会瞧不起你!”他认真的样子倒让师乐不自在了。
“晾你也不敢!”
“我……你还长能耐了是吧!给个窝你就下个蛋!”师乐不乐意了。
枕戈此时倒是心情颇好,师乐就纳闷了:“你在高兴什么啊!”
他伸了个懒腰,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在里面把我给憋坏了,酒宴还没开始,就听南尧老头就拉着他们在那唠家常,我这不偷偷跑出来就遇到你了!走,咱俩不进去了,找个地儿去快活!”
不进去?就说这货成不了气候吧,差点要让他坏了大事!
里面鸿门宴还不知道怎么演呢!南尧芃身处险境,今天不管怎样都必须得进去!不过……她为什么这么激动,南尧芃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要是有,也就是长公主那边挨着点干系,她也犯不着这样啊!
可是,这种感觉就是很奇怪啊,当她预感到南尧芃有危险的时候,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就是一定要救他!要是救不了他,师乐会伤心会难过……
这是病,得治。是一种多管闲事的病。
“不管怎样,你今天都得把我带进去!”师乐正色道,“要不然,我就让阿桦断了你的雪肌丸!”
她还记着这茬啊!
罢了罢了,还是漂亮脸蛋重要。
进去时天已黑透,东宫内苑各处都点起了琉璃灯,下人来来往往,准备着宴席要用的什物。
正对宫门的是今夜的主场——太恩殿,此殿有足足五层,现下每一层的窗檐外都点着琉璃纱灯,如霓虹灯桥,延伸至天边。
殿后的夜空中,不时绽放几朵绚烂火光,噼里啪啦与轰隆声交织,虽说场面豪华壮观,却也显得有些嘈杂。
师乐只觉奢华至极,纱灯和烟火晃得她眼睛疼。
两侧偏殿没有正殿那么大阵势,但是也在怒刷存在感。
一侧是歌姬舞姬交相映衬,舞姬身姿曼妙,于舞池中摇曳身姿,长舞云袖;乐师抚弄着手中弦乐,琴音在空中激荡出阵阵涟漪,无人不拍手称快。只师乐一脸淡定,她心里暗道要是阿桦来弹,一定比这些人好上千倍万倍!
院内呼喝声此起彼伏,这边刚掩下去,另一侧又嚎起来了。
原来是有人在表演杂技,那人在空中上下翻腾,钻火圈,越油锅,吞长剑……看得师乐咽了咽口水,紧了紧自己的喉咙。
“不是说是家宴吗,太子这是把整个南尧皇宫的人都给请来了吧!”师乐捂着耳朵,面无表情地看着枕戈。
“要是不请这么多人来,戏演给谁看呢!”
演戏?听到这个回答,师乐回想起这几日的见闻,愣了几秒,旋即揪住枕戈的衣领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什么?”
被她这么一吓唬,枕戈装出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姐姐,你要勒死我啊,我能知道什么啊,这不就是太子要向群臣演一出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戏码吗,你看不出来啊!”
师乐翻了个白眼,不愿多费口舌,悻悻放手,往太恩殿走去。
心中的疑惑再次涌上心头,这个人……到底是谁?